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守禮又殺人了!」
「真是不知道死活啊!」
「今日已經不同於往昔矣……」
柴守禮嚴重犯法的消息,就像是斷了線的風箏一般,迅速傳播到了開封城中。
依法辦事,李中易的這個態度一旦表明之後,整個官場也就明白了,柴守禮這一次難逃大劫了!
內閣中,李瓊手裡拿著從洛陽發來的稟札,冷笑道:「柴榮已經死了這麼多年了,柴守禮依然不知檢點,活該有此一劫。」
想當初,李瓊兵敗於林仁肇之手後,柴榮雖然沒有殺了他,卻從此失了寵,讓李瓊受盡了朝臣們的冷眼。
所以,李瓊對柴榮的感情,不能說完全沒有,卻正應了那句老話:人走茶涼!
內閣堂後官之一,李瓊的心腹家將李八十,拱著手說:「老相公,您的意思是?」
李瓊微微一笑,說:「老夫年邁替弱,聽力不大好使了。」
李八十隨即明白了,李瓊這是不打算插手,索性裝聾作啞,對此不聞不問。
內閣之中,折從阮和柴榮之間,除了彼此算計之外,再無任何瓜葛,他自然不想管柴守禮殺人的破事。
劉金山是李中易一手提拔起來的內閣參相,柴榮在位之時,他僅僅是開封府左廳判官而已,不可能有甚干係。
內閣的三位相公,都不打算替柴守禮說話,柴守禮脫罪的希望,立時變得渺茫了。
至於其餘的朝廷的重臣們,因為李中易整肅文臣集團的緣故,柴榮提拔過的臣子,大多被貶去了靈州喝西北風了。
這麼一來,偌大個強漢朝的朝堂之上,竟無一人打算替柴守禮說句話,實在是慘不忍睹了。
「官人,您真的打算上這份奏章?」楊氏異常擔憂的望著范質,滿心的不情願。
范質嘆了口氣,說:「先朝世宗待我不薄,委我專閫之權。如今其父犯罪,竟無一人出言相幫,世態炎涼,以至於此。」
「官人,請恕妾身多嘴,您不替自己考慮,怎麼著也要替孫兒輩們打算一二吧?」楊氏是個明白人,范質這輩子只能就這麼吃閒飯了。
可是,整個范家,除了沒希望再掌權柄的范質之外,尚有三子八孫。
范家的三個兒子,都不怎麼成氣,可是,八個孫兒裡邊,竟有五個讀書種子。
楊氏擔憂的是,范質冒然上奏章替柴守禮說話求情,若是逆了龍鱗,只怕會耽誤范家孫兒輩的前程吶。
范質何嘗不知道,他如今其實不過勉強自保而已,但是,柴榮對他的聖恩,實在是深似海。
通俗的說,別人可以不替柴守禮說話,他范質卻必須站出來,替柴守禮說句公道話。
「夫人,吾意已決。」范質毅然下了決心,「我如不說句公道話,良心實在是難安啊!」
楊氏一時語塞,她的男人是個啥脾氣,她自然是比誰都清楚了。
「官人,若是求劉相公幫著說句話呢?」楊氏不肯死心,又想了一招緩兵之計。
范質嘆道:「劉金山雖然接收了我的門人,可是,拿來交換的卻是楊炯的性命。我與劉金山素無交情,如今又手無半分權柄,拿什麼去換?」
說白了,朝堂之上的所謂幫忙,都是需要拿利益去交換的。
范質已經下台很久了,又肯定沒有起復的機會,如果沒有足夠的利益,人家劉金山憑什麼站出來幫著說話?
路都走絕了!
楊氏只得含著熱淚,眼睜睜的看著范質把奏章裝入匣子裡,交到了大管家的手上。
「夫人,放心吧,今上是個胸懷大志的君主,必不會因為我的忠言,而罪及家小。」范質下台之後,每天都在琢磨李中易,時間一長,倒被他找到了一定的規律。
李中易的綽號,其實頗有一些,其中最著名的要數「銅臭子」和「天高三尺」了。
「銅臭子」,這是儒門信徒們,鄙視李中易推行重商主義,而起的綽號。
至於,「天高三尺」,其實是在譏諷李中易喜歡抄家,並挖地三尺的惡習。
據范質的暗中觀察,李中易登基之後,最突出的異端政策,必須是限田令。
也就是,在一戶人家之中,頂多只能有五百畝地。一旦超過了這個數字,又沒分家,那麼多餘的田地,將繳納最高達到八成的田稅。
以范質的見識,他自然知道,歷朝歷代的農民造反,都打著均田或免糧的旗號。
而且,王朝建立之初,因為人丁稀少,也執行過分田到戶的政策。然而,隨著時間的推移,人丁的日益增加,土地的兼併也跟著愈演愈烈。到最後,餓極了的農民,在野心家們的煽動下,揭竿而起,上演了一幕幕改朝換代的悲歌。
只是,至今為止,范質遍觀歷史,他發覺,只有本朝才真正的執行了均田的政策。
其中的核心要點是:禁止自耕農賣地。若是青黃不接的時候,手頭緊的農民們,可以從李記錢莊低息借貸,這就從根本上抑制了權貴們兼併土地的各種途徑。
正因為,李中易斷了大地主發橫財的根源,所以,各地鄉紳們煽動的造反,此起彼伏,一直不絕。
然而,范質卻看得很清楚,李中易敢於掐斷大地主們兼併的途徑,前提是轉職軍官駐紮到亭,甚至是到村。
李中易在打破了皇權不下縣的禁忌之後,對於農村的控制力度,史無前例的嚴密。
所謂旁觀者清,范質下台之後,腦子冷靜了許多,反而看得異常之清楚。
遠的且不去說它了,楊炯參與謀逆,李中易也沒把他怎麼著,甚至都沒趕出京城。
正因為如此,讓范質看清楚了,李中易心胸開闊的本質。
所以,范質已經料定,哪怕他上奏章,替柴守禮開脫說話,並不會惹怒了李中易。
只是,范質的夫人楊氏,畢竟是女流之輩,看問題沒有范質這麼的深刻,也就無法理解了。
最近一段時間,折從阮的身子骨一直不太好,老是咳嗽不止,也就沒有去內閣的值房。
今日,折從阮感覺好多了,也就來到了內閣。誰料,他剛在公事廳內坐定,茶都沒有沏好,就接到了范質所上的奏章。
在范質看來,所謂的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沒有任何道理。
周承唐律,漢承周律,皆有議親,議貴,議功的說法。
也就是說,先論血緣的親疏遠近,再論身份的尊貴與否,然後談談功勞是否夠大。只要,柴守禮滿足其中的任何一項,就可以拿錢出來贖罪。
可問題是,本朝建立之後,從各級地方官,到內閣的相公們,都失去了刑案的審判權。
司法的大權,統歸大理寺,及其路、州、縣的分寺,這是李中易定下的鐵律。
而范質卻選擇性的無視了大理寺獨享的審判權,楞是上奏章,扯上了親貴的關係。
范質在奏章里說得很清楚,沒有柴榮的大力提拔,就沒有李中易如今的崇高地位,必須念舊才是。
折從阮將范質的奏章,翻過倒過去,一連看了三遍。忽然,他輕笑出聲,嘆道:「好一位伶牙俐齒的范老相公吶。只可惜,他的看法如今已經徹底的落伍了。」
一旁伺候著的堂後官折富,小聲問折從阮:「老祖宗,您該喝藥了。」
折從阮擺了擺手,說:「不急,不急,我把話說完了,再喝藥不遲。」
折富陪著笑臉說:「老祖宗,您先喝了藥,再把話說完不遲。」
「哼,大妞妞管著我,你小子也要管我,怎麼著,馬棚里的馬都刷乾淨了?」折從阮吹鬍子瞪眼睛的恐嚇折富。
折富卻沒怎麼怕,繼續頂嘴:「老祖宗啊,您只要先喝了藥,隨便說啥都成。」
最終,折從阮還是拗不過折富,只得喝了藥,含了顆乾梅在嘴裡,含糊不清的說:「范質是真的老了,完全看不清楚形勢啊。」
折富伺候著折從阮喝了藥,這才放下碗,湊趣兒說:「老祖宗,何以見得?」
折從阮等的就是這個捧哏的引子,他拈鬚笑道:「法度森嚴,皇上比誰都重視。也就是說,不管是誰,無論立下了多大的功勞,只要膽敢犯罪,一律由大理寺按律處置。」
折富聽明白了,他不由嘆息道:「老祖宗,小人記得很清楚,上次有人不服九門提督衙門的檢查,公然打了值勤的差役。結果,那人不僅丟官罷職,而且被趕出了京城。」
折從阮微微一笑,折富說的那人,其實是上蔡侯劉中威。那劉中威的家僕,縱馬在熱鬧的市井內奔馳,險些踩死路人,叫九門提督衙門的差役給攔下來了。
結果,官司打到御前,劉中威一時不慎,不僅丟了侯爵,還被貶去了西北。
經此一例後,京城裡的權貴們,一個個都夾著尾巴做人,沒人敢肆無忌憚的為非作歹。
按照折從阮的理解,劉中威恰好撞在了李中易的槍口上,成了一眾權貴們的負面榜樣。
後來,有位朝廷禁軍的副都指揮使,喝多了酒,當街調戲良家之婦。結果,李中易毫不護短的一視同仁,將那位禁軍的副都指揮使,一擄到底,貶為了大頭兵。
這麼一來,大家也就都知道了,李中易是在動真格的維護法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