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關的三更天,半空中月亮姑娘露出半彎的微笑,蒼茫大地遍灑銀色的光芒。
關牆之上,近衛軍的將士們,或持弓弩,或拿刀盾,將李中易牢牢的護衛在內圈之中,惟恐稍有差池。
李中易扭頭想看看關牆上的情況,卻被厚實的人牆阻隔了視線,他固然心中略有不滿,也只得捏著鼻子認了。
近衛軍,乾的就是保護統帥的活計,這是他們的職責,李中易又是個很守規矩的人,自然不好說啥。
實際上,按照眾將集議添補的近衛軍規,李中易這個統帥如果失陷於敵陣,近衛軍全體當斬。
這個規定,其實從陣前失將,牙兵全斬的軍法之中衍生出來的條令。而且,僅僅針對近衛軍有效,並不是放之全軍皆準的原則。
俗話說得好,三軍易得,一將難求!
但是,這句話放在李家軍的頭上,卻並不完全適用。
和當今的任何一支軍隊相比,擁有強大到變態的基層軍官團的李家軍,其軍事指揮體系頗具有打不垮的跨時代特色。
具體而言,不管是平時還是戰時,李家軍各部根據訓令,都有完整的接替指揮權的順序。
一般來說,軍事主官如果出現了意外,經鎮撫使和駐營軍法使的確認之後,專門負責指揮作戰的副都指揮使,可立即接過指揮權。
子時正,參議司檢校副都指揮使楊無雙,順著台階爬上關牆,快步走到李中易的身前,小聲稟報說:「主公,都準備妥了。」
李中易微微一笑,輕聲道:「那就開始行動吧。」那副風清雲淡的樣子,仿佛大軍出發只是出關去踏青一般。
楊無雙猛的精神一振,抱拳拱了拱手,輕聲道,「自晚唐以降,契丹人肆意欺辱我大漢子民的壞日子,從此一去不復返了。」
李中易似笑非笑的望著楊無雙,沉吟片刻之後,隨即吩咐說:「傳我的話,先拿下薊州者,不吝萬戶侯之賞。」
薊州,即安祿山造反之時的漁陽,也就是後世天津市下轄的薊州區。薊州,距離契丹國最最精華的首善之地南京析津府,不過區區二百餘里之遙。
就軍事上而言,只要李家軍拿下了薊州,就等於是徹底打開了通向南京析津府的門戶,整個契丹國的南京道,必定震動驚恐無比。
萬戶侯?楊無雙不禁心頭猛的一熱,恨不得當場申請獨領一軍,馬踏薊州。
「男兒何不帶吳鉤,收取關山五十州。請君暫上凌煙閣,若個書生萬戶侯!」楊無雙的腦子特別靈活,他借著輕聲吟詩的機會,表達出想領軍上陣撕殺的願望。
李中易明明聽懂了,卻裝起了糊塗,在他的心目中,參議司的工作,其實遠超臨陣指揮撕殺。
見李中易沒吱聲,楊無雙懾於統帥的積威,沒敢強求,只得捏著鼻子,快步走下關牆。
伴隨著短促有力的軍令聲,榆關那兩扇厚重的關門,在幾十個強壯軍漢的推動之下,緩緩打開。由於事先在門軸處上足了油脂,城牆上的李中易,儘管一直注意傾聽,卻只是聽見輕微的嘎吱聲。
嗯哼,準備工作異常充分,李中易滿意的點了點頭,把目光投注到出關的大路之上。
原本應該招展的旌旗悄悄的捲起,將士們嘴裡銜著木枝,他們胯下的戰馬,馬蹄上裹著厚厚的麻布,刀鞘的鐵環上也包著麻布,避免發出刺耳的金屬撞擊聲。
根據參議司事先制定的行動計劃,為了避免在月色下的頭盔反光,索性也都包上了麻布。
自從占領了高麗國之後,在李中易的橫徵暴斂之下,輜重物資的極為充裕。別的且不去說它,原本因為鐵器不足而無法全面配齊的工兵鏟,如今早已是全員人手一柄。
此次出兵,作戰殺敵倒在其次,主要的戰役目標,其實是破壞幽州以東地區的春播下種。
這種時候,工兵鏟可就派上了大用場,數萬精銳大軍及數萬各族奴隸輔兵們一齊揮鏟,不消幾天便可將一州之地的春播田畝,全部挖掘殆盡。
當然了,除了破壞南京道內各地的春播之外,榆關左近州縣的糧倉,也是李家軍此次傾巢出關的重要目標。
整修以前的榆關,關門狹窄,門洞內僅容五人並排通行而已。如今的榆關城門,並行五輛馬車都綽綽有餘,這就極大的加快了李家軍的出關速度。
關牆前邊,寬約兩丈的壕溝上,早有工兵營的將士們搭好了跳板。將士們剛剛離開城門洞,就按照既定的行軍路線,向左右各自散開,並快速通過厚實的跳板,滾滾向西開拔。
在大軍行進方向的兩翼,由騎兵營的將士們列陣守護著,這也是李中易多年用兵惟謹慎的慣例。
在李家軍出兵之前,往四周的百里外放出精銳斥喉,早就是條令中明定的規矩。
凡事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大軍行進的過程中,最容易遇上契丹輕騎兵的突然襲擊。所以,一直駐紮在城外,反打契丹人草谷的騎兵營,便義不容辭的擔當起了,替掩護全軍行動的重任。
有了騎兵營在兩翼的掩護,在中路行進的大軍,便有臨敵列陣的時間。不客氣的說,只要李家軍列好作戰陣形,那就基本上在立於不敗之地。
歷史上的漢軍和草原蠻族作戰,只要漢軍有時間擺開陣形,蠻子們在大多數情況下,都不敢捨命去硬攻,而只能採取斷糧道、輕騎襲擾這些所謂的狼群戰術。
那個永遠無法封侯的李廣,以五千人對抗數萬匈奴騎兵的圍攻,在絕對的兵力劣勢之下,直到弓弩射完,方才戰敗被俘。
如今的李家軍,無論是戰鬥經驗、武器裝備,還是組織紀律性,或是基層軍官團的精幹程度,都遠遠勝於李廣所率領的郡縣兵。
兵法有雲,夫戰,以正勝,以奇合!
李中易的用兵原則,極為持重,寧可不勝,也絕不能輕舉妄動。這一點,倒是和秦末名將王剪十分相似。
想當初,秦國伐楚的時候,腦袋發熱的贏政,起初信了嘴上無毛的李信,只派出二十萬秦軍便想滅楚,竟被項燕殺得大敗虧輸。
最終,贏政放下身段,主動上門,誠懇的請出王剪,授兵馬六十萬。王剪也不負秦王的重託,領著傾國之兵,步步為營,穩打穩紮,最終滅了強盛一時的楚國。
六十萬秦軍攻擊四十萬楚軍,並且沒有給楚軍的主帥項燕,任何可以僥倖的機會,這就叫作堂堂之師,以絕對的實力取勝。
六萬大軍出榆關,隊首已經在十里之外,負責押陣的近衛軍先鋒,卻連城門洞都還沒走出。
按照慣例,參議司以及輜重營、炮營、工匠營等輔助軍種,都隨李中易的中軍一起行動,由近衛軍負責守護。
直到太陽懸於半空之時,原地休息已久的近衛軍才接到了開拔的命令,大家紛紛起身,在軍官們的口令聲中,列隊出城。
「爺,您站一宿了,不如回馬車裡歇息片刻?」李雲瀟擔心李中易身體吃不消,壯著膽子湊過去小聲提建議。
李中易見近衛軍的先頭部隊已經出了城,便點了點頭,在親衛牙兵們的簇擁下,邁步走下城牆。
城牆邊的台階下,十餘輛高大寬敞的四輪馬車,一字排開,顯得氣勢非凡。
李中易走到四輪馬車旁,並沒有馬上踩著長條木凳上車,而是停下腳步,輕輕的拍了拍粗大的車轅。
四輪馬車,其實在開封城中的某些商戶那裡,很早就使用了,並不算特別稀罕的事情。當然了,開封城裡的四輪馬車,大多數情況下其實是用牛拖拽的,並且沒有前輪轉向的懸掛輪軸系統。
由於愛好問題,李中易曾經仔細的研究過《清明上河圖》,圖內就有四輪馬車的清晰記載。
然而,無法轉向的四輪馬車,僅僅只能在街道寬闊的開封城內短途直線運輸,只要離開了開封城,便會寸步難行。
身為政事堂相公之一的李中易,當然知道四輪馬車無法在普及的原因。核心是,除了勤修馳道的秦漢兩朝之外,歷代的皇朝都不怎麼重視修路的問題。
要想富先修路的理念,除了李中易明白之外,再無人知曉其中的邏輯。
另外,即使朝廷心血來潮的修了官道,也不會去注意養護的問題,以至於,道路始終出於殘破不堪的狀態。
晴天倒也勉強。只要下了雨,泥濘的道路上,別說四輪馬車了,就算是獨輪車,也很容易被坑窪所困。
此次西出榆關,沿途皆是一馬平川的大平原,道路狀況遠勝於中原地區。
李中易現在並不缺馬,比兩輪馬車更加寬敞和舒適的四輪馬車,由著四匹甚至八匹良馬拖拽著,既保證了行軍的速度,人也舒服許多,何樂而不為?
至於四輪馬車的轉向系統問題,其實呢,在有輪軸的基礎上是很容易實現的,只需要將前輪的懸掛改為一個大圓盤即可。
將車轅與車身銜接的部分與前輪懸掛結合,使得馬匹轉向的時候前輪的懸掛也跟隨整體轉向。由於,車輪中滾軸的作用,前後車輪能夠自動自行調節各輪的速度差。這種懸掛方式無法做過小角度的轉向,無法做速度過快的急轉向,且對前輪的懸掛和整個傳動體系的結構強度要求較高。
不過,擁有轉向系統的四輪馬車研發製造成功的背後,隱藏的是高麗工匠奴隸們的血和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