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煙知道,傅時寒不會這麼輕易妥協。明面上,那五百塊錢他是收下了,不過反手又騙她收下這一瓶昂貴的防曬乳,還不能退還,因為她已經用過了。
從來只要傅時寒想做的事情,就沒有做不成的。
霍煙給他發了長長的一條簡訊,真誠地感謝他的好意,同時也嚴肅地告訴他,不要再這樣做了,不然她會良心難安。
那條簡訊傅時寒一直沒回,直到晚上忙過了,拿著手機躺在床上,仔細閱讀著小丫頭糾結的心思,嘴角微上揚,回了她一個【豬頭】的表情。
烈日當空,運動場上鋪著幾隊方方正正的翠綠豆腐塊。同學們正在教官的口令下,整齊地站著軍姿。
計信學院的隊列里,以霍煙班級來看,女生不算多,總共不過十來人,男生卻有四十幾人。女孩子們就像一朵朵嬌花似的,被男生圍聚在中間。
夏日炎炎,同學們或多或少都會分析或者偷懶,霍煙她很認真,每一個動作都盡善盡美,做到最好,她的反應不夠機靈,好在勤能補拙。
霍煙被教官點名表揚,同時,教官還揪出了幾個動作格外不標準的女生,進行對比。
「馮青青,你聽不懂口令是不是,我說的是向左轉,不是向右轉。」
「江婉柔,你走的是軍姿嗎,走貓步還差不多吧!」
「你們要是再不認真,我就讓你們到排頭來,單獨做!」
馮青青嘟噥著嘴,嗲聲嗲氣說:「教官,太陽好大,頭都熱暈了,根本聽不見你的指令。」
教官粗獷的嗓子呵斥道:「同樣是女生,人家霍煙怎麼沒喊熱,就你們嬌貴是吧。」
霍煙敏銳地感覺到,身後有兩道不善的目光同時向她掃來她,她小腹微收,自然地挺了挺胸,讓身形站得更加筆直。
休息的時候,馮青青和江婉柔幾個女生聚在一起,低聲議論:「那個霍煙,可把她牛逼壞了。」
「教官眼前的紅人呢。」
「哼,最討厭這樣的人,掙表現也太明顯了吧,圖什麼呢。」
「還能圖什麼,教官這麼喜歡她,估計最後大檢閱咱班的標兵肯定是她。」
「據說當標兵可以加操行分呢。」
「還能再全校同學面前露臉。」
......
霍煙知道馮青青那幾個女生在背後議論她,不過她不想和這些人計較。
不遠處操場邊緣,學生會的幹事們已經搭好了傘棚和木桌,準備給同學們發放礦泉水和清熱的菊花茶。
蘇莞的手在霍煙眼前擋了擋:「眼珠子都望出來了,別想太多,人家可是主席團的大忙人,送水這些小事肯定都是交給底下人去做。」
霍煙呼吸一頓:「我...我又沒望他。」
看著她急得臉紅脖子粗的模樣,林初語拍拍她肩膀:「不用解釋啊,半個操場的女生都在巴巴地望著傅時寒呢,這又不丟人,我就期待著他能過來,看著那張盛世美顏冰山臉,我涼快啊。」
霍煙無言以對。
教官一聲口哨,隊伍重新整隊集合。
這一次練習踢正步,馮青青和江婉柔相互對視了一眼,似乎醞了什麼壞點子。
果不其然,在整個隊列轉身原地踏步的時候,馮青青突然伸腿絆了霍煙一下。
霍煙往前趔趄,撲倒在了前排的洛以南身上,整個隊列徹底散亂了。
「怎麼回事!」教練中氣十足的斥責聲傳來:「走個路都走不好!」
江婉柔捏著嗓子說道:「教練,是霍煙沒走好,連帶著隊伍都散架了。」
霍煙讓馮青青絆這一下,險些摔倒,幸好洛以南穩住了她:「當心。」
霍煙回身憤憤地看了馮青青一眼,馮青青抱著手臂,囂張地沖她挑了挑眉。
教官道:「霍煙,你怎麼回事,經不起表揚嗎,剛剛還說你走得好,這就膨脹了?」
「不是,是她絆我。」霍煙立刻解釋說道:「馮青青伸腿絆我!」
「你有證據嗎,誰看到我絆你了。」馮青青氣場很強勢,調子也立刻拔高了八度:「自己沒走好,就把過錯賴到別人身上,原來你是這樣的人。」
江婉柔也添油加醋道:「我看你是想當標兵想瘋了吧。」
周圍同學竊竊私語,望霍煙的目光也多了幾分深意。霍煙面薄,臉頰脹紅不已。
然而就在這時,洛以南突然上前一步,面對囂張跋扈的馮青青,她二話沒說,走過去抬手就是一巴掌。
「啪」!
清脆的一聲響,馮青青臉頰留下緋紅的巴掌印,包括江婉柔在內的所有同學,驚呆了。
誰都沒想到洛以南會突然動手打人,就連霍煙都愣住了。
馮青青腦子懵了幾秒之後,臉上的痛感這才細細密密地傳到心臟,她整個人就像一隻炸毛的老母雞,指著洛以南尖聲大喊:「你憑什麼打我!」
洛以南冷冷覷她:「你絆了她,撞了我,打你一巴掌,很公平。」
霍煙知道洛以南心高氣傲,做事乾淨果決從不拖泥帶水,平日裡總是獨來獨往,從不多管閒事,卻沒想到今日會為她出頭。
「我只是絆了她一下,她又沒受傷,你居然動手打人!」馮青青氣急敗壞:「我...我不會放過你!」
「哦,那你是承認絆了她咯。」洛以南氣定神閒地反問。
馮青青這才發覺自己說漏了嘴,方才還像膨脹的氣球現在頃刻偃旗息鼓,只是眼神惡毒地瞪她。
「鬧什麼!」教官大吼一聲:「馮青青,洛以南,出列!」
兩人被教官揪了出來,馮青青委屈巴巴地哭了:「教官,從來沒有人打過我,我爸媽都沒有打過我,嗚嗚嗚,教官,你一定要好好懲罰她。」
而洛以南面無表情,冷漠的眸子裡透著幾許輕蔑。
教官是個直男,最見不得女孩子哭,還哭得這麼委屈,只能說道:「洛以南,背上沙袋,五公里負重跑!」
洛以南一言未發,撿起邊上的沙袋背在背上。而這時候,霍煙突然出聲:「報告教官,我不服!」
洛以南詫異回頭,只見霍煙已經走出了隊列:「我...不服!」
她聲音顫慄,可是語氣卻十分堅決。
教官看別的班都好好訓練著,就他這一班,狀況不斷。
他面子上有些掛不住,於是兇巴巴地吼道:「誰讓你出來的,歸隊!」
然而霍煙沒有動,她站在原地,目光堅定,似乎篤定了要幫洛以南說話。
「我讓你歸隊!不聽命令是不是!」
「是!」
「你歸不歸隊!」
「不!」
霍煙此刻腳都在抖,這是她生平第一次這樣不聽話,從小到大她順從父母,順從老師,別人說什麼就是什麼,她不會反抗。
可是就在剛剛,洛以南那一巴掌打在馮青青的臉上,也重重打在她的心上。
如果沒有洛以南給自己出頭,今天的委屈,她又要獨自咽下。
就是因為自己好欺負,所以別人都要欺負她?
霍煙現在腦子很不清楚,頭昏腦脹,但她還是堅定不移地站了出來。
「她絆了我,洛以南打了她,教官您懲罰洛以南五公里負重跑,那她呢?」
霍煙指著梨花帶雨滿臉淚痕的馮青青:「難道因為她會哭,會掉眼淚,就可以逃避懲罰嗎?」
馮青青哭得更加大聲,上氣不接下氣,看上去真真是委屈極了,實在讓人不忍心施加任何懲罰。
「我不服!」霍煙看著教官,一雙幽黑的杏眼泛著無比堅毅之色。
有的女孩生來會撒嬌會粘人,也會抹眼淚,有的女孩安安靜靜,受了委屈自己咽下,不哭不鬧,亦無人問津
人啊,都是偏向同情弱者。
不遠處的傘棚下,傅時寒剛過來,便見證了霍煙和教官對峙的這一幕。
她眉宇間的堅定決絕,他倒是第一次見。
他覺得,或許那個女孩不是在為同伴伸張正義,她只是為自己鳴不平,哪怕這樣做不能改變任何結果,但她還是毅然決然地站了出來。
傅時寒眼角微微挑了挑,一絲異樣的情緒自他眼底閃過。
操場這邊的教官面子有些掛不住了:「霍煙,我最後再說一遍,歸隊!」
「除非您懲罰馮青青。」霍煙的態度同樣堅決。
馮青青呼吸急促,指著霍煙大喊:「你為什麼非要跟我過不去!我不就絆你一下嗎,你又沒有摔倒受傷!」
霍煙沒有理會她,只定定望著教官。
同學們低頭竊竊私語,居然敢公然違抗教官的命令,這還是那個愛掙表現的好學生霍煙嗎!
都是年少意氣,她的行為反倒贏得了不少好感。
「這樣頂撞教官,她不想當標兵了嗎?」
「人家就從來沒說過要當標兵,一直都是某些心胸狹窄的人的猜測。」
「自己做不好,就見不得別人優秀。」
「會哭了不起嗎,弱者還有理了,真可笑。」
......
教官發現這一屆的新同學,真是一個比一個難管,剩下還有好幾天呢,如果今天威信不立起來,接下來就更管不了這幫小兔崽子。
「馮青青你就在太陽下站軍姿直到太陽下山食堂關門,好好反省!」
「霍煙,你和洛以南一起,五公里負重跑,立刻!」
霍煙毫不猶豫背起了沙包,跟著洛以南一起圍著操場跑了起來。
洛以南看著身邊氣喘吁吁臉色緋紅的霍煙,笑道:「剛剛挺酷。」
霍煙抿抿嘴,沒有說話。
「真不想當標兵了?」她又問。
霍煙平靜地說道:「我就沒想當標兵。」
「不想當標兵,那你幹嘛這麼努力。」
霍煙垂了垂眸子,淡淡道:「我只是覺得,既然要做一件事,那就做到最好,我雖然腦子有些笨,但是只要專心致志,肯定能夠做得好。」
高考的時候便是如此,所有人都不相信她能夠考上名牌大學,家人對她沒抱希望,走個二本就差不多了。
可是霍煙偏偏最後一年突然發力,每天晚上複習到凌晨,勤能補拙,笨鳥先飛。
當她查到高考分數的時候,母親還以為是系統出了錯,霍煙的分數居然比去年霍思暖還要高!這怎麼可能呢!
可是霍煙就是做到了。
她知道自己不聰明,所以她寧肯蒙頭往前沖,就算摔個頭破血流也在所不惜!
洛以南嘴角抿了抿,說道:「我突然有點喜歡你了。」
「唔。」霍煙抬起頭,對她這樣子大膽的表述有些不好意思。
還從來沒有人說過喜歡她呢。
洛以南卻說道:「這個世界上能讓我欣賞的女孩不多,你算一個。」
霍煙不知道該怎麼回應,只能害羞地笑說:「謝謝。」
教官終究還是沒讓她們把這五公里的負重跑給跑完,跑了四五圈便讓人叫她們回來。這盛夏酷暑的天,站在太陽底下都熱的夠嗆,更何況是負重跑步。
霍煙臉頰暈著不自然的酡紅,腦袋暈暈乎乎,有些胸悶噁心。
而女生們全部湧向了學生會定點供水的攤棚,不為別的,傅時寒竟然真的頂著這炎炎烈日過來了,她們早在整隊集合的時候就已經躁動起來。
這不,一解散,她們便立刻跑過去,借著倒水的契機,多看他一眼。
傅時寒氣定神閒地站在桌前,熱騰騰的沸水被他從保溫瓶中倒出來,滾進免面前的透明水杯里,幾朵乾癟的白色小雛菊一遇滾水,立刻鋪展開來,旋旋上升。
隨即,他用勺子又從邊上泡沫箱裡撿出兩枚冰塊,倒入杯中,冰塊頃刻融化,將水溫消散下去。隨後,他又從自己的樂扣盒裡挑出兩片檸檬放了進去,又加了幾塊冰糖。
他的手纖細白皙,骨節分明,有條不紊地侍弄著桌上的配飲。
一杯溫度適中清熱消暑的檸檬菊花茶便做好了。
而從始至終,傅時寒認真泡茶的模樣,比他手裡的菊花茶還要清熱解暑。
女孩子們都看呆了。
這男人動作輕緩,從容不迫。
洗手做羹湯的模樣,簡直帥到沒有朋友!
女孩們渴望地看著他親手泡製的那杯菊花茶。
傅時寒抬起寡淡如水的目光,望向了坐在不遠處托著腮幫子休息的女孩。
沒有猶豫,他端起杯子,朝著樹蔭底下的霍煙走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