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這話之後,貨郎楊慈愛地拍了拍眼前年輕人瘦弱卻堅韌的肩膀。
「說起來,還真是多虧了你呢。」
貨郎楊緩緩地挪動著自己已經略顯僵硬的手臂,試圖藉此緩解一些麻木的感覺。
不過這一番無意的動作卻意外牽扯到了他前不久剛剛受傷的地方,突如其來的刺痛令他忍不住皺起了眉頭,臉上也隨即浮現出了難以掩飾的痛苦之色。
楊老哥嘆了口氣,「唉,其實這在咱們這兒,不管是做啥營生,背後都有它的傳承和規矩在裡面。
就拿我這個職業來說吧,哪怕只是一個看似不起眼的小貨郎,也有不少需要講究的知識。
比如我平時進貨的渠道啦,還有經常走動交易的那十幾處村落,更重要的是,如何與當地人建立良好的合作關係等等,這些都不是隨便能夠學來的技能。」
頓了頓,貨郎楊看著面前明顯還在思考著什麼的少年,接著補充道:
「所以啊,假如我真的決定把手中的所有人脈關係、生意經全部都交給你去打理的話,按慣例,咱們就得先正兒八經地行個拜師禮。
否則,在這個圈子裡,沒有師承關係的認可,人家是不會承認你的合法身份地位的。
畢竟,這裡面涉及的利益太多了,必須得有個名分才行呀。」
「原來如此,楊伯您的意思是想讓我……」許安恍然大悟地點點頭,但是緊接著又露出了些許疑惑的模樣。
因為他覺得這種情況有點類似於現代城市裡的某些小商鋪面臨轉手時,不僅店鋪本身要一起轉讓給下一個經營者,連帶著原有的品牌名稱及客戶基礎也都跟著一併打包處理掉的現象。
「但為什麼一定要通過拜師的方式來實現資源轉移呢?難道不能直接口頭約定或者簽訂合約之類的?」
聽到這兒,老貨郎頓時笑得前仰後合,眼中流露出幾分慈愛與寵溺之意。
「嘿,你還真是年輕氣盛啊!」
他樂呵呵地說著,完全沒因為眼前這位少年人對於傳統習俗理解不夠深刻而有所怪罪,「要知道按照我們這兒的說法,一旦結為師生,則意味著從今往後彼此之間建立了不可割捨的責任與義務。
而這種基於深厚信任基礎上的關係遠非一張紙所能概括的!更何況像你這樣單純直率的孩子,身邊又缺乏長者指點,許多時候容易吃啞巴虧。
所以嘛,要是願意的話,不如你就認下我這個師父吧?」
說完這話,只見他滿懷期待地望著許安,眼中滿是真誠與溫暖。
不過有些話,我還是要提前告訴你的。」
貨郎楊的語氣忽然變得沉重起來,他停下了腳步,目光凝重,似乎陷入了短暫的沉默中。
這一刻,四周的空氣仿佛也凝固了,只有偶爾傳來的鳥鳴聲打破了沉寂。
他那猶豫不決的眼神里滿是掙扎與糾結,就像在進行一場無聲的心靈較量。
最終,像是做了某個艱難的決定一般,他緩緩地開口道,「我的家裡……或許會有一些人找你麻煩……」這句話他說得很慢,聲音雖低但帶著明顯的顫抖,其中夾雜著苦澀與無奈。
原來,貨郎楊自己雖然膝下無子、無女,孤身一人在這個喧囂又冷清的世界中生活,卻有一位遠房親戚,也就是他的堂兄弟家。
這家有個不太光彩的秘密——那裡住了兩個遊手好閒的年輕人,是貨郎楊名義上的侄子。
這兩個年輕人平時不僅從未關心過這個獨居且日漸衰老的叔叔的生活狀態,還經常趁堂叔獨自在家時上門裝可憐、大喊貧困,試圖從貨郎楊這裡榨取些錢財帶回家去。
他們心中理所當然地認為,作為長輩的叔叔所擁有的任何財富都應該無償地為「家人」服務,因此每當他們需要用到錢的時候,就會毫不客氣地上門來討要,並且態度強硬,甚至有時候連基本的禮節都可以忽略不計。
而相比之下,如果貨郎楊只是想為自己購買一些簡單的小物件,比如添置一件新衣或是享受一頓稍微豐盛一點的飯菜,都會遭到兩人的冷嘲熱諷。
在他們狹隘而又自私的眼中,只要這筆開支不是用於滿足他們的需要,哪怕是最微小的一點享受,都被視為對家庭「資源」的浪費,進而引發沒完沒了的非議與抱怨。
這樣的情形持續了很長時間,直到貨郎楊實在忍受不了這種精神上的折磨,才會不得不拿出部分辛苦積累下來的積蓄,僅僅為了換取暫時的安寧。
貨郎楊自從老伴離世後,便獨自一人生活。
在他看來,一日三餐吃的是什麼,身上的衣服是不是舊了、破了,這些真的一點都不重要了。
他的心似乎已經空了一大半,只剩下對往事的回憶和未盡的責任感支撐著他繼續前行。
而在這段艱難的日子裡,唯獨三叔家的大哥對他關懷備至。
儘管他自己沒有孩子,但他一直把兩個侄子當成親生的一樣看待,心裡想著:
「將來有一天自己走了,所有的東西都會留給這兩個侄子,只要他們有需要,就會立刻滿足。」
每次想到這裡,他那布滿皺紋的臉龐上總是帶著溫和的笑意。
然而,隨著歲月無情地流逝,當貨郎楊漸漸感受到體力不再像年輕時那樣充沛,偶爾會有些小病痛找上門來的時候,卻並沒有等來想像中侄子們的貼心問候與照顧。
這讓他內心深處的那份期待逐漸化作了失望,慢慢地,他開始意識到或許自己的想法太過天真。
為了防老,他開始小心翼翼地藏起一部分辛苦賺來的銀兩,以備不時之需。
這次,貨郎楊主動提出想讓許安成為自己的徒弟,並非出於一時衝動或是單純想要找個幫手那麼簡單。
實際上,這是經過深思熟慮後的決定——他擔心隨著年齡的增長,萬一哪天真的倒下了,連一個可以摔老盆子的人都找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