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罷「年夜飯」,祝修遠等人暫歇一會兒,再一起動身,來到主宅中最大的一座庭院。
現在,天色已經完全黑透了,廊道上燈籠盞盞,火光跳躍,將廊道與整個庭院都照得一片雪亮。
祝修遠他們走到庭院前面的走廊上站定,面朝寬闊的庭院。
左右兩邊的廊道,以及對面的廊道,都已堆滿了人,府中的管家管事,小廝丫鬟等,他們早早的吃了豐盛的年夜飯,跑來此處等候。
各處廊道中,熱鬧哄哄,小廝丫鬟們,此刻不用再保持安靜,也不用再保持平日裡的站姿,隨意就好。
他三三兩兩聚成一團,一邊聊天,一邊吃著府中下發的零食,還不時瞄一眼那寬闊的庭院。
看起來,各處廊道中的小廝丫鬟等,倒像是觀眾。
而中間寬闊的庭院,則是表演的舞台。
眾人熱鬧哄哄的聚集在此,只為等待好戲開場。
「哈哈哈哈……」
董誠忽然仰天長笑,並捋了捋山羊須。
「爹爹為何發笑?」董漱玉奇怪。
「今日府中如此熱鬧,人生鼎沸,張燈結彩……」董誠捋著鬍鬚,稍稍仰頭回憶,「以前在江州,像如此熱鬧的場景,還是在你娘過壽的時候……」
董誠一句話還沒有說完,卻是中途停止了,他捋鬍鬚的手也是一停,仰起來的頭也低了下去。
顯然是想起了董漱玉她們的娘親,她已在十多年前就去世了。
如今,熱鬧的場景常有,但昔日之人卻是永眠黃土!
「爹爹,今日是除夕,大家都熱熱鬧鬧的,爹爹不要想這些不開心的事吧!」
董淑貞暫時放開挽著的祝修遠的手,跑過去扶著董誠,做回了「小棉襖」。
「爹爹,相信娘親在天之靈,看見我們如此模樣,也是會欣慰的。」
董漱玉也扶住了董誠,與妹妹董淑貞一左一右。
「哈哈哈哈……老夫有感而發,倒是攪了你們的興……」董誠重新哈哈大笑,笑聲爽朗,他那妻子都已去世十多年了,他其實早就將之放下,今次只是有感而發。
「岳父大人客氣了,這江城伯府,與江州的董府無異,何來攪興之說?岳父大人,還有漱玉,二位需得將此處當成家才好!」祝修遠笑道。
「嗯……」董誠點頭。
董誠膝下無子,只有兩個女兒,這女婿,就是他的半個兒子,所以女婿的家,就是他的家。
祝修遠的說法,董誠可以接受。
但是對董漱玉來說,就有些羞於啟齒。
她仿若沒有聽見那句話似的,不為所動,只扶著董誠的手,在那低頭……
實際上,她內心早已是波浪滾滾,她雖然理智的明白,祝修遠此話,並非她心中所想的那個意思。
但是……
「岳父大人,時辰已到,小婿看大家也已等候多時,那『庭燎』應該可以開始了吧?」祝修遠又問道。
他似乎沒有注意到,董漱玉未曾回復他方才的話。
「小婿你做主便可!」董誠笑道。
祝修遠點了點頭,轉過身去,揮手招來言大山。
與此同時,董淑貞結束「小棉襖」的扮演,鬆開董誠的手,跑上去與祝修遠並肩,又抱著他的手,將腦袋靠在他胳膊上。
董誠見此,嘴角隱隱抽動,他心裡有些失落。
這種感覺,他說不出來,但是有一句現代的話很適合他現在的心情:養了十多年的小棉襖,被一個叫做女婿的人穿走了!
心裡稍稍失落一陣,董誠很快就釋然了。
因為「女大當嫁」,對他來說,乃是自古以來的鐵律!
他這小女兒,總有一天會離他而去的,縱使再失落又如何!
如今能與女兒女婿住在一起,他就已經很滿足了。
心裡稍稍滿足的董誠,偶然瞥到旁邊的大女兒董漱玉,她正扶著他的手,在那低頭沉思,他側頭過去,看不見她的臉色。
一看到大女兒,董誠心中一動,不由想起祝修遠釀出來的那兩種美酒,貞酒和玉酒……
董誠抬頭瞧了眼女婿的背影,接著又側頭,看了看大女兒董漱玉。
「玉兒啊,不用管我,你去與貞兒和賢婿他們玩吧!」董誠笑道。
董誠的話,一下子「激活」了她。
她稍稍抬眸,只見她的正前方,祝修遠正與妹妹董淑貞並肩而立。
董淑貞抱著他的手,將腦袋靠在他胳膊上,蹭啊蹭,搖啊搖,動啊動,帶動董淑貞腦袋上的髮飾搖來晃去的……
董漱玉收回視線,看了眼董誠,卻是不動,稍稍笑道:「不了,女兒就在這裡陪爹爹。」
董誠見此,也就不便再多說什麼,安神靜氣,準備享受接下來的熱鬧盛宴。
天空,越發的黑了。
廊道上的燈籠,發出柔和的光芒,將各處廊道上的人照得雪亮。
小廝丫鬟們聊天的聲音越來越大,現場鬧哄哄的,非常熱鬧。
卻說祝修遠揮手,招來言大山,隨口吩咐道:「時辰差不多了,開始吧!」
言大山口中稱「是」,立即退下安排去了。
眾人圍聚於此,是為觀看一種叫做「庭燎」的活動。
所謂「庭燎」,就是在庭院中燒火盆,然後投入竹筒,竹筒燃燒,發出噼里啪啦的聲音。
這就是「爆竹」。
這個世界還沒有「煙花」的說法,因為火藥這種東西,祝修遠才將之「發明」出來,並且已被列為機密,不可將之拿出神雷坊的。
所以,做煙花,放鞭炮的活動,今年是做不成了……
噼里啪啦!
噼里啪啦!
「庭燎」的活動開始了,只見偌大的庭院中,安置了十數個巨大的火盆,盆中放了木炭,也加了柴火,火焰躥起一人多高!
十數隻「火炬」熊熊燃燒,發出猛烈的光和熱,將四周的走廊照得透亮,廊道上的燈籠,所發出的光芒,卻是不能與之相比了。
十數隻「火炬」之中,有數位膽大的小廝穿行其中,他們都抱著一大摞竹筒,一邊小跑著穿行,一邊往各個火盆中投入竹筒。
噼里啪啦之聲響個不停!
與鞭炮相比,竹筒爆破之聲算不得多大,但很多竹筒一起爆破,其陣勢也還是挺驚人的。
「啊!」
「啊!」
府中的小丫鬟們,紛紛捂著耳朵倒退,並伴著陣陣的尖叫,一幅被嚇得不輕的模樣。
膽子大一些的小廝們,則輪流抱一摞竹筒,穿行在庭院中,投放竹筒。有時還打趣調笑被嚇得不輕的小丫鬟,以此為樂。
祝修遠他們這邊,大家都安安生生的看著,臉帶微笑,感受著這一刻的喧囂熱鬧。
除夕之夜,就該當如此。
可是董淑貞卻是閒不住了。
「夫君,我也要去投竹筒,你看噼里啪啦的,多好玩啊!那些小廝穿行在火盆之間,臉上的笑容就沒有停過……」
「那好吧,不過你要格外注意安全,你看你身上,又是長發,又是絲帶的,別飄起來被盆中的火給點燃了。」祝修遠最終同意。
「夫君放心吧,絕對不會有事的!」
董淑貞頓時激動得四肢亂顫,忙不迭鬆開祝修遠的手,拽著一臉懵的夏舞,兩主僕奔向分發竹筒的小廝那裡。
今日董淑貞穿了一襲白色的長裙,潔白無瑕,格外搶眼,夏舞是府中大丫鬟,在裝扮上自然也是辨識度極高的。
所以她們兩主僕手拉著手,這麼一奔跑,恍若一道靚麗的風景線,瞬間吸引了絕大部分人的視線。
「賢婿啊,貞兒這是要去做什麼?」
董誠眉頭一挑,望著董淑貞跑去的方向,然後又看著祝修遠問道。
「岳父大人,娘子……她們要去投放竹筒。」
祝修遠額頭上的黑線還沒消散,忙回身過來回答。
他總感覺他是董淑貞幹壞事的同黨般,都有些無顏面對董誠的感覺。
董誠一聽這話,頓時氣得手腳都在輕顫,立即便被扶著他的董漱玉覺察到了。
他嘴角抽搐了半天,最後只憋住這麼一句話:「貞兒……真是太胡鬧了!」
「修遠,你也別太縱容貞兒了。」董漱玉開口,「你越縱容她,她便越胡來,總有一天會出事的!」
「是,岳父大人說得是,漱玉說得是。」祝修遠拱手,「請岳父大人放心,小婿以後定當嚴加管束娘子……」
「嗯。」董誠稍稍點頭。
不過董漱玉卻是暗嘆一口氣,她心裡清楚得很,祝修遠此話,恐怕只是隨口應付罷了。
「哈哈哈哈……夏舞你快點……哈哈哈哈……」
忽然,前面的庭院中,十數個一人高的火炬之間,傳出一陣陣銀鈴般的笑聲。
不用說,這便是董淑貞的笑聲了。
眾人一聽祝修遠苦笑搖頭,董誠臉色頓黑,董漱玉則再次暗中嘆氣。
半個時辰後,庭燎的活動方才結束。
眾人興致勃勃,意猶未盡,彼此熱烈交談,三三兩兩各自散去。
祝修遠他們則馬不停蹄,緊接著又去進行了下一場活動——
送神!
送神挺簡單,沒什麼可說的。
很快送神結束,董淑貞便嚷嚷著要上街,去觀看「驅儺戲」。
「驅儺戲」,類似於「京城除夕夜大遊行」,有奇怪的樂曲,奇怪的舞蹈,也有各種絢麗的表演,非常熱鬧。
「老夫就不去了,你們小年輕去玩吧,注意,特別要注意安全,現在的街上必定人山人海,謹防走失!」董誠擺了擺手。
「街上太吵,人太多,我也不去了,貞兒修遠,你們去吧,注意多帶幾個人。」董漱玉也搖頭,表示不去。
於是最後要上街去看「驅儺戲」的人,就只有祝修遠和董淑貞兩個人。
另外,他們還帶上了秋雯和夏舞,言大山,以及幾十個便裝打扮的金吾衛,以及幾十個言大山召集起來的武士,暗中保護祝修遠他們一群人。
很快準備好,祝修遠便攜了董淑貞等,興沖衝出府上街,直奔京城中最熱鬧繁華的秦淮河畔。
江城伯府的位置,距離秦淮河畔,其實非常近。
只需走過半條徐府街,在東牌樓街走上幾步,再通過文德橋,過了橋便是鈔庫街了!
再往西走上幾步,便到了琵琶巷和烏衣巷的入口處。
非常近!
祝修遠他們在府門口,登上馬車,沿徐府街一路而行,通過東牌樓街,在即將通過文德橋的時候,馬車停了下來。
卻原來是前面的人實在太多,馬車根本無法通過。
於是祝修遠他們一合計,乾脆下來步行,一路走過去,還能沿途欣賞秦淮河畔的夜景。
「現在的街上,人太多了,你們得要跟緊。」祝修遠下得馬車,就在街道邊上,對眾人進行囑咐。
「特別是娘子你,一定要緊跟在為夫身後,切不可走失,明白了嗎?」
「嗯呢,妾身明白了,保證一直緊跟著夫君步伐,絕不走失!」董淑貞點頭如小雞啄米。
董淑貞說完,一下子拽緊了祝修遠,並稍稍縮著脖子,兩隻大眼四處亂看,帶著警惕之色。
祝修遠見此,嘴角稍稍一扯,最後笑著摸了摸她的腦袋。
「再然後就是你們兩個……」祝修遠又看向秋雯和夏舞兩個丫鬟,「夏舞,你會功夫,可要將秋雯保護好了,這樣吧,你們兩個就一直手牽著手,以免走散。」
「嗯嗯!」
兩個丫鬟連連點頭。
囑咐完了三女,祝修遠轉身面對言大山:「大山啊,你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來,還有你手下那幫兄弟,也要指揮好。這樣吧,若此行無異常的話,我就每人獎勵給你們一百兩!」
「多謝恩公,恩公請放心吧,屬下曉得利害。」言大山拱手。
祝修遠這才滿意,轉身面對文德橋,揮手道:「那我們這就出發吧!」
話畢,他當先往橋上走去。
董淑貞拽著他的手,自然亦步亦趨的跟上。
後面則是秋雯和夏舞兩個丫鬟,其中夏舞緊緊的拉著秋雯。
言大山則在最前面開路。
左右兩翼及最後面,都是伯府的人,將祝修遠他們圍在其中,隔出一個相對寬鬆的小圈子……
一行人就以這種「陣型」,一頭扎入人山人海的文德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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