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6章 祭

  六百步,五百步,四百步,當進入到三百步的時候,正是騎兵高速衝鋒的好時機。

  耶律廣猛的發力,雙腿狠狠的踢打在戰馬柔軟的腹部,馬韁被徹底放開,他揮舞著手裡的彎刀,扯開大嗓門,厲聲吼道:「殺光南蠻子……」

  今天的這一刻,其實是契丹鐵騎,與大周鐵軍之間的第一次正面交鋒。

  這是鐵與血的較量,這是中原農耕民族與草原遊牧民族之間的對抗,更是羽林右衛正面反擊強盛契丹的初聲!

  「放到兩百步,三段擊,不許停!」李中易對神臂弓的威力,頗有信心,他果斷的下達了臨敵前的作戰計劃。

  初次正面對抗契丹騎兵,而且由於誘敵的需要,沒有布置碩大的拒馬,李中易多少有些擔憂,所以,他把神臂弓射擊的時機,提前了五十步。

  步弓對騎弓,威力原本就是步弓勝,而且,李中易麾下的步軍官兵們,人手一張神臂弓。

  李中易本質上是個惜命的傢伙,這一點,從他拼命的扶持哨探營,便可知端倪。

  契丹人的騎兵軍陣之中,突然爆發出震耳欲聾的喊殺聲,耶律廣心下暗暗得意,他跟隨先帝從幽州南下的時候,懦弱無能的南蠻子們,居然嚇得魂不附體。

  想當年,大契丹鐵騎還沒有衝進南蠻子弓弩的射程範圍之中,膽小如鼠的南蠻子將領,居然已經下令放箭,令耶律廣差點笑掉大牙。

  這一次,以寡擊眾的耶律廣,故技重施,想引誘周軍消耗體力的同時。先墮了自家的氣勢。

  作為一名契丹國的老將,耶律廣心裡非常清楚,騎兵進攻步軍受重破陣。只要南蠻子的步軍方陣崩潰,剩下的活計。簡直就和砍瓜切菜一般,不費吹灰之力。

  明面上的鋒矢陣其實是虛招,耶律廣早就打算,在進入南蠻子弓弩的射程之前,大軍斜掠著南蠻子的步軍方陣,繞擊其後背,或是兩翼。

  沒有三分三,誰敢上梁山?耶律廣雖然脾氣暴躁。卻也不是四體不勤,五穀不分,不懂軍事的草包將領。

  「繞擊兩側。」耶律廣按照以往的訓練要求,親自吹響了胡茄,這是指揮大軍包抄的清晰信號。

  誰料,胡茄聲剛剛響起,就聽對面周軍陣營之中,傳出悽厲的銅哨聲,「滴滴滴……」

  哨聲中,羽林右衛的官兵們。在軍官的指揮下,搭箭上弦,等候進一步的命令。

  「放!」軍官揮刀前指。天空之中陡然一黑,悽厲的尖嘯聲,以無可阻擋的威勢,鑽入將士們的耳內。

  緊接著,「咻咻咻……」無數支利刃脫弦而去,剎那間,刺破長天。

  「第二排……」伴隨著軍官的發令聲,第二排的周軍官兵們,迅速上弦。搭弓上箭,以四十五度角。指向半空。

  「放……」松弦之聲,如同滔滔江水。綿綿不絕於耳。

  藉助於神臂弓的巨大威力,羽林右衛的官兵們,只需要站在原地射擊,便可以覆蓋住想要攻擊的前方區域。

  「呀……」耶律廣右側的一位契丹勇士,中箭之後,僅僅發出一聲慘叫,就再無任何聲息。

  「呃……」耶律廣的一個心腹小將,被夾帶著死神之威的利箭,射透了心臟,無力的栽下戰馬,任由奔馳的無數馬蹄,踩成肉醬。

  「咻溜溜……」裹挾著尖嘯的死神之箭,兇狠的扎入一匹棗紅馬壯碩的前胸,瞬間撕開它的肌肉,霹靂般刺透肺部。

  棗紅只來得及發出一聲悲鳴,便無力的倒下了,由於巨大的衝擊慣性,棗紅馬那已經死透的軀體,貼在草地上,橫著向前又衝出去很遠。

  一時間,倒地戰馬的屍體,遍布於遷州部落騎軍前進的道路之上,極大的縮小了騎士們迴旋的餘地。

  十幾個騎術不怎麼精的契丹牧民,由於驚慌失措,被絆倒落馬,隨即被踩得不成人形。

  李中易的印象之中,打遍草原蠻族無敵手的盛唐之軍,便是腰挎戰刀,肩背強弓。

  數年以來,羽林右衛的官兵們,日常訓練的戰術之中,尤為與眾不同的便是:勤練射技。

  平日多流汗,戰時少流血,用到今時今日的戰場,恰好得到了完美的注釋。

  當耶律廣無意中扭頭的時候,他驚駭的察覺到,追隨在他左右的契丹勇士們,竟然像是奚人收穫時,所割去的麥黍一般,成片成片的倒下。

  此時,李中易通過單筒望遠鏡觀察到,契丹人在兩軍陣前,冒著驟雨般的箭矢,竟然一分為二,企圖繞擊他的身後。

  「哼,這就是墨守成規的下場。」李中易悶哼一聲,斷然下令,「五段擊!」

  契丹人百用百靈的繞擊、騷擾戰術,在面對合理編組的神臂弓打擊群之時,竟然暴露出了最致命的弱點。

  原本,契丹人擺出的鋒矢陣形,神臂弓即使射程遠,威力大,其實真正收穫的戰果,並不是特別的大。

  如今,遷州契丹部族軍,在耶律廣的指揮下,想包抄李中易的後路。騎兵們的陣形一旦展開,反而使神臂弓的打擊面,陡然擴大了數倍。

  短短的幾個呼吸之間,契丹人遭到了自從交戰以來,最悽慘的挫敗:剛剛展開的騎兵兩翼,竟然被密集的箭雨,清掃一空。

  也許是長生天的格外庇佑,原本沖在最前邊的耶律廣,居然毫髮無損,這實在是頗有些運道。

  耶律廣揮舞著手裡的戰刀,大聲喊殺,卻驚駭的發覺,身邊的附合聲,漸漸變小,終至不聞。

  此刻,留在城門樓上的耶律斜軫按捺住心頭的酸楚,轉過身子,厲聲對號角兵下令:「吹號撤兵。」

  「這……」號角兵猶豫著沒敢胡亂吹號,耶律斜軫二話不說,抽刀在手,猛的劈下,血光突然閃過眼帘,此人的大好頭顱,已被砍掉。

  「吹號收兵。」耶律斜軫揮刀指向下一個號角兵,厲聲下達了他的指令。

  「嗚嘟嘟……」號角兵在生與死的抉擇之中,明智的選擇了生存下去的機會。

  遷州部落軍,遠非契丹的精銳皮室軍可比,原本就已經被殺破了膽的騎兵們,剛一聽見撤軍的號角聲,當即各自行動,掉頭馬頭,奪路而逃。

  李中易的嘴角掛著一絲冷笑,他當即吩咐旗鼓信號官,「契丹人敗了,傳令飛龍騎軍出擊。」

  和契丹精銳騎兵正面對決,這可是飛龍騎軍官兵們做夢都沒有想過的事情,所以,帶隊的指揮使李正茂,一直小心翼翼的躲在一輛寬大奚車的頂棚下邊,密切的注視著兩軍交戰的實況。

  大名府符家的兵馬,和契丹人南下打草谷的精銳部隊,打過無數次交道,卻從未有過勝績。

  李正茂早就打定了主意,一旦前邊的羽林右衛戰敗,他必須馬上帶著人,掉頭撤走,以免在這大草原之上,丟掉了小命。

  可是,戰役剛開始不久,兩軍的將士還沒進入血腥的陣地肉搏戰,契丹人竟然吹響了後退的號角?

  這究竟是怎麼了?李正茂頗有些想不明白!

  就在李正茂楞神的當口,被李中易安排在他身邊的傳令官,扯起喉嚨厲聲喝道:「軍使,參相有令,飛龍騎軍全體上馬出擊,違令者,剁了鼠頭餵野狗。」

  李正茂跟隨著符王爺,南征北戰,確實被契丹人給殺怕了。

  不過,李正茂絕對不是笨蛋,現場的局勢是明擺著的,契丹人竟然在正面對決之中敗了,而且敗得異常悽慘。

  有便宜不撿,那是王八蛋!

  李正茂慌忙從奚車上下來,翻鞍上馬,抽出戰刀,厲聲喝道:「兒郎們,隨吾殺敵,雞犬不留。」

  中原漢軍,在和草原民族作戰的時候,始終面臨一個戰略困境:即使勝了,也無法迅速追擊,擴大戰果!

  草原民族的騎兵們,卻可以利用高機動性,採取毛太祖的總結過的游擊戰術:打得過就打,打不過就走,下次抽冷子,再狠咬一口。

  然而,陳兵遷州城下的李中易,儘管兵不過兩萬,卻擁有一支只會打順風仗的騎兵部隊。

  「快跑啊……」

  「我的腿……」

  「你幹什麼……」

  與此同時,同樣只會打順風仗的契丹部族軍,在敗局已定的情況下,其沒有受過嚴格紀律訓練的民族劣根性,立時暴露無遺。

  這些部族軍的官兵們,你爭我奪,惟恐比旁人逃慢了一步。

  前邊的牧民撥馬朝後逃,後邊的牧民聽見撤退的號角聲,也想掉轉馬頭,率先逃命。

  這麼一來,耶律廣的部下亂成了一鍋粥,你追我趕,你搶我奪,都想逃出生天,卻都面臨著巨大的阻礙。

  「啊……」終於有個亡命徒,實在是忍受不住死亡的莫大恐懼感,揮刀劈死了阻擋他去路的袍澤。

  耶律廣的運氣實在不錯,當撤退的號角聲傳來時,他起初破口大罵,等看清楚身旁的慘相之後,他猛的清醒過來,南蠻子的弓弩,實在是厲害啊!

  在死神的威脅之下,所謂契丹軍人的榮耀,所謂皇族一脈的血統高貴,耶律廣全都拋在了腦後,他撥轉馬頭,伏身於馬腹之中,混進了敗退的人群之中。

  「全體上馬,追殺!」李中易早已不是當年那個不懂冷兵器戰術的菜鳥統帥,他拔出腰刀,斜指向契丹敗軍的方向,發出了總攻擊的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