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山河對於軍事訓練,隊列呀,跑步呀,立正稍息之類的戰術動作,雖然不理解,倒也可以接受。
他最頭疼的就是識字,認字,和寫字,起初是一天要認二十個字,半個月後,漲到了五十個字。
被削得細細的竹棍,捏在廖山河的手裡,怎麼都很彆扭。
廖山河看了眼四周的老弟兄們,他發現,大家的狀態都和他大致相仿,一個個齜牙咧嘴的握緊小竹棍,在沙盤上,歪歪扭扭的寫下今天學來的新字。
軍營里的晚上,其實是個空窗期,除了睡覺,還是睡覺,區別只是睜眼還是閉眼。
練了一個時辰的字後,李中易含笑叫停,開始按照教案,講戰史故事。
聽李中易講古,這是軍官團內所有人都喜歡的事情,他們扔下手裡的竹棍,聚精會神的盯在李中易的臉上。
李中易喝了口茶,淡淡地說:「元狩二年春,漢武帝任命霍去病為驃騎將軍,率領精騎一萬人,從隴西出發,攻打匈奴。河西戰役,南路軍張騫行動緩慢,李廣隻身被圍,霍去病改變原有作戰計劃,冒險從渾邪王的地區直插過去。當時霍去病只有一萬兵馬,而渾邪王與休屠王兵馬合計不下六萬人。霍去病集中優勢兵力打殲滅戰,搶在敵人主力部隊集結以前迅速突進,各個擊破。使得匈奴人雖然不斷調兵遣將,其兵馬卻只能象羊羔入虎口一樣被漢軍一隻一隻吃掉……」
「請問諸位,霍驃騎何以能夠以少勝多,取得輝煌的戰績?」李中易講完戰史之後,含笑發問。
「報告。」廖山河按照李中易定下規矩。搶在眾人之前,提高舉手發言。
見李中易含笑點了頭,廖山河摸著腦袋說:「霍驃騎率領的是精銳騎兵,行軍迅速,打了匈奴人一個措手不及。」
「嗯。說的好。」李中易微笑著頻頻點頭,給了廖山河很大的鼓勵。
廖山河受到了激勵,更加願意說話,他補充說:「以末將的看法,除了騎兵突擊迅速之外,霍驃騎主要是集中了優勢兵力。採取了各個擊破的手段,沒有讓匈奴蠻子聚集成一團。」
「說的很好,還有沒有誰要補充一下自己的意見?」李中易見都頭楊烈有些躍躍欲試,就抬手指著他說,「楊烈。你來說說看。」
「回老師的話,學生以為,是匈奴人太過自大,大軍集結異常緩慢,才給了霍驃騎集中優勢兵力,突襲的大好機會。」楊烈在李中易的微笑鼓勵下,大著膽子說出了敵人所犯的錯誤。
「好,好。好,好極了,繼續說。繼續說。」李中易很有耐心的鼓動著楊烈,把他的想法都說出來。
楊烈抓了抓腦門子,靦腆的說:「學生還以為,漢軍原本騎兵就少,還要分兵數路,其實是有大問題的。」
李中易眼前立時一亮。當即來了興趣,於是追問說:「你倒是說說看。問題出在了哪裡?」
「學生以為,兵分數路。其實是可行的。但是,兵分出去容易,再想集中起來,卻難上加難。」楊烈越說越流暢,越說膽子越大,「老師以前曾經分析過,衛青衛大將軍第一出擊匈奴的時候,之所以取得斬首七百的戰功,根本性的因素,匈奴的主力沒有以他目標,又是以多打少,再加上是偷襲戰,所以才獲得了成功。」
「胡說八道。」有人不顧禮儀的站出來,反駁楊烈的謬論,「想那衛大將軍,乃是我漢兒抗擊匈奴的蓋世名將,豈是你這小兒所能妄議的?」
「張老五,我說的是實情。」楊烈見李中易並沒有出言阻止,索性大聲加以駁斥,「按照老師以前所言,漢軍共分為四部,匈奴的主力一直盯著李廣的區區萬餘兵馬,以多擊少,又斷了糧道,李廣安能不敗?衛大將軍第一次出戰匈奴之時,不過是運氣甚好罷了……」
撇開民族情緒,英雄情節,楊烈說的一點沒錯,李中易不禁暗暗點頭。
軍事作戰,必須無所不用其極,絕不能死守所謂的條條框框。換句話說,軍官團的成員,要有敢於挑戰權威的勇氣,監軍營的軍事作戰思想,才會出現較大的突破。
那馬謖,滿肚子都是紙上談兵的軍事理論,只可惜,臨戰的時候,墨守軍事教條,導致失了街亭,腦袋最終被諸葛亮給砍了。
一時間,帳內唇槍舌箭,你一言我一語,爭得面紅耳赤。
李中易靜靜的坐在榻上,一邊喝茶,一邊暗暗有些得意,爭論吧,吵架吧,嚷得越厲害,他就越開心。
如今的軍官團,未來的參謀本部,嘿嘿,參謀們不吵架,怎麼可能拿出合理的作戰計劃呢?
面對部下們的激烈爭論,李中易只是冷眼旁觀,絕不輕易干預。
吵鬧了一個時辰,李中易見李小九已經停下了記錄的筆,就果斷結束了爭論。
李中易領著眾人,轉移到隔壁的一座大帳,大家進帳一看,卻見一隻巨大的地形沙盤,躍然眼前。
楊烈十分好奇的走到沙盤的近前,仔細的一看,不由驚叫出聲,「這不是咱們軍營附近的地形麼?」
李中易深深的看了眼楊烈,心想,有些人就是有天賦,人才吶!
區區一個都頭,居然僅從沙盤的形狀,就看得出這是陳橋驛附近的地形縮略圖,除了天才二字,還能做何解釋?
要知道,這副地形沙盤,可是李中易費了九牛二虎之力,騎馬勘察了半個多月,才製作出來的簡易沙盤。
李中易自己也就是軍事地理的半瓢水,他心裡有數,這座簡易的沙盤,只不過大致相仿罷了。和實際的地形,依然有著不小的差距。
「諸位請看,這裡是開封城,這裡是黃河,咱們這邊是陳橋驛。試問。如果契丹騎兵南下,我破虜軍將作何應對,方為上策?」
可是,帳內鴉雀無聲,李中易的問題,無人回答。
李中易把視線從沙盤上挪開。卻見眾人全都呆若木雞,兩眼直勾勾的盯在沙盤上,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過了好一會,廖山河摸著腦袋,感嘆道:「老師這裡。竟有此等神器,實在是天佑我大周哇。」
李中易淡淡一笑,影響作戰的因素非常多,他也不敢說,按照近代練兵方法訓練出來的破虜軍,在面對契丹鐵騎的時候,就可以百戰百勝。
不過,簡單的工作重複做。把影響作戰的日常基本工作,都納入到計劃之中,形成嚴格的條令。少犯低級錯誤,卻是完全可以做到。
至於,臨敵時的軍情,千差萬別,絕對不可以教條。
有些突發狀況,根本就讓人難以想像。要想應對自如,就只能依靠紮實的基本功訓練來彌補了。
「唉。很不好辦啊,此地一馬平川。非常適合騎兵衝鋒,或是大範圍的機動作戰。」楊烈嘆了口氣,補充說,「學生琢磨著,如果咱們在本地集結了重兵,契丹的主帥如果不是太笨,多半或採取繞道進攻的手段,從別處渡過黃河,直攻開封城。」
廖山河搖著頭說:「楊烈,你這一次可說錯了。我軍背靠黃河,只需要大營扎得牢固,作戰的士卒以及糧草輜重等物,皆可由水路予以補充。契丹人即使從別處繞過了陳橋驛,難道不怕我軍切斷其糧道麼?」
楊烈重重的一嘆,反駁說:「山河兄此言謬矣。契丹人出兵,不可能攜帶太多的輜重和糧草,老師曾經說過,他們很喜歡打草谷。」
廖山河的臉色立時大變,如果契丹人果真繞道渡過了黃河,殺進中原的腹心之地,靠著強大的機動能力,無論是搶劫金銀珠寶,還是奴隸女子,或是糧草輜重,都是輕而易舉之事。
換句話說,開封城危矣!
李中易聽了他們的爭論,不禁微微一笑,廖山河和楊烈都只說對了一半,另一半估計他們還沒有意識到吧?
在這陳橋驛駐紮大軍,抵抗契丹鐵騎,除了形成重兵集團之外,核心要靠水師來運送補給和人員。
水師只是被廖山河用來運送物資而已,由此可見,這個時代的北方人,對於水軍的戰略能力的認識,有多麼的不足?
遠的且不說,李中易和趙普爭論的討伐定難軍党項人的策略之中,最基本的要素,就是水師。
沒有水師的協助,大周軍隊就無法採取水陸並進的方略,沿著無定河,越過數百里大沙漠,直搗党項人的腹心之地。
周軍不僅缺少馬匹,還沒有幾匹駱駝,更不知道大沙漠裡邊,水井或是綠洲的準確方位。
黃河百害,唯利一套,定難軍党項人占據的地盤,不僅出產河曲大馬,更是塞上最富饒的千里沃野。
英明神武的唐太宗,親自統帥盛唐的精銳府兵,進攻高句麗,也是屢屢無功而返。
相反,在後人眼裡一直很懦弱的唐高宗李治,所任用的蘇定方,靠著水師的高機動性,運送大軍登陸朝鮮半島的南部,一戰而滅了高句麗。
「若是我大周有三萬水師,數百條戰船,駐守在黃河之上,契丹人還能過河麼?」李中易指著沙盤上的黃河,笑問眾人。
大帳內陷入到了死一樣的沉寂之中,最終楊烈的嘆息聲,打破了寧靜,「以學生的看法,如果是那樣的話,契丹人想渡過黃河,基本就是痴人說夢。」
廖山河也點著頭,說:「契丹人主要靠的是戰馬,而且蠻子不習水戰,即使冒險強行渡過黃河,不知道要死多少人,損失多少匹戰馬?」
李中易微微一笑,北宋朝廷在開封附近養了近百萬禁軍,龐大的軍費開支,到了神宗時期,已經完全壓垮了朝廷的財政。
每年花出三、四千萬貫的軍費,卻不知道訓練出一支五萬人的黃河水師,北宋君臣們的戰略防禦觀之淺薄,簡直令人髮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