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稟老太公,劉相公又派了人來,說是要來府上看望您。」
李瓊擺了擺手,揮退了老僕,輕聲嘆道:「劉金山有麻煩了。」
李虎不太明白,詫異的說:「他是位高權重的首相,又得皇上的信賴,有何麻煩?」
「呵呵,皇上知道你是塊木頭,腦子不好使,派你判軍器監,倒是發揮了你的長處。」李瓊心裡百感交集。
三兒李虎,木訥寡言,尤不擅察言觀色,辦事卻極其認真,一絲不苟。
皇帝讓李虎管著軍器監,確實是知人善任,人盡其才了!
「唉,只可惜折從阮已歿,折家失了頂樑柱。不然的話,風起雲湧吶。」李瓊把玩著手裡的太極球,且嘆且悲,他也老了,來日無多矣。
「一支燧發槍而已,竟然封了個賤匠為萬戶侯,皇上這是鐵了心,要重視賤匠啊!」李瓊重重一嘆,「三兒,那玩意兒真的那麼厲害?」
李虎是個老實人,別人問他,肯定是守口如瓶,不說半個字。
如今,親爹私下裡問他,他只得說了實話。
「最遠可達七十丈,只是射不准而已。三十丈內,可破雙層明光鎧。二十丈里,極有準頭。」李虎只能說這麼多了。
李瓊本就是宿將,他略微一算,不禁倒吸了口涼氣,失聲道:「竟有如此厲害?」
李虎重重的點頭,滿是信心的說:「假以時日,只須十萬朝廷禁軍裝備此物,則契丹人何足道哉?」
李瓊明白了,此物竟是前所未聞的犀利,難怪皇帝要大肆封賞賤匠高清盛了。
「每月可造多少支?」李瓊心癢難耐,急忙追問李虎。
李虎笑而不語,李瓊隨即瞭然,此等神物的製造速度,乃是天大的機密,雖親如父子亦不能說。
「本有雞尾酒、神臂弩和火炮,再添此神物助陣,此萬世之基也!」李瓊情不自禁的感慨萬千。
就在十幾年前,中原漢人依然畏懼契丹人如虎,任由契丹人南下肆無忌憚的打草谷。
誰曾想,雄主臨朝之後,大漢和契丹之間的攻守之勢,很快就會徹底的逆轉過來了。
拿把菜刀就敢殺官造反的時代,已經一去不復返了!
面對武裝到了牙齒的朝廷禁軍,所謂的藩鎮割據或是農民起義,也都成了過去式,再也不值得一提。
欲善其事,先利其器,皇帝是這麼說的,更是這麼做的。。
別人也許不清楚,李虎卻是異常明白,火繩槍和燧發槍的研究,早在皇帝還是判軍器監的時候,就已經開始了。
火繩槍和燧發槍,從一開始就是兩組不同的工匠,分別負責研製。
其中,火繩槍的出現,比燧發槍早了五年。只是,皇帝看過之後,並沒有下令大規模的製造火繩槍,而是死盯著燧發槍。
時至今日,製造火繩槍的那一組工匠,每人帶十個徒弟,他們也早就變成了製造槍管的專業師匠。
如今的朝堂之上,朝廷支出的大頭,排第一的是幾十萬禁軍,緊接著,便是軍器監。
李虎管轄下的軍器監,到目前為止,已有十萬工匠之多。以前,工匠們是沒有多少工錢的。
現在不同了,工匠們不僅拿著豐厚的工錢,還可以做官。儘管工匠們的官位普遍不高,實權也不大,卻也是千百年來的奇蹟了。
讓李虎比較奇怪的是,朝廷養活了這麼多的禁軍、官員和工匠,每年的歲入不僅沒有減少,反而急速的增多。
聽了李虎的疑問,李瓊拈鬚笑道:「就以此茶罐為例。裝滿了也就一罐吧?」手指一隻青瓷茶罐。
李虎不明其意,一臉的懵懂,李瓊暗暗一嘆,只得耐心的解釋說:「以前,由勛貴、門閥、禁軍、官員、宗室、鄉紳和胥吏,一起分了這罐茶葉。如今呢,皇上開啟了新政,限田抑兼併,又開辦了皇家錢莊,還把糧食給弄成了專營,這就動了勛貴、官員、鄉紳和胥吏們原本應得的茶葉了。」
「本朝立國時日尚短,宗室也少,不值一提。」李瓊摸著下巴笑道,「原本啊,胥吏分的茶葉最多,朝廷只拿了一成,倒叫他們拿去了五成。也就是說,胥吏們拿的東西,比皇上多五倍還不止。」
「要不說咱們皇上厲害呢,軍官轉職下去,牢牢的控制了縣亭村的實權。這些轉職軍官,他們分的茶葉,不過是一成而已,朝廷卻多得了四成的茶葉,賺大發了。」李瓊喝了口氣,談興甚濃,「勛貴們爵位高,但是,人數少,還不能世襲,朝廷忍一忍也就過去了。官員、鄉紳和胥吏們的損失,可就太大了,哪怕不要腦袋了,他們恐怕也要和皇上爭一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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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看,皇上登基了五年,朝廷歲入節節攀升,今年已經到了五千萬貫的程度。五年前,僅僅是捉襟見肘的八百萬貫而已啊。」李瓊至今還是首相,內閣和政事堂的各種統計材料,他的手上應有盡有。
李虎頻頻點頭,美滋滋的說:「皇上每年撥給軍器監五百多萬貫,錢多的花不完啊。」
「蠢才,怎麼可以這麼說呢?你應該告訴皇上,錢還不夠花啊。」李瓊死瞪著李虎,恨鐵不成鋼的罵道,「朝廷的錢,不花白不花,花了也白花,只能多花不能少花,懂麼?」
李虎聽見了,卻沒懂,也不打算懂。他很清楚,他的腦子不行,與其當奸臣,不如踏踏實實的替皇上辦差。
一文錢當成兩文花,當天的事當天辦完,這才是皇上信任他的根源,李虎比誰都清楚。
「唉,賤匠都封了萬戶侯,你呢?」李瓊心裡的火苗,騰騰的往上竄。
李虎低著頭,憨憨的一笑,說:「兒子是武將,無軍功不得授爵,乃是軍中鐵律。連皇子們都是如此,何況我呢?
李瓊一時詞窮,也不知道皇帝是怎麼想的,六個皇子之中,竟然沒一個封爵的。
「哦,兒子差點忘記了,松山讓我問問您,朝局混亂不清,何以自處?」李虎猛一拍腦袋,恍然記起了這件大事。
李瓊知道,李虎沒幾個好朋友,這個松山算是通家之好的至交了。
「老實辦差,下值就回家,不到處亂跑,更不能亂說話,懂麼?」李瓊本想不理,卻架不住李虎的懇求,只得悉心的點撥了一二。
「你告訴他,越是皇帝不在京城的時候,越要老實本分。」李瓊說的是經驗之談。
皇帝就在京城裡,犯點小錯,笑一笑也就過去了。皇帝不在的時候,鬧出了妖蛾子,就等著挨收拾吧。
「三郎啊,正青怎麼一直沒有寫信回來?」李瓊對李虎算是死了心,他能夠保住家業,也就算是不錯了,大事完全指望不上。
可是,李虎的兒子李安國,年少時紈絝不成器。誰料,進入禁軍摔打了這麼些年後,說話辦事,越來越靠譜了,李瓊也就盯得更緊了。
「大人,正青整日跟在皇上的身邊,只怕沒空寫家書了吧?」李虎也想兒子了,只是他並不擔心李安國。
李瓊想了想,咬著牙齒說:「正青兄妹倆,都是不省心的。七娘進宮後,從來不給家裡遞話,老夫都不知道她母子二人,缺不缺錢花。」
李虎摸著腦袋,傻笑道:「大人,您過慮了。七娘有盛寵,六皇子又是皇上的親兒子,宮裡怎麼敢苛待了他們?」
「滾。」李瓊氣得直翻白眼,他說的是錢的事兒麼?
真是個蠢才,不可教也!
李瓊一直裝病不出,孔昆無人搭理,整個內閣的壓力,也就完全落到了劉金山的肩膀上。
如今的內閣,權柄遠遠不如前朝的政事堂。財權,被三司使分走了大半。軍權,內閣完全沒有。
以前,正六品以下的官員任免權,掌握在政事堂的手裡。如今,內閣只有九品官員的任免權,有和沒有的區別已經不大了。
今上登基後,在御史台之外,另設了都察院,由拜把子的兄弟王大虎主導。
王大虎主導的都察院,內閣根本就插不進去手,這恐怕正是皇帝想要的結果吧?
這麼七七八八的分權之後,內閣的相公們,喪失了大政的決策權,只有建議權和執行權。
劉金山心裡很清楚,尚書侍郎們,名為反對賤匠封侯,骨子裡是在反對皇帝頒布的限田令。
限田令之下,受損最嚴重的階層,除了鄉紳之外,就是文臣們了。
文臣們,其實並不是鐵板一塊。文臣之中,既有荊楚黨,也有吳越黨,還有隴右黨、燕趙黨。
可問題是,皇帝把這麼多的文臣,全都逼到了對立面,顯然有些操之過急了吧?
自隋煬帝開科取士以來,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已經成了儒門士林的共識。
皇帝一下子動了這麼多官員的利益,難道不怕天下大亂麼?
劉金山心裡很擔憂,京城裡的政治風暴越卷越大,反對新政的勛貴、官員和鄉紳們,也逐漸合流,匯聚成了絕對不容小覷的政治力量。
和這麼多讀書人為敵,皇帝的名聲,還要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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