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榆關西出,最近的便是營州,營州西北則是平州。更遠的營州以西,那是灤州。
貞觀末年,唐太宗在遼西設置了「松漠都督府」(今內蒙古通遼附近),命契丹人首領「窟歌」為都督,並世代世襲。
後來窟歌死後,他的子孫跟唐的關係越來越差,甚至和「奚人」一起幹過「侵掠營州」的壞事,但是大唐採取了息事寧人的態度,還封了窟歌的孫子「李盡忠」為武衛大將軍、松漠都督。
這且罷了,大唐朝廷還任命李盡忠的姻親孫萬榮為歸誠州刺史,但是沒有得到所希望的孝忠大唐的好結果。
武則天掌權時,通天元年五月(公元696年,也是丙申年),營州都督趙文翽驕橫且剛愎自用,曾經幾次侵擾和侮辱契丹,視契丹酋長如奴僕,並在契丹出現災荒的時候也沒有及時賑給,這些行為也加重了李、孫的反叛心理。
於是,李盡忠、孫萬榮等人,舉兵殺了趙文翽,這就是歷史上著名的營州之亂。
自從,營州之亂後,契丹人的勢力逐漸坐大。等到軍事天才耶律阿保機橫空出世之後,不僅統一了草原諸部,更舉兵滅掉了渤海國。
旭日東升之時,營州城頭的守軍,赫然發現,遠處的地平線上,出現一道愈來愈粗的黑線。
那名守軍狠命的揉了揉兩眼,圓瞪著眼珠子,迎著眩目的陽光,死勁的想看清楚那是什麼?
在守軍的注視下,那道黑線越來越粗,仿佛渤海上的巨浪一般,眨眼間,鋪平了整個營州東面的大地。
「呀……南蠻子……」當高聳的帥纛越過天際,漸行漸近之時,這名守軍驚駭的怪聲叫道,「敵襲!敵襲,快敲鑼……快敲鑼呀……」
伴隨著營州城頭的警鑼聲,李家軍的主力部隊,以史無前例的堂皇姿態,浩浩蕩蕩的湧向營州東門。
只見,旌旗招展,鐵甲森森,寒光閃閃的長槍,晃得人眼花繚亂,心肝俱顫。
「白行,老師他老人家二次取榆關,皆為偷襲得手,這次竟然大搖大擺的殺到契丹人的城下,唉,數百年來,漢家兒郎的第一遭啊。」掛著監軍頭銜的左子光,主動找楊烈聊天。
楊烈則抿緊嘴唇,默不作聲,顯然是懶得搭理十分鴰噪的左子光。
左子光原本就沒在意,楊烈是否會接腔。多年的相處,讓他十分熟悉楊白行的脾氣,這位楊都指揮使,一向以純粹的軍人自居,喜靜不好動。
「白行,你說說看,咱們的老師,將來會有何等成就?」左子光完全不介意楊烈的沉默不語,他自顧自的繼續試探下去。
可是,無論左子光怎麼試探,楊烈一直閉緊嘴巴,死活不肯吐出半個字。
「嘿嘿,白行,你看看這個……」左子光忽然從袖口中,摸出一張信箋,塞進楊烈的手中。
楊烈起初並不太在意,定神一看信箋,始終古井無波的俊臉,終於微微動容。
只見,信箋上有這麼一段話:「……惜秦皇漢武,略輸文采;唐宗宋祖稍遜風騷……」
信箋上字跡,就算是少成了灰,楊烈也認識,必是李中易的手跡無疑。
「秦皇是秦始皇,漢武帝和唐太宗,不必多說。只是,這宋祖是誰?我怎麼一點印象都沒有?」楊烈的好奇心終於被勾起,他擰緊眉頭,遲疑的反問左子光,「莫非是劉寄奴?不對呀,此人並無顯赫的武功,更缺煌煌之文治,有何資格與唐太宗並立?」
左子光卻和楊烈想法迥然不同,自古以來,以宋為國號的高祖,除了劉裕劉寄奴之外,更有何人。
劉寄奴雖然人品不好,卻好歹也篡晉自立,過了一把宋高祖的癮。這麼一位當過皇帝的寄奴兄,竟然沒被李中易放在眼裡,左子光難免會想歪:老師他老人家,終究是要做皇帝的。
在這個時代,膽敢賦詞藐視皇帝的人,要麼死了,要麼自己也當上了皇帝。
左子光對於未來李家軍走向的態度,楊烈其實一直心中有數,只不過,他故意裝傻罷了。
道理是明擺著的,李家軍壯大到了如今的程度,最近又擴充了近衛軍,一旦得勝南歸,必遭朝廷所忌。
總之,楊烈的態度異常鮮明,若是朝廷想對李中易的不利,必須踩過他楊白行的屍體再說。
「將明,咱們的老師,是什麼樣的老師?」楊烈思來想去,最終還是下決心規勸左子光,「我出身於草莽,逢名師的提攜,方有今日之手握權柄,知遇之恩,如同再造。」
「將明啊,我勸你還是別想那麼多雜七雜八的事情,我這人想法單純,一輩子就這麼跟著老師行走天下。」楊烈的話看似平淡無奇,實際上,左子光卻心裡明白,楊白行對於他的暗中搞小動作,頗有些不滿和無奈。
如果說李中易是拿刀的主宰者,那麼,楊烈就是李中易手頭最鋒銳的那把利刃。
左子光清晰的記得,楊烈曾經說過一名言:不管是誰,只要膽敢不利於李中易,必是人擋殺人,佛擋剁佛,玉石俱焚在所不惜。
就脾性而言,楊烈的功名心,相對於左子光,淡泊了許多。
兩個弟子在前邊勾心鬥角,李中易則舒舒服服的坐在「血殺」的背上,眯起兩眼,漫不經心的觀察著營州城頭的動靜。
隔著老遠,李中易就見營州城上警鑼狂響,人頭攢動,人聲鼎沸,塵土飛揚。
「爺,契丹人治下的營州,承平日久,城防竟然廢馳到此等程度……」李雲瀟唉聲嘆氣的說,「嘿嘿,若是我軍趁夜偷襲,一準得手。」
李中易微微一笑,此次西出榆關,奪城為輔,牽制住南京道的精銳遼軍,才是重要目的。
最近,李中易雖然擴充了近衛軍,並且,另有五千新軍正在訓練之中。
算上原有的兩萬餘人,李家軍陡然壯大到了接近三萬人的規模,李中易心裡很明白,他的實力能有今日之強盛,全都拜契丹人南侵所賜。
有人勸說過李中易,既然朝廷疑忌於他,不如養寇自重,讓朝廷不得不仰仗他的護佑。
可是,李中易卻是一個地地道道的大民族主義者,站在整個漢民族的立場之上,契丹人一天不衰落,或是垮掉,就始終是威脅中原華夏子民的首惡。
民族大義面前,不容李中易有絲毫退縮,所以,在吃掉了契丹人中路軍的四萬精銳之後,他果斷北上,再次殺進了契丹人的腹地,打算攪它個天翻地覆。
無奈的是,李中易雖有北伐之決心,可是,朝廷一直深深的猜忌他,有意識的壓制著李家軍的實力。
臨出兵之前,李中易手上的戰兵,滿打滿算不過一萬八千多人而已。
如今,李中易借著擊敗契丹中路軍,解放了被俘漢民壯丁的良機,直接擴軍近萬,實力陡然壯大了三分之一強。
等到李中易率軍南歸時,朝廷即使再不舒服,為免激怒了常勝之軍,也必須承認李中易在廟堂之中的合法地位。
「爺,口渴了吧?」就在李中易處於瞑想狀態之時,竹娘將水囊遞到他的手邊,小聲提醒他,已經兩個時辰沒有補水了。
李中易笑了笑,接過水囊猛灌了一氣,反手抹了把嘴角上的水漬,卻惹來竹娘的一通白眼。
在李家老宅之中,李中易倒是蠻注意形象的,居移氣,養移體,食不厭精,膾不厭細,生活極其奢華,講究派頭。
可是,令竹娘很難理解的是,李中易只要進了軍營,就和文盲軍漢一樣,舉止粗俗不堪,難以入目。
李中易早看出竹娘的不解,他卻也懶得說破,這其中的奧妙。
以前,李中易參加扶貧工作,剛開始駐村蹲點的時候,總是一身筆挺的西服,鋥亮的皮鞋,和周圍農民們的穿著打扮,始終格格不入。
村民們表面上看起來,對李中易客客氣氣,實際上,心理上隔閡極深,人們都不愛和他說私房話。
軍營之中,雖然和農村不同,但是,李家軍是一支以小農、獵戶家庭出身為主的軍隊,意識和觀念方面,千年以來並無特別巨大的變化。
自己人,就必須一個鍋里攪馬勺,平時同甘共苦,不拘小節,戰時,將士們才會真正的有心替李中易賣命。
這個道理,李中易懂,折賽花一知半解,竹娘的見識畢竟還是短了點。
營州守將耶律齊單,快速登上城頭,極目遠眺,赫然發現,無邊無際的李家軍,仿佛潮水一般,氣勢洶洶的朝著營州湧來。
「來人,快,快快點起烽火,向南京留守司報警,告急……」耶律齊單也是打了很多年仗的宿將,他仔細觀察之後,果斷作出了自認為正確的決策。
營州,乃是契丹腹心之地,自從石敬瑭獻出了幽雲十六州後,再也沒有發生過戰爭。
基於此,耶律齊單手頭掌握的兵力,滿打滿算,也不過兩千五百騎而已。
這麼點不擅長守城的兵力,面對李中易十倍以上的漢軍進攻,耶律齊單即使用腳思考,也知道,城破是遲早的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