(5)
覺心和尚易臉更籍,與符文濤,阿郁二人一同住進了晉陽城內的金蛇寺中,分別化身為修行居士,隱姓埋名,靜待天時。
儘管蘇青對白鳳已經是掏心掏肺,任勞任怨,一路相隨好幾日,然而這位少年將軍依然克己守心,不為所動。
他非但沒有表示明確的厭惡,而且還一直以禮相待,讓蘇青沒地方使出自己的市井手段,更無法狠下心以怨報德。
二人皆已亮出明謀,白鳳以為讓蘇青離開趙家才是上策;蘇青則覺得讓白鳳回到趙家才有機會改變這一切。
他們各執一詞,時常舌辨,無論是在什麼場合之下,稍有不和,當要立刻展開一番辯論。
一個是胸懷理想的崇高鬥士,一個是遠近聞名的市井無賴,沒人知道他們到底是怎麼撮合到一起去的。
不過論起舌辨,兩人確實互有勝負誰也不服誰。
每當白鳳放出豪言壯語,聲稱只靠自己也能擺平太平道的時候,蘇青就會反駁道:「如今寄人籬下,何足道哉?」
每當蘇青想闡明利害,誘惑對方回歸御夷鎮時,白鳳總是要直敘立場,勢要與反覆無常,背信棄義的趙括水火不容:「你可曾見過冰與火共存,日與月同天?既不同道,何必強求?」
蘇青自然知曉趙括和他背後的御夷鎮商賈豪強們到底在暗中做過多少為人不齒的交易,他也親眼看見過書院子弟在白鳳失勢後過著怎樣見不得光的生活,無論如何也難以否認這些事實。
他們有時候就像是一對前世積怨的冤家,如果白鳳駕馬走在路上,不趕不急,蘇青就會在鞍前鞍後說個不停,儘管通常說了半天等來的也只是白鳳的一句不屑,不過蘇青永遠不會絕望,他反而會更加有動力去刨根問底了。
在外人看來,白鳳與蘇青分明已經身份,地位懸殊,跟以往豈可同日而語,作為皇帝欽點的左衛將軍,整日同無賴門客交好,名聲剛剛好起來,又蒙上污點,如何在朝野立足?
他不珍惜爵位,嫉妒他爵位和功名的大有人在。
在孰對孰錯,哪方正義,哪方邪惡的辯論里,白鳳有自己堅定的方向,可是在諱莫若深的朝堂之上,他似乎沒有意識到自己仍然身處漩渦之中。
在漩渦裡面,方向再堅定也沒辦法擺脫困境,而是需要船長和水手們一起付出鮮血和勇氣,乘風破浪,才有可能衝破重圍。
在這場與漩渦奮死拼搏的戰鬥之中,白鳳毫無疑問就是那個舉起義旗的船長,因為他的夢想而集結於此的所有人都認可這件事。
唯有蘇青,他是特別的。
他不斷憧憬著白鳳想像中的那個美妙的夢想,卻深陷於艱難的抉擇之中不可自拔。
這一夜,像從前無數個夜晚一樣,天空是沉沉的藍,昏黑的街道上亮著幾個燈籠。
蘇青在入夜之前就已經在晉陽城內找到一個視野極寬闊的高處欣賞落日,這是獨屬他的一個小小雅興。
在沒人知道的地方,一個人靜靜觀賞落日,就算是登徒浪子也有一時半刻能夠體悟到詩人的情懷。
「這如血的晚霞,多麼像王朝的落日。」他倚在城頭自己對自己說道:「唉,不知我的『道』會走向何方?」
待夕陽落盡,他回頭走向城中心,不過與常人不同,他從不選尋常道,只尋屋檐落腳,一直在晉陽城的高樓之間奔走,就像他以往常常所做的事情:作為一個梁上君子,他有獨屬於自己的優雅,落腳無聲,如入無人之境,然後瀟灑轉身對背後的仍舊蒙在鼓裡的豪宅主人露出自信的微笑。
他現在雖然不如年輕時瀟灑帥氣,但是身手依舊矯健,而且經驗更加老道了。
如果說有人能夠阻擋他前進的腳步,估計除了突然出現的絕色美女之外,只有能夠激發他行俠仗義之心的身處危險之人了。
巧合的是,就像上天安排了一個契機,在信步遊走於夜闌已至晉陽城的過程中,俠盜蘇青無意中路過一家熟悉的酒樓時,竟然撞破了一樁驚天的陰謀。
毫不意外,此事關係到白鳳的一生。
還記得白鳳初到晉陽時,曾經受到梅麟之心腹梅星河的盛情相邀,白鳳毅然拒絕,讓梅相公和梅星河都丟了臉面。
「這哪是丟梅相公的臉,這是要丟腦袋的!」
蘇青躲在窗門外俯首探耳,笑意盎然,心想:「怕不是要知道什麼大事了。」
「這新任的左衛將軍,非但沒有盡忠職守,還私下與別家門客來往,這不是結黨營私嗎?」
「是,梅相公命令我等利用這件事,恰好朝廷禁衛軍最近要更易官職,改『左衛』『右衛』之分,合為中衛將軍一職,恰好現任右衛將軍就是梅相公一手培養的人才。」
「改為中衛將軍,豈不是延續舊制嗎?」
「這是那些大人物的事情,跟我們這些蝦兵蟹將有什麼關係?」
「抓住這點大作文章就行?」
「左衛將軍白鳳是個不折不扣的死腦筋,我們只消略施小計,必定能讓他自覺走入圈套。」
「此事辦成,你我都是大功一件!」
本來這將是個天衣無縫的計策,不僅契合新政,順理成章,而且是借刀殺人,事後根本不會與梅相公扯上干係。
「不過一切都在意料之中的話,這活計未免也太好賺了吧?」蘇青心裡說道:「小爺就是那個意外。」
蘇青將密謀的小廝外貌大概記下,隨即繼續藏匿在附近,直到他們都喝得不省人事,這才騰身而起,速去高府稟報白鳳。
白鳳得知此事,依然是那副坦然接受的姿態,只說:「我一不是貪官污吏,二沒有徇私枉法,量他不能拿我怎麼樣。」
蘇青卻說:「我當然知道你剛正不阿,可是敵人卻比你陰險狡詐得多,你當真要無視這一切?」
白鳳道:「難道你有什麼立竿見影的反制手段?如果沒有,此事再議多久都沒有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