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8章 人禍,人禍

  昔時意氣風發的唐相鬍子拉碴地坐在堅硬的椅子上,鼻間不再是辣香的黃花梨,他從出生起便是錦衣玉食,其後步步高升,直成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身為太師時無人不敬仰,自打成為左相,他的前程便猶如飛流直瀑,一路往下。

  如今見到白北堂前來,他雙眼終於冒出些許精光,激動道:「你可算來了,外面的情況如何,陛下為何還不召見本相,都是妄加之罪,豈能相認!」

  白北堂終是有幾分心虛,將那帳本放到唐相面前,起身後退作了一個揖:「恩師,學生餘生名聲利益皆繫於陛下一人,不得不從,先生勿怪。」

  唐相哪知曉風雲變化,見他此狀心生不妙,待拿起那帳本,面色大變:「這是!」

  他雖年事已高,卻精明得很,親自過手的東西更不會相忘,他早些靠著職權替唐家牟過不少利,但其後並不稀罕那些東西便將一切痕跡毀去,包括這帳本。

  原本已經燒掉的東西再度出現,眼前所站之人又是曾經最信任的門生,有何想不明白?

  「你何時下手偷換出來,這麼多年隱忍而不發,現在卻想落井下石?」唐相的臉抽動著:「白北堂,你意欲何為?!」

  白北堂已經豁出去了,這恩師不乾淨,他又何嘗不是一身泥,若不能如陛下所願,他白家也要跟著陪葬:「恩師,事已至此,您想想夫人,想想幼子,還有您的女兒、外孫。」 ✸

  唐相五膽俱裂,雙目幾欲裂開,他突然拿起這帳本,瘋了一般撕起來,見其零碎,才大笑道:「此又如何?「

  「恩師未免太天真了,早朝之時三司便已驗過,均已認可,陛下已經過目,確為罪證。」

  白北堂耷拉著眼皮,不急不緩地說道:「恩師何必苦撐,事情到此地步,還看不出來陛下意欲何為嗎?恩師眼下已經無路可走,且看如何保全家人與同宗。」

  宗族,唐家是大宗族,比陳家規模更大的宗族,滿門性命哪,何止他相府上下?

  白北堂同是宗族出身,自是知道何為命門。

  唐相定定地看著他,不復剛才急切,突然緩緩落座,一字一句地說道:「三罪壓身,前兩樁為妄加之罪,此一樁為陳案,本相若不認,均為死案!」

  白北堂微微聳眉,恰如陛下所想,唐相果真有此一念,他緩緩地嘆口氣:「恩師素來才思敏捷,確如恩師所說,皆為死案,那便無限期拖下去,恩師長困於此。」

  唐相眼皮微抬,似是想到甚可怖之事,白北堂突然低語道:「恩師可還記得那刑部密室?」

  原本還端坐著的唐相突雙眼微紅,手不可抑制地抖動起來,他手指輕顫:「你,他,陛下竟是如此無情,非要置我於死地不成!」

  白北堂默然不語,陛下的用意如此明顯,何需多說?

  「莫非此前那天機圖還有飛龍軍指令均是陛下指使?」唐相自知大勢已去,不由得不多想,自從那天機圖出現,事情就朝著不可預料的方向發展,均非他所預料。

  白北堂來並非是要聽唐相告冤,又聽到唐相說道:「北堂,你此舉卻是替陛下助了力,但也等同於告知眾人你知曉我當年所為,此是雙刃劍,可要用好了。」

  「今日懸我頸間之利劍,他日也有可能懸於你頂。」唐相突然變得平靜:「北堂,你我師徒一場,萬沒想到這最後一劍出自你手。」

  白北堂微微低頭,看上去依舊恭敬:「恩師,入了這名利場無人可以全身而退,學生身後也有白家上下,還有陛下皇威需得忌憚,恩師這大半生享盡榮華,也值了。」

  唐相知曉這回縱是使盡全身解數也不得逃脫,就算不能定罪便是幽禁,他才入這裡多久便折磨得腮下見骨,如今白北堂又參他一狀,再來一罪!

  可惡啊可惡,究竟是何人獻來天機圖害他至此,一思及這事情開端,均是天機圖惹的禍!

  「若天要亡我便罷了,此是人禍,人禍啊!」唐相哈哈大笑著,已然沒有怨恨白北堂的意思,若真要怪,便要怪這天機圖來得不明不白,將他陷害至此。

  白北堂見唐相心智潰敗,就知道事情成了大半,他忙低聲說道:「夫人這些時日為了恩師東奔西走,可惜成效不大,就連太傅大人也避之不及,恩師還是再思量思量。」

  看著已成碎屑的帳本,白北堂的眼皮子跳了好幾下,心中苦澀,其實將證物帶至疑犯面前哪合規矩,但這是元帝親自下的令,陛下更言若是唐相將其毀了也無所謂。

  顯然,陛下對唐相甚是了解,對其軟肋更是清楚。

  恩師有一點說得對,這最後一劍若是他刺出去的,未來這一劍也有可能懸於他之頂。

  「北堂,此番你出賣於我,到底為何?」唐相說道:「陛下扶植你為副相,明擺著就是要與我過不去,故意挑撥,你明明知道如此,為何要中他的計!」

  唐相紅著雙眼道:「你若聰明一些再等等便好,待我安置好了幼子,年事已高,何嘗沒有你的前途,你究竟是為何?」

  「貪權竊柄,賣官鬻爵」八個字閃現在白北堂腦海中,他不禁憤恨道:「恩師何出此言,您老人家身陷囹圄,還要將學生拉入這灘渾水中,竟告學生貪權竊柄,賣官鬻爵!」

  「當年恩師行這這兩樁事時,學生方才入門,拿的好處不過九年一毛,恩師是擔心學生取而代之,是以要將學生一拼拉下水才安心?」

  「你在說甚?」唐相完全不知他在說什麼,憤然道:「本相何時拉你下水?」

  白北堂的心裡一咯噔:「那供子……」

  「什麼供子,本相進來後只是叫冤屈,從未認供過任何事。」唐相突然品出點什麼來:「你可是教人算計了,啊,白北堂啊白北堂,你這蠢貨!」

  一時間,白北堂覺得這大理寺刑室的空氣沉悶得令人發昏,忙不迭地退了出去,剛出去便對上左平道深幽的眼神,他心裡一悸,不知方才的對話被聽去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