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瞳忽然亮起來,眾人皆是一驚。
常念就站在墨羽石床前,他趕忙走到床前,將墨羽扶起。
墨羽深吸了幾口氣,調勻呼吸,便問道:「剛剛發生了什麼事?」
常念微微嘆息,誦了一聲佛號,便將墨羽剛剛魔瞳發作,眾人施救的事情與他講說了一遍。
墨羽聽完如墜冰窟,額頭立刻滲出汗水,他慌忙摸向自己的額頭,這才發現那原本蒙在自己額頭的黒巾早已不見,那黑色的魔瞳就這麼暴露在眾人眼前。他又撇過頭去看了看剛剛以眼淚為自己驅除魔性的嬌兒,心知這一切都已無法隱瞞。
墨羽神色黯然,他推開了常念,走下床來,面對芸逍幾人,雙膝跪地。
芸逍心中一驚,他不知墨羽為何忽然如此,想要上前攙扶。墨羽卻伸手攔住了他,他目光堅定中帶著一絲無奈。
無奈之下,芸逍只能退了回去,一臉不解道:「墨羽,你這是為何?我們乃生死之交,一路上相互扶持,親如兄弟,你這又——」
墨羽不待芸逍說完,對他們連拜了三拜。芸逍幾人不知如何是好,都是面面相覷,呆在原地。墨羽卻淡淡地說道:「墨羽一生孤苦,除了拜師之時跪過師父,便只有今日,跪謝你們!」
婧遙說道:「墨羽,我們多番經歷生死,如今你身受重傷,又被魔力所侵,我們救你理所應當,你又何必如此見外?」
紫凌輕輕嘆了口氣,說道:「他不是見外,而是愧疚。他這一跪,也不是為了致謝,而是為了致歉。」
眾人聞言一怔,墨羽卻點頭說道:「紫凌姑娘說得不錯。墨羽這一跪,並不僅僅是感謝你們救我性命。嬌兒的恩情,墨羽自會報答。而對你們,墨羽心中愧疚。
想必你們也猜到,這魔瞳乃我流影城先人偶然得到,可其中力量如何運用,他卻窮其一生,未能參破。直到師父流影劍神得到了魔瞳,才想到了將魔瞳之力與血肉之軀融合的法子。
但是,只有我和師弟浮生能夠作為魔瞳宿體。不過,師弟乃師父獨子,肩負著振興流影城的重任,我怎能然他冒險。
二十年前,師父便請巫族的一位神秘高人將魔瞳嵌入我的額頭。我雖能承受這魔瞳之力,可終究無法吸收其中的力量。無奈之下,十三年前,師父前往天罡劍派尋求道家修煉法門,想要以道家真法將魔瞳之力開啟。
也就是在那個時候,我擔心自己控制不住魔瞳,便進入摩羅洞府閉關。
後來,我得知師父與逍遙派的玄希前輩在齊源山失蹤,情緒波動之下,險些被魔瞳中的力氣反噬,一直沒有敢離開摩羅洞府。
自此之後的十三年,我每日都在魔瞳戾氣的反噬下強行抵擋,受盡折磨。直到,數月前芸逍到了流影城,魔瞳中的戾氣才被我壓制住。
浮生將芸逍留下的道家法門傳授於我,道家真法果然能夠克制這魔瞳戾氣,我這才出關。可我擔心魔瞳戾氣再次反噬,又知芸逍能夠助我壓制其中的戾氣。
加上芸逍、小虎、婧遙都乃正道三代的精英弟子,便想隨他們一起下山。一來,我不必擔心再被魔瞳戾氣反噬。二來,也想隨他們一起修行歷練,完成師父遺願。
墨羽與你們相識,一路同行,確有私心。魔童之事關係重大,不僅關乎流影城氣運,更可能引發正魔兩道衝突。礙於師父遺訓,墨羽也不能言明。與你們同行這段時間,我的修為進境極快。
前番,在冥界之時,我已經能夠抵禦幽冥之力對魔瞳的影響。誰知,陰差陽錯間,我居然得了魔瞳劍,激發了我體內的魔瞳之力。墨羽自然感激諸位的救命之恩,但心中愧疚,才是我最痛苦之處。
墨羽自小孤苦,被師父收留後,也只有浮生一個親人。下山之前,我心中忐忑,師父曾說過,這世間最厲害的,並非什麼道法神功,而是永遠無法揣測的人心。
可結識你們後,墨羽才體會到了兄弟之情,才感受了這世間的溫度。你們待我如兄弟,對我更是沒有絲毫隱瞞和保留,可墨羽卻一直未將這件事告知你們,更沒有對你們說過,我曾有利用你們之意。
今日,魔瞳終於現世,我的秘密,你們也都知曉。我一直在等著這麼一個機會,一直在想著這一幕。在我心中,相比死在魔瞳之力的反噬下,我更擔心你們會因我的自私而失望,我更擔心失去你們這些朋友。那樣,墨羽寧願死在魔瞳之下。」
墨羽說完,默默低下了頭,他那高傲冷峻的臉上,居然有兩行熱淚流下。那眼淚,既是愧疚,也因釋然。墨羽挺直的身子忽地一軟,跪坐在地上,不再說話。
芸逍望了望一旁的婧遙、常念和水芸,三人面色淡然,目光中儘是同情之意。芸逍也明白他們三人的意思,微微嘆息,上前將墨羽扶起,說道:「墨羽,我們每個人身上都有自己的秘密,不單單是你。你因自己的秘密對我們心存愧疚,足見你為人坦蕩,更將我們視為你的至親之人。
得友如此,是我們的榮幸。墨羽,今後無論遇到什麼事情,我們都是生死患難的兄弟。即便你不幸入魔,我也一定站在你這邊,哪怕是要面對正魔兩道。」
「芸逍,你——」墨羽心中激動,他與芸逍幾人相處數月,深知門派在他們心中重於一切。芸逍居然說願意為了自己,不惜對抗正魔兩道,墨羽心中感激,卻不知如何表達。
此時,常念、婧遙和水芸也走到墨羽身前,各自鼓勵。
水芸還替小虎和黎婷對墨羽承諾,今生今世,絕不背棄。
一旁的紫凌、小白和龍洋見幾人如此感情,也都心生羨慕。
龍洋凝目望著幾人,嘴角微翹,眼角卻不知何時流下一滴淚來。她慌忙擦拭著眼淚,轉身離開了石室。
紫凌望著龍洋離去的背景,微微嘆息。芸逍也將這一切看在眼裡,他對龍洋頗有好感,見她獨自離去,心中不忍,便問紫凌:「紫凌姑娘,我見龍洋姑娘為人俠義,心地善良。可她心中似乎對正道頗有偏見,卻不知是何緣故?」
婧遙幾人對水芸的了解不深,可也與芸逍同樣看法。常念扶著墨羽做到石床之上,幾人目光望向紫凌,也想知道龍洋的事情。
紫凌轉身向石室門口走了兩步,看著早已消失不見的紅色身影,陷入了回憶中。過了片刻,方才說道:「也罷,你們與龍洋乃同輩之人,日後還望你們多多照看於她。小白,你便將龍洋的身世告訴他們吧。」
小白答應了一聲,也看了看龍洋離去的方向,才轉過身來對芸逍幾人說道:「龍洋本來的家,就在御魔山腳下。」
小白此言一出,芸逍幾人無不驚愕。御魔山一戰,不僅神魔兩界降臨,人界的正魔兩道更是盡數參戰。龍洋的家如果在御魔山,那麼她與正魔兩道的關係絕不尋常。
小白似乎早已猜到眾人的反應,面色如常,繼續說道:「五百年前,應元與君臨一戰,人界正魔兩道的祖師雖然參與其中,可他們當時的修為還無法影響他們的輸贏。是以,正魔兩道的祖師們為了在神魔第一高手面前展現自己的實力,便各自尋找對手,相互比拼。
可他們也畢竟都是道法通玄之人,一番鬥法下來,將御魔山北面全部毀掉。天行道人和天殤道人二人各自施展天罡七絕劍陣,致使山體崩裂,山背面一個小村子被崩塌的碎石全部砸死,只留下一個小女孩僥倖存活。那時候,紫凌姑娘擔心這場大戰會牽連到覆天,便派我前去探探。
我剛好看到山體崩塌,便救下了那個小女孩,將她帶回了妖界。
這個小孩得到了一部分仙藤的靈力,身體異於常人,她一直生活在妖界,也修煉了一些妖界的術法。直到有一次,她見魔教弟子肆意屠殺妖界生靈,才想打入魔界內部,守護妖界和小崑崙山。不過,在她心裡,是正道毀了她的家,她記恨跟正道,也不喜歡魔教,慢慢地就怨恨世間的所有人。
另外,她加入魔教之中,又遇到了辰霄派的弟子,對他們肆意屠殺妖界生靈更是憤慨。所以,這麼多年來,她雖然為人類,卻對人類的修道之人一直敵視。
不過,我見她對你們幾人倒是另眼相看。龍洋一生孤苦,沒有體會到人間的親情,才會變得如此冷漠和偏激。如今,她為了小崑崙山,身份暴露,已經成為了魔教的叛徒。
日後,我希望你們幾人日後對她多多照顧,也算是彌補正道在五百年前犯下的錯事。」
芸逍幾人一時啞然,不是該如何回答。過了片刻,婧遙對小白一拱手,說道:「小白姑娘,我們與龍洋姑娘不過數面之緣,可她的為人,我們也非常欽佩。
日後,若龍洋姑娘有難,只要不違背正道門規,我們必會盡力相助。只是……小白姑娘,你言下之意,可是天罡劍派的兩位前輩誤傷了龍洋一家,和她的同鄉?」
雖然小白說得明白,可婧遙心中依舊不敢相信。在她們心裡,正道長輩都是德高望重,心懷蒼生之人,即便曾經失手鑄成大錯,也必會告知門下弟子。
小白所說之事,婧遙根本沒有聽師姐妹們提到過。
小白聞言點了點頭,嘆息道:「當年,正魔兩道在御魔山一戰雖不似應元和君臨那般驚天動地,可也斗得地動山搖,天地色變。玄真子帶領的正道一方本來占盡優勢,可混陰老祖與他的妻子施展了攝魂異術,召喚出御魔山一帶的無數陰靈和魑魅魍魎助戰,讓正道一方疲於應對。
無奈之下,天行道人和天殤道人便各自施展天罡七絕劍陣,以漫天劍氣將那些邪祟之物斬殺。
這絕世劍陣本應由七人合力施展,他們二人道法雖強,也無法完全控制這劍氣,致使劍氣四散,山體崩塌,才鑄此悲劇。這世間因果本就環環相扣,造成龍洋一生悲劇的,的確是天行道人和天殤道人,不過當日出現在御魔山的所有人,都可以說是這場悲劇的造就者。」
婧遙微微點頭,小白說得有理有據,肯定不會欺騙於自己。可她心中疑惑,為何師長們從未提及此事,難道是有意隱瞞不成。
紫凌緩緩轉過身來,將婧遙面對疑慮之色盡收眼底,淡淡道:「在正道之中,知道這件事的恐怕只有惠音真人和玄承、狄天盈。天罡劍派素來最終倫理綱常,對正道的名聲更是看得極重。這件事對天罡劍派而言,有損門派聲譽,狄天盈自不會對門下弟子言說。逍遙、清虛派和梵音寺與天罡劍派同為正道,你們的師長們自然也不會去說正道同輩的事情。你們不知道這件事,也在情理之中。」
紫凌見芸逍幾人都是若有所思,想來是在揣測各自師長的用意。她的本意是讓他們對龍洋多些了解,也無意詆毀正道名聲,便說道:「好了,這件事你們長輩自有他們的用意。我還要去救子漠和董一凡,眼下,還是先幫墨羽找到克制體內魔力的方法為上。」
芸逍正愣愣出神,玄夷十三年前曾誤傷九緣山的無辜百姓,如今他又聽到五百年前御魔山一戰,正道祖師們居然失手害了一個村莊的人。
這讓他想起鬼聖君曾經說過的話,這世間之事,自有因果,當真需要一個所謂的「正義之人」嗎?
他心中迷惑,一時也找不到答案。紫凌的提醒剛好把他帶出了惆悵,芸逍連連點頭,轉身走到墨羽身旁,準備與紫凌一起尋找壓制墨羽體內魔力的法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