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內一下子湧進來一群醫生。
醫生在給張雪英做最後的搶救,但最後的結果還是不濟於事。
確定已經沒有生命體徵,醫生停止了搶救動作,轉身:「家屬,請節哀。」
盛以澤眼露錯愕,看著病床上已經沒了氣息的老人,那一刻的痛從心臟那裡慢慢地往四肢五骸蔓延,跟被人用鋒利的刀子割開,痛得他喘不過氣來。
醫生和護士已經離開,盛以澤睜著紅潤的眼,一步一踉蹌地走過去。
他站在病床前,抿了抿唇,伸手把老人的手藏進被子裡,然後把被子拉上來,掖了掖。
蓋完被子,他又整理張雪英的儀容,用手指輕輕梳理老人亂了的頭髮。
他似乎很忙,又似乎不想接受這一現實,只能用忙碌掩飾自己的心裡難受。
他深深地望著老人蒼白的臉,隨後半彎下腰,在老人額頭輕輕落下一個吻。
「奶奶,您那麼愛乾淨,住這裡太委屈了。」
「沒事,小澤帶您回家。」
「回家後,我們就可以睡很大很大的床了。」
「這裡的床太小了,房間裡還一股味,不好聞。」
他半伏在老人耳畔。
「小澤帶您回家,咱們不住在這裡,好不好。」
說著,他輕輕摘掉老人的氧氣罩,做勢把老人抱起來。
「盛以澤!」盛國樺攔住他,「奶奶走了!」
盛以澤置若罔聞,偏執地想把老人帶走。
盛國樺見他一直陷入自己的世界裡,猛地抓住他手把人拽開。
「盛以澤你還要鬧到什麼時候!」
盛以澤被拽到一邊,撞到旁邊的桌子發出清脆的聲音。
盛國樺把張雪英接過來輕輕地放在床上,給她蓋上被子。
望著已經沒了呼吸的老人,他深呼吸,悲痛地閉上眼睛。
「媽,您走好。」
多年來的病痛把張雪英折磨得不成樣子,如今也算是徹底解脫。
「你知道奶奶剛剛跟我說了什麼嗎?」
盛國樺身形一僵,回頭。
盛以澤對上他眼睛:「出軌。」
盛國樺瞳仁一睜。
盛以澤盯著他眼,咬肌突起,聲音里滿是憤恨:「奶奶突發心梗的時候,是不是你們在場?」
盛國樺眸色一緊,腦海里不由地閃過當時的畫面。
張雪英手裡攥著那一沓書信,氣得嘴唇顫抖發白。
她很想說話,但怎麼也說不出來,只能又哭又叫地把書信灑落一地,手指著他。
她在罵他窩囊,罵他沒用,更在罵那個已經去世三年的女人。
瀕臨界點的怒火讓老人陡然升高,張雪英突然昏迷在輪椅中。
盛以澤突然扯開嗓子:「說話啊!」
盛國樺深呼吸,抬眼看向旁邊的雲漫。
雲漫眉頭緊皺,很難受地閉上眼。
她知道他想說什麼,但眼前這個孩子那麼愛他母親,那些事一旦說出來,只會讓他世界全部崩塌。
雲漫搖了搖頭。
盛國樺收回視線,呼吸一沉。
盛國樺的沉默,讓盛以澤僅存的那一點點希望全部泯滅。
盛以澤視線一轉,落在雲漫身上。
還是為了這個女人。
到底是什麼骯髒、心思歹毒的人,才能讓年近耄耋的老人氣成這樣!
盛以澤突然笑了,笑得極其大聲。
「盛國樺。」盛以澤手指雲漫,「奶奶落得這樣的下場,全是因為你和她吧!」
盛國樺一愣,皺眉:「這關你漫姨什麼事!」
「不關她的事,我媽和奶奶怎麼會死!!」
「你——」
「盛國樺。」盛以澤紅著眼,眼裡滿是對他們的恨意,「你真的讓我覺得噁心!」
狠狠剮了雲漫一眼後,他轉身離開。
雲漫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小澤……」
盛國樺憤言:「不用管他!」
雲漫:「……」
-
盛以澤沒有回家,而是去酒吧喝了一晚上的酒。
陳奕找到他的時候,他已經醉倒在酒吧吧檯上。
替他結了帳,陳奕開車把他送了回去。
剛進家門,幾名阿姨上前,扶他的扶他,給他煮醒酒湯的煮醒酒湯。
陳奕把架回他臥室,原本想著把人架到床上,結果被他一掙扎,兩人直接跌坐在地上。
見他這麼難受,陳奕也不好說什麼,最後只說了句:「盛哥,節哀順變。」
盛以澤坐在地上,一條腿伸直,一條腿曲著,單手搭在膝蓋上。
他顯然已經醉了,但意識還算清晰,迷離雙眼裡已經浸了濕潤。
「我沒有奶奶了……」
陳奕身形一僵,抬眼看他。
室內沒開燈,只有外面的月色投射進來,驅走室內的一絲昏暗。
他眼帘微垂,背影孤寂落寞,整個人陷入極大的悲慟中。
跟他認識那麼多年,張雪英於他來說多麼重要,他這個兄弟自然知道。
盛國樺創立盛氏集團的時候,盛以澤還很小,估計才兩三歲。
那時候他很忙,極少回家,即使回家也難得陪著盛以澤。
溫雪琳是全職母親,也因盛國樺的原因,兩人長時間分居兩地。
後來一個人實在照顧不了盛以澤,她就帶著盛以澤回老家,讓爺爺奶奶幫忙照顧。
盛以澤從三歲開始就在爺爺奶奶身邊長大,八歲的時候才被父母接回城裡讀書。
可那年少時缺少的陪伴,即使盛國樺意識到,也在努力彌補,但都於事無補了。
因為他長大了。
小時候最需要父愛的時候,父親沒在,長大不需要父愛了,也就再也不需要他了。
陳奕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他,只能拍了拍他肩膀。
阿姨端著醒酒湯進來,盛以澤喝了後,因已經很晚,陳奕只好叮囑他好好休息便離開了。
阿姨和陳奕離開後,房門關上,整個房間內安靜下來。
盛以澤想起以前很多事。
那時候他還小,早上一醒來就喊餓。
那時候張雪英每天出門買菜的時候,會騎著那輛老舊的自行車滑下山坡。
當時他總喜歡坐在那自行車的后座,拉著張雪英的衣服,小心翼翼地不讓自己掉下去。
路途比較遠,張雪英擔心他無聊,就唱著五音不全的童謠逗他,回家的時候還給他買個大大的肉包,讓他抱著啃回家。
他還記得,下雨天院子裡的坑坑窪窪蓄了很多水,他有時候玩得太入迷不知道,一腳踩進去就會摔個狗吃屎。
這時候爺爺奶奶就會笑得合不攏嘴,一邊笑一邊小跑過來把他提起來,然後踩著地面說:「地地壞,把我們小澤都弄摔了,不哭不哭,奶奶給你糖吃。」
……
以前一幀幀畫面闖進腦海,盛以澤望著眼前的昏暗,只覺得心口疼得他呼吸不過來。
對不起……
奶奶,是我沒有照顧好你。
盛以澤緩緩閉上眼,清淚自眼眶裡滑落,最後落在了地上。
爺爺走了,您也走了。
你們全把我丟下了……
盛以澤垂下腦袋,額頭磕在手臂上,任由眼淚一滴一滴地落下。
他哭得無聲,只有微微顫抖的背影在這昏暗裡,顯得悲痛又孤寂。
不知道這個姿勢維持了多久,他感覺到腿腳麻痹。
他做勢起來,忽然感覺到什麼。
他眉頭一擰,從口袋裡掏出那個東西。
是個木盒。
他打開蓋子,那枚鑽石吊墜在昏暗中隱隱發出銳利的光芒。
他盯著那枚吊墜,突然笑了。
真是諷刺啊。
他竟然喜歡上了仇人的女兒。
盛以澤深呼吸,合上蓋子。
「啪——」
木盒連同那枚吊墜,全部扔進了垃圾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