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犬子蒙梁王殿下如此愛顧,在下實在是感激涕零,無以為報。」李中易心裡明白,不管這是不是柴榮一家子合起伙來演的戲,他都必須毫不遲疑的表明政治態度。
聽李中易對柴宗訓的態度異常恭敬,柴榮不禁微微一笑,這個李無咎,真是聰明絕頂,一點就透啊!
「朕已年近不惑,最近這段時日,老是覺得精力有些不濟。」柴榮扔下這句話,就默默的盯著李中易。
李中易心裡很明白,柴榮這是暗示他,立皇太子的時機已經成熟。
可是,李中易心裡明白是一回事,嘴上卻必須態度鮮明的予以規勸,「陛下,不可太過於勞累,務必保養好龍體。我大周國勢日盛,待北伐克競全功之日,再考慮其他的事務不遲。以微臣的淺見,天子的家務事,只能由天子乾綱獨斷,任何人不得多言。」
開什麼玩笑,讓李中易主動建議,立柴宗訓為皇太子?除非李中易的腦袋被門夾了,才會在這種節骨眼上,犯這種「高級」錯誤。
在李中易看來,柴榮既是慈父,又是君王。站在慈父的角度,柴榮喜愛柴宗訓,那是父子天性,無可厚非。
可是,站在君王的角度,皇帝和皇太子,天然就是一對矛盾的統一體。
自古以來,坐上皇太子寶座的,就沒有幾個有好下場的。有人甚至做了三十年的太子,到最後,依然避免不了被廢的悲劇。例如,康熙的二阿哥胤礽。
太子一旦勢大。皇帝必然是夜不能寐。
可是,太子的性格如果太過柔弱,非人君之相,當皇帝的又要擔心,江山會否易主?例如。明成祖朱棣和皇太子朱高熾。
李中易如今的身份十分敏感,他原本屬於文官系統,卻又對破虜軍擁有極大的影響力。
咳,李中易手裡捏著槍桿子,還敢對朝政,尤其是立儲之事。指手畫腳,嘿嘿,難道他想步岳飛的後塵麼?
所以,面對柴榮的試探,李中易果斷選擇了最為合適的說法。
其潛台詞是:立儲乃是陛下的家事。只能由陛下自決,他非所知!
「無咎啊,你太過謹慎了,朕私下裡問你,儘管直言無妨。」柴榮的臉上的笑容,漸漸淡去。
「陛下家事,非人臣所敢言也。」李中易咬定青山不放鬆,打死也不敢鬆口。
柴榮微微點了頭。又問李中易:「,無咎可滿意?」
李中易趕緊行了大禮,感激的說:「臣此次遠征高麗。仰仗陛下明見萬里,指揮若定,方能克競其效。臣不過是依照陛所定之方略,執行得較為徹底罷了,安敢居其功?「
「哈哈,李無咎啊。李無咎,你過謙了。」柴榮忽然大笑出聲。一邊拿手指逗抱在懷中的李繼易去舔,一邊瞥了眼正抓住李繼易不肯撒手的柴宗訓。「你的能耐,朕知之矣!」
李中易沒敢接這個腔,卻見柴榮將李繼易交到了宮中奶嬤嬤的手上,他的心下立時安穩了許多。
柴榮以前肯定沒有抱過小孩子,李繼易的小腦袋,倒有大半露在柴榮的臂彎之外。
李中易見柴榮邁步朝湖畔走去,他心知,柴榮一定私下裡有話說,就輕手輕腳的跟了上去。
「朕看過你派人送回來的黑水馬,確實如你所言,只需要粗飼即可,非常好養。」柴榮仰望著湛藍的天空,淡淡的提及戰馬的事情。
李中易當即解釋說:「回陛下,微臣聽女真人的馬夫說過,這黑水馬不僅飼養方便,而且,耐力十足,無論寒暑,都可以馳騁於大草原之上。」
柴榮點點頭,說:「若要拿回燕雲十六州,就要直接面對契丹人的幾十萬鐵騎,朝中不希望朕北伐的重臣,人數可是不少啊!」
李中易拱著手,說:「陛下,臣在高麗國的時候,一直在暗中打探契丹的消息。臣聽說,契丹之主耶律述律,荒淫無道,甚不得人心。當此時,正是我大周出兵西取定難軍,拿回塞上江南之沃野千里的大好時機。」
立儲的事情,李中易知道這是柴榮的有心試探,他不敢插嘴,免得倒霉。
反正,李中易早就知道結果,柴宗訓遲早要當太子,他有必要摻合進去麼?
可是,涉及到軍國戰略問題,李中易也沒啥需要忌諱的地方,索性打開天窗說亮話,暢所欲言。
「嗯,定難軍有馬,而且是上好的河套馬。」柴榮顯然事先做過功課,對於定難軍党項人的地盤,相對比較了解,「如今,西平王拓跋彝殷的手下,已有一萬帳,大約四至六萬人。」
接過柴榮手裡的小紙片,李中易仔細的看了一遍,這才了解到党項人的軍制。
党項人的最小軍事編制是「抄」,有正兵和負瞻(輔兵)各一人。兩到三抄為一帳,有四到六個人,由阿克泥率領。
党項人是全民皆兵的氏族架構,主要兵力都集中在八大部落的手上,同一部落的兵馬,是一溜。
對外開戰時候,各部落首領派遣手下的將領帶兵參與出征,其所屬的兵馬,大多有幾十帳,稱為樞銘。
「陛下是打算征定難軍?」李中易很早就想打党項人,只是限於條件不允許,才沒有極力上奏。
柴榮微微一笑,反問李中易:「你說呢?」
李中易的心裡也就明白了,柴榮果然糾正了此前的戰略錯誤,轉而把注意力放到了定難軍的身上。
按照李中易原本的構想,先拿下党項人占據的河套地區,擁有了河套馬之後,留出三年訓練馬軍時間。
與此同時,調集重兵拿下後蜀這個大糧倉,然後佯攻北漢。誘出西南部的契丹人,聚而殲之。
最終,落腳點肯定就放在了燕雲十六州上面了。至於南唐、荊南、吳越等南方諸國,都是庸主在位,胸無大志。根本不足為慮。
當然了,這僅僅是李中易的想法。柴榮站的位置不同,也不知道歷史的真實走向,考慮問題肯定也大有不同。
「無咎啊,你是英雄呢,還是梟雄?朕一直看不大明白呢!」柴榮不冷不熱的望著李中易。
又來這一套帝王心術。李中易心裡明白柴榮的糾結,臉上的卻絲毫不顯露出來,他鎮定的說:「微臣一直以純臣自詡,請陛下明察。」
柴榮忽然笑了,說:「那人告訴朕。朕在之日,汝一定是忠臣。可是,朕若是……你必為梟雄。」
娘的,誰他md的這麼陷害老子啊?李中易背心上的冷汗,立即淌下了脊背,這話可不太好解釋啊。
「陛下賜臣,臣的性子一向懶散,也很喜歡過逍遙快活的日子。」李中易故意端出爵位來說事。就是想提醒柴榮,他李某沒有野心。
柴榮的厲害,李中易心知肚明。他不敢當面提出倦勤的想法,只能拐著彎子,吐露「心聲」。
「清哥兒打小就是個仁善的性子,將來必定不會虧待了你父子家人。」柴榮仰面朝天,喃喃自語,「父皇沒烹走狗。是個仁君。即使狡兔死了,朕也不烹走狗。」
李中易始終認為。柴榮此話半真半假,是故意說給他聽的。
而且。正因為有了第二次御花園見面,李中易深刻的認識到,關於他的新職務,政事堂那邊固然意見有分歧,更重要的是,柴榮還沒有拿定主意。
柴榮兩次在私下裡暗示,有人在暗中陷害他李中易。李中易即使不可能,從柴榮的嘴巴里問出暗中作蛆的是誰,也暗暗告誡自己,一定要想辦法把那個人找出來。
「李無咎啊,朕希望沒有看錯你。」柴榮忽然揮起手裡的玉鉞,猛的劈在了一棵柳樹之上,「汝且回家歇息半月,朕必有後命。」
對於柴榮的顧慮,李中易並不擔心。柴榮乃是一代雄主,並不是後蜀孟昶那種昏君。
至少在拿回燕雲十六州之前,既會打仗,又會撈錢的李中易,已經處於不可或缺的地位。
離開皇宮之後,李中易坐進家中來接的馬車之中,臉色立即陰沉下來。
柴榮顯然還是相信他,否則,不至於當著他的面,透露出柴宗訓將被立為皇太子的絕密內幕。
問題是,那個經常說他壞話的小人,卻可以讓柴榮在重用李中易的時候,很自然的會有所遲疑。
那個人究竟是誰呢?李中易陷入到了長考之中!
直到回到家門口,李中易走下馬車的時候,他依然對那個小人是誰,沒有絲毫頭緒。
「恭迎侯爺回府。」家中的老僕看見李中易回來了,一邊命人去內院稟報,一邊歡喜趴下行禮。
李中易收拾起心事,換上一副笑臉,樂呵呵的步入府門。
「奴家拜見侯爺。」芍藥看見抱著小娃兒站在李中易身後的瓶兒,心裡嫉妒得要死,高高的嘟起小嘴。
時隔半年多,李中易再一次看見芍藥沒腦子的行為,心情很快變好。
管他呢,即使柴榮現在不重用他,當個閒散的侯爺,其實也蠻不錯嘛!
「恭迎侯爺回府。」家中的婢女們,紛紛蹲身行禮,一個個面上全帶喜色。
主人成了侯爺,他們這些做奴婢的,走出門去,也覺得面上大有光彩。「想爺不?」
李中易走到芍藥的跟前,蹲下身子,露出邪魅的笑容,盯在她的身上。
「想,每天都想,做夢都想。」芍藥一想起後院又多出來的四個姐妹,心裡邊就五味俱全,以前只有一個瓶兒,她都招架不住了,這又來了一堆人,將來可怎麼辦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