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質絲毫也不著急,仿佛他找李中易來,只是為了喝茶閒談敘舊一般。
李中易更不急,他有大把柄在手,不愁范質不妥協。既然已經打了第一槍,不從范質那裡撈到實實在在的好處,不幫李虎坐穩天武衛都指揮使的寶座,李中易誓不罷休。
楊炯也是極有耐心之人,他一邊殷勤的伺候兩位相公,做著端茶遞水的活,一邊暗中觀察著李中易的一舉一動。
今天這事,楊炯曾經仔細的盤算過,他向范質的建言其實是,如果李某人實在咬住不放,不如採取欲擒故縱的策略,答應了他的要求。
反正,符太后異常信任范質,范質只需要度過眼前的難關,等兩三年之後,徹底的掌握了朝政,區區一個李中易,還不是任由范相公捏圓搓扁麼?
范質心裡明白,楊炯說的確實是正道理,目前恰是先帝新崩,幼主繼位,舉國驚疑不定的時候,最需要的是朝局安穩。
只是,李中易這一刀,捅得實在太深,太狠,令范質心裡頗有些不爽,所以才布了個深局,用以反制李中易。
只是,李中易絲毫也沒有受到所謂刺客光臨的影響,一直穩穩噹噹坐在椅子上喝茶,范質想繞圈子,他一定會奉陪到底。
范質原本等著李中易開口求饒,可是,李中易卻一直保持著沉默似金的姿態,昂然屹立不動。
李中易瞥見楊炯沖范質使眼色,他心裡暗暗好笑,姓楊的,雖然聰明絕頂,卻終究少了一份居高臨下,俯視眾生的定力。
范質再怎麼霸道。再怎麼獨斷專行,宰相的氣度卻是楊炯拍馬難及。
柴榮一直重用范質,絕不是沒腦子的亂命。范質此人,精明強幹。手腕頗高,很有把握大局的掌控感。
不過,在李中易這個先知看來,范質的性格之中,有著一種文臣莫名其妙的優越感。
這種萬般皆下品,惟有進士高的性格,既造就了范質,又是毀掉柴家江山最致命的缺陷。
身為朝廷首相。范質提拔起來的門人,幾乎全是文士,沒有一名朝廷重將。
治國之道,端看文武相濟,互相平衡,方為王道。
然而,范質的派系,卻是明顯的瘸腿,朝中的名帥和重將,竟無一人是他的心腹。
「無咎老弟。近日,老夫得報,天武衛軍心不穩。李虎統軍不力,似應替換下來?」范質此話一出口,李中易面上不顯山不露水,心中卻有一種英雄所見略同之感。
范質的反擊,其實是個連環套,所謂的刺客不過是道開胃菜罷了,關鍵就在於,范質也很清楚,李中易和開平郡王府的親密關係。
李中易利用了范家小妾的哥哥作為口食。范質照方抓藥,借用拿下李虎。斬斷李中易的一條硬胳膊。
當然了,范質做夢都沒有料到。不僅僅是李中易,而且背後還藏個趙匡胤,這兩個傢伙都對那把至高無上的龍椅,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區別只是在於,李中易早就知道趙老二要篡位,故意等待他先動手,然後如同秋風掃落葉一般,緊隨其後收拾殘局。
據李中易得到的消息,趙老二最近一直和石守信等人,品茶閒聊,而且每次的時間都不短。
外人可能只是以為,趙匡胤這個軍方第一人,只是想溝通下昔日弟兄的感情。
李中易即使用腳趾頭去思考,心裡也明白,趙老二不是在醞釀謀反,更有何事?
如今的局勢,妙就妙在,李中易雖然在開封城內沒有兵權,卻提前掌握了趙老二即將動手的史實。
而且,李中易還知道範質那時的應對方式,這就屬於兵法裡面的,廟算先勝的邏輯了。
對於范質會把李虎拿出來說事,李中易一點都不覺得驚訝,他如果不這麼做,那才叫作大失水準呢。
「范相公,府衙近日查辦了一起無君無父的忤逆大案,在下擔心有損先帝之明,特命人連夜嚴加訊問。」李中易絲毫不讓的針鋒相對,令楊炯窺探到了巨大的危機。
玩政治,和耍流氓,其實並無本質性的區別。其中的共同之處在於,玩政治必定要耍流氓,否則絕對玩不下去。
既然,范質想恐嚇李中易,李中易不耍流氓,更待何時?
天大地大,軍權第一大,為了這個玩意,哪怕馬上和范質徹底翻臉,李中易也在所不惜。
楊炯做夢都沒料到,李中易居然敢和范質公開叫板,頗有捨得一身剮,敢把首相拉下馬的架式。
耍流氓,其實是一種高情商的玩法,沒有洞察世情的明睿,只能是班門弄斧,讓人笑掉大牙。
李中易的流氓搞法,令范質進退維谷,真要是撕破了臉皮,這一次,范質不見得穩勝。
這是因為,李中易抓住的切入點,實在是連符太后,都不太可能完全支持范質。
李中易還非常年輕,即使這次斗輸了,將來,契丹人南下侵周之時,符太后即使再不情願,也要重新啟用他這位百勝名帥。
范質能夠坐到今天的崇高位置,三分靠忠誠於柴家,三分靠過人的才華,四分靠他在士林之中的威望。
李中易下手的部位,恰好是范質一直引以為傲的士林領袖的地位,實在是令人揪心之極。
說句老實話,如果范質在士林之中的威望嚴重受損,他的首相寶座,也就很難繼續坐得穩當。
李中易輸得起,范質卻輸不起,楊炯有了這個認識之後,除了對李中易另眼相看之外,只得頻頻衝著他的座主暗使眼色。
范質被李中易擠兌得很厲害,他很想馬上和李中易掀桌子,一拍兩散。
可是,多年的宰相生涯告訴他,越是大事,越不能急。拍桌子很容易,拍完了之後,怎麼辦呢?
「明日五更天之前,那人必須回家。」范質接到楊炯遞來的眼色,他忍了又忍,最終決定,且罷,暫時和姓李的瘋狗妥協吧。
李中易得了范質的承諾,心中大定,天武衛的兵權,算是保住了。
至於以後,范質會做出何等不利的舉動,那已經不屬於李中易關心的範疇了。
為了掩護住拿住兵權的大目標,李中易故意得寸進尺的又提了個小要求:「范相公,京師的廂軍到了非整頓不可的地步。」
一年難得訓練幾天的廂軍?范質對於戰力羸弱的廂軍根本就不屑一顧,所以,也就沒太在意,只是淡淡的說:「此事隨你之意。」
李中易連得兩手,已經賺大發了,自然不會繼續逼迫范質,真要是翻了臉,勝負實在難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