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6章 保重

  「世間沒有大同,先生。」秦風沉吟後說道:「世間萬物皆有變化,或許我們習慣了現有的一切,但打破陳規者並不在少數,誰敢篤定這世道不會改變?從來都是未來可期。」

  程吾老先生手捧著一本冊子,指間摩挲著封皮,小聲呢喃道:「未來可期,未來可期,此詞甚好,秦公子總能給老夫帶來意外的驚喜,這些書冊由你收藏果然沒錯!」

  秦風心下微動,終是不再推拒,鄭重其事地後退幾步後鞠躬:「晚輩受之有愧,但願替先生收藏,若有那麼一天,必定讓它們有所用處。」

  程吾老先生看著秦風的神色,腦海里閃過的卻是孫女的面孔,分明是那樣有靈性的孩子,怎麼會走到這條路上來呢,他心中鈍痛不已。

  「昨日領頭在街頭跪請的學子名喚陸鳴,其學業不算上乘,但其口才了得,與同窗相處得極好,請願書的內容老夫找幾位學子了解過了,水準頗佳,不符合他們的水準。」

  程吾老先生平靜地說著這些話,秦風卻從他的口吻里聽到了幾分痛苦,秦風正色道:「先生是傳業授道之人,對學生用心,自是清楚他們的能力,既然不是,那是幕後有高人指點?」

  「秦風,不瞞你說,昨夜老夫已經試探過陸鳴,他在老夫面前當真是滴水不漏,巧的是,他說他也有野心,想替自己博個聲名,這聲名啊果真是毀人不倦。」

  程吾老先後說著將書冊放起來,珍惜地捆好,到此時起,所有想要贈予秦風的書冊全部打包好了,他像完成了心事一般鬆口氣,走到一邊用冷掉的水淨手。

  「他以為在老夫面前已經成功地矇混過關,殊不知老夫也有後手,讀書人的心眼豈能小瞧?」程吾老先生說到這裡難得幽默了一把:「老夫親眼見到他鬼鬼祟祟地焚了信。」

  秦風繃住了身體,這真是說到什麼來什麼,白日蕭令瑤還在猜此事有人將手伸進書院,利用了學子,老先生就驗證了:「先生的智慧豈是他們這些後生可以比的。」

  「你瞧這衡山書院雖不在鬧市,卻依山傍水,風景怡人,有時候真覺得這裡是遠離塵世的所在,聽著琅琅書聲,好不愜意,可惜此處的清明也難保,終究是名聲太過。」

  「先生以為是何人指使陸鳴,並為他想出以融消戰的觀點?」秦風說道,對上了程吾老先生頗有深意的眼神,他低頭道:「先生看來心中已有人選。」

  程吾老先生嘴角輕輕扯了扯:「老夫本是想讓她離開隋城安心地做人婦,好好地呆在後宅,不必再理會這些紛爭,可她並未讓老夫如願,未能領會老夫的一番苦心。」

  正如蕭令瑤所說,了解書院的情況,了解這些學子,又能與朝堂之爭、王朝之爭扯上關係的非程岑莫屬,更不用說她可以模仿任何人的筆跡!

  可是她忘記了,了解她的還有她的親祖父,衡山書院的院長!

  陸鳴自以為聰明卻暴露了痕跡,老先生還有什麼不明白的,一番苦心終是打了水漂,還是自己的親孫女,卻一而再、再而三地讓他失望,秦風說不出安慰的話來。

  秦風的沉默反而更合程吾老先生的意,到了這份上說什麼都沒用了,她要一條路走到黑,能這麼幹肯定是為了陳天嘯,她只有與陳天嘯站在一處方能達成目的。

  「欸……」淨完手的程吾老先生給秦風倒了茶,兩人相對而坐,猶如多年前秉燭夜談,他又指著放在桌上的一疊書冊:「秦公子替老夫將這些送給四皇子吧。」

  「令王殿下?」秦風一驚。

  「正是,令王殿下對鄉土人情與地質等頗感興趣,是個不一般的皇子,他因為身份受限不能肆意出遊,不能看遍這大好河山,可惜了,這些是老夫整理出來的民間地理志。」

  秦風有種不好的預感,看向程吾老先生的眼神里多了幾分痛惜與不忍:「先生……」

  程吾老先生只是笑著看向他,眼底是釋然,這一下子就將秦風所有的話都堵在喉嚨里,怎麼也說不出來,再看程老先生今日穿的白衣,纖白無塵!!

  「再和老夫說些你的那些暢想吧,」程吾老先生抿了口茶,說道:「你小子的腦子裡裝了與我們大不相同的東西,就算只是暢想也足以驚嘆眾人,秦風,再和我說說吧。」

  不是秦公子,而是秦風,只是一名長輩親昵地叫著晚輩,人與人的相識不拘泥於時間、地點甚至空間,更不會因兩人的年齡而產生溝壑,志趣相同便是知己。

  程吾老先生房中的油燈亮了大半宿,他親自送秦風上了馬車,那些書冊都被搬到馬車上,竟是堆出了一座小山,只有要送給四皇子的單獨放在一邊。

  秦風在老先生的注目下上了馬車,兩人四目相對都微有動容,程吾老先生終是開口,卻只有簡短的兩個字——「保重。」

  待布簾落下,馬車開始行駛,秦風狠狠地閉上眼睛,鼻間眼底儘是酸澀。

  他沒有說出多餘的話,只是告訴老先生他所構想的世界,科技會如何發達,社會會如何進步,而教育該如何普及,將來會有更健全的法律,會有更公平的選拔制度。

  程吾老先生大開眼界,秦風更是提出了地球與宇宙的概念,看著老先生臉上的笑意,哪怕是匪夷所思,老先生依舊聽得入神。

  要知道他可是本朝最有學識的人,見識才華都在金字塔尖之上,但始終保持著謙和好學的態度,這種品德才是最難得的,秦風越想越心酸,這世間為何容不下純粹?

  目送著馬車越走越遠,程吾老先生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轉身喚來跟隨自己多年的老廝:「客人走了,我們也該出發了。」

  那老廝默不作聲地過來,將手中的布匹奉上,眼底閃過一絲淚光:「先生,我們走吧。」

  程吾老先生接過來,抬頭望著頭頂殘缺的月亮,突然笑道:「說不定真的能登上月亮呢。」

  老廝聽得莫名:「您說什麼?」

  程吾老先生只是笑笑,眼底是開懷:「無事,只是有趣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