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在城市的夜空下穿梭,像矯捷的獵豹。許梨縮在黑暗裡,小心翼翼的觀察著斜前方男人的側影。
他微抿的嘴唇,淡淡的情緒,喉結上下滾動的次數,以及那個長方的小盒子,都讓她感到不知所措。
陸嘉行常住的公寓是在寸土寸金的南區,這是回國後奶奶送他的禮物,小區配備頂級的恆溫泳池、籃球場、視網膜掃描入戶系統等設施,房價甚至超過了普通的別墅。
遇到物業安保人員,他們都會向你投來真誠的微笑,但許梨還是發現了門衛在看到車後的她時,微笑的臉上露出了一瞬詫異表情。
和保姆王姐一模一樣。
王姐負責公寓的日常打掃照料,工作妥帖仔細,話也不多。她接過許梨的行李,拿捏不准應該放哪裡,想了想,還是往主臥搬。
陸嘉行說得平淡:「麻煩把客房收拾一下。」
王姐沖許梨笑笑,麻利的去收拾。那天許梨出事,正好陸嘉行也灌了半瓶子安眠藥,王姐目睹了驚心動魄的時刻,對兩人情況了解一些,她來陸家做事是簽了**合同的,不能多說什麼,只是心裡感嘆豪門媳婦不好做,對許梨也多了分好感。
「我有什麼能幫忙的嗎?」許梨跟著進了屋。
王姐撣著床,「許小姐不用客氣,我這馬上就好了,你看著床上的浮灰,我得給你再換個床單。平時除了陸總,沒別人來住過。」她這後半句意有所指。
收拾完,王姐又從廚房端了兩碗醪糟小湯圓,「陸總,喝一碗吧,這是南方的做法,喝了好入睡。」也省得吃安眠藥了。
陸嘉行聞到味道就皺了眉,「不喝了,我洗個澡就走。」
才剛領了人回來,就走。王姐有些同情的看了看許梨。
「這段時間我都不在這裡住。」陸嘉行又交代了一些,轉而對許梨說,「你要做什麼讓王姐陪著。」他把一張銀行卡放在桌上,「密碼六個八。」
彼時許梨嘴裡正咬著湯圓,鼓著一邊嘴,愣愣的重複,「八——」
「等等。」她快速咽下食物,輕捶著胸口問,「陸先生,我能問你個問題嗎?」
陸嘉行慢條斯理的解著袖扣,「說。」
「你一般是怎麼取密碼的呀?」
這叫什麼問題。
小丫頭的問題怎麼都這麼奇怪!
許梨手指戳著桌上的一支手機,「我失憶前似乎剛換了手機,新手機沒密碼,但是裡面也沒什麼信息。舊的有密碼,但我忘了。」醫生說過,以前用過的東西有助於記憶的恢復,她也很想知道,曾經的生活到底是什麼樣子。
陸嘉行抽走她的手機,亮著的屏幕上顯示:「iphone已停用,請60分鐘後再試。」
男人冷著的臉上勾起一抹淺淺的笑,他都能想出小丫頭絞盡腦汁試密碼的樣子,肯定是認真又傻氣,得試錯多少回,才會被鎖這麼久。
「給我吧,我讓人幫你解開試試。」
許梨說:「謝謝。」醪糟喝完看到桌上的銀行卡,才想起什麼來。
主臥的門開著一道縫,她敲了敲沒人應,站了一會兒鬼使神差推開了門。陸嘉行的臥室裝修擺設都是灰黑的高冷禁慾風格,正對門是一面落地窗,透過光亮能看到城市美麗的夜景,和玻璃上映出的自己。
陌生又熟悉。
浴室有水聲,應該是在洗澡,許梨把銀行卡放下準備離開,床頭櫃的抽屜開了一半,剛剛好能看清裡面的東西。
是一個長方形的小盒子——「OKAMOTO」(岡本)。
款式跟之前的不同,但上面的字她不會認錯。
浴室的門忽然拉開,許梨想跑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陸嘉行擦著頭髮出來,看到她愣了一下,「有事嗎?」
許梨怔了怔,磕磕巴巴的說:「我,我來還銀行卡,謝謝您,不過我有錢的,這個用不到。」
陸嘉行看了一眼,也沒多勸。
「那我就回屋了。」許梨快步拉開門,手定在那裡又折回來。太多的疑問和迷茫,加上再三出現的暗示,她舔舔嘴上殘留的酸甜醪糟滋味,含了酒,不至於醉,卻給她撞了膽子,「陸先生,我能再問你一個問題嗎?」
陸嘉行吊著眼睨她:「說。」
「我們在一起過嗎……?我是說,我們……」她聲音越來越小,「做過什麼嗎?」
莫名其妙,「大點聲,做過什麼?」
許梨心怦怦直跳,那個字她絕對說不出口,也不知道是哪來的勇氣,她上前兩步,在陸嘉行攤開的手心裡輕輕寫了個「愛」字。
做/愛。
柔軟的指腹像是羽毛掃在男人的掌心,許梨退後兩步,老實的站好。
陸嘉行足足愣了十幾秒,大晚上一個小姑娘跑到他房間,問他兩個人有沒有做過愛?!!
可以啊。
他從小上貴族私立學校,學校管理嚴格,不是要事和生病,都不給批假。趙亭就教他裝頭疼請假,說腦子上的病去了醫院也不好檢查出來。
陸嘉行臨時起了興,想試試這丫頭的失憶到底是真還是假。
他挑挑眉,扔了毛巾輕笑著提步過去。許梨下意識的拉開門要跑,門被大手一推,關得嚴嚴的。
許梨貼著門站,悔不當初的解釋:「醫生說了解以前的事有助於我恢復記憶,不過您要是不想說,就算了。」
陸嘉行不說話,就是看著她,存心折磨了很久才開了口,「說多沒意思,我親自帶你回顧一遍怎麼樣?」
記憶中的小姑娘,迷自己迷得不行,只要他勾勾手指對方肯定會就範。
他手撐在門上,探著頭壓過去。許梨氣都上不來了,她伸手去抵,陸嘉行抓著她的手腕,敢在他手心寫那種字,他也沒打算輕易放過。
「現在看到我還難受嗎?嗯?」他扣著她手腕,「誰給你膽子進男人房間的?」常年健身的男人,手上含了暗力,根本逃不掉。
陸嘉行腕間一疼,許梨一口咬了上去,就像只唯唯諾諾的小貓,走投無路突然炸了毛,漸漸嘴裡嘗到了腥咸。
他不鬆手,她也就不鬆口。
兩人僵持了很久,久到陸嘉行覺得自己出現了幻覺,疼痛的手腕出現了酥酥麻麻過電的感覺,濕濕的水珠打在他的肌膚上。
許梨在哭,卻也倔強的不肯出聲。陸嘉行煩躁的心軟了,鬆了手。
小貓咬了人,跑走得時候連拖鞋都掉了。許梨縮在自己房間的角落裡抹淚,手指上的傷染了淚,又疼了起來。
連帶著糾結的心臟。
陸嘉行心裡也不好受,一腳踢在床頭柜上,巨大的一聲。在廚房的王姐嘆了口氣,也不知道該怎麼辦。
***
離開後陸嘉行懶得去別處,直接去了公司,太子爺就算目前只帶小項目,也有著自己獨立的辦公室,裡面一應俱全。
「杭絲」的項目一再出現問題,他們明明掌握了高訂旗袍的紙板,但是新的打版師放出的料子就是不對,好不容易解決了這個問題,衣料在熨燙中又總是發出臭味。
「東尚集團」一直主打的是實業和科技這塊,但陸嘉行看好「杭絲」這個項目。許多國家在中國建立代工廠,我們提供廉價且優質的勞動力,製作出來的東西回去鍍個洋品牌,轉而高價銷往全世界。
陸嘉行就在想,什麼東西是外國沒有,只有我們能做到做好的。
——那就是中國的歷史文化。
國外的高訂服裝,洋裙、西服、內衣,一件十幾萬、上百萬都是尋常事。
為什麼我們就不能有自己的。
項目的所有材料都過了一遍,陸嘉行抬頭的時候已是凌晨一點半,他掐了掐眉心仰頭靠在椅背上。
手機響了,是周安時打過來的。
「去老劉的酒莊品酒,回來路過你公司,見你辦公室亮著燈,就打電話試試。」周安時跟他關係好,又喝了兩杯,便沒顧著時間,「不邀請我上去坐坐?」
陸嘉行去看手錶,視線掃到手腕上的咬痕,笑了笑,「我跟保安說一聲,你上來吧。」
周安時其實沒喝多少,喝了兩杯茶人就清醒了,「這麼晚了還在公司,陸總是敬業還是家裡沒人等啊。」
陸嘉行挑眉,「周總家裡就有人等了?」
「嘖,都挺慘的。」
他倆關係好,除了因為脾氣相投,還有幾分男人間的惺惺相惜。陸嘉行喜歡賽車,家裡偏偏讓他回來當「陸總」,周安時喜歡藝術,家裡卻要他繼承賽車訓練場。
都是人上人,卻都有順不心的事。
「今天欣欣哭挺慘,把老劉的酒莊都快喝成酒吧了!」周安時說話也很直接,「她喜歡你,你不會不知道吧。」
陸嘉行頭枕著手臂靠在沙發上,「那你就跟她說,我倆沒可能。」
周安時這把年紀知道感情強求不來的道理,他點點頭,「還是你去跟她說吧,那女人凶死了,也就見你沒脾氣,我可不敢惹,別哪天一生氣把我的訓練場炸了!」
陸嘉行笑起來,「還有周總怕的。」
「怕啊,她背後是『盛世』娛樂公司,牽連廣,惹不起。你給人惹生氣的,我不還得當姑奶奶供著陪到現在。」周安時押口茶,「陸總給加班費嗎?」
「不給。」
「沒勁!」
兩人說了會兒,周安時起身要走時忍不住問:「今天那個小姑娘是你誰啊?」
陸嘉行不答。
周安時笑笑,「反正你悠著點,小丫頭的心不能傷的,年齡小的,都特能記仇。」
順著話,陸嘉行響起許梨咬他時發抖的樣子,有些恍神。
「你手腕怎麼了?」周安時眼尖,「白天還沒見有呢,都出血了,怎麼搞的?」
夜深人靜,意興闌珊。
陸嘉行摸著還隱隱作痛的傷口,無奈的笑了笑,「家裡新養的小貓,奶凶奶凶的見我就咬。」
******
工作的時間過得飛快,連軸轉的日程,陸嘉行再跟許梨聯繫是在兩周後。
老宅那邊來了電話,說奶奶讓他帶著許梨回去一趟。老人家年齡大,許梨失憶的事一直瞞著她。
陸嘉行給許梨打電話沒人接,又打給了王姐。
王姐說自己沒在公寓,趙亭要吃地道的小湯圓,叫她中午去別墅做。許梨正好一早去醫院複診了,說是中午就回公寓。陸嘉行又聯繫了醫院那邊,對方說今天根本不是許梨的複診日,也沒她的就診記錄。
這就怪了,她在本市也沒什麼親戚,況且人失憶了,還能跑到哪。
又等了十幾分鐘還是聯繫不到人,陸嘉行坐不住了,讓秦昭把他中午的應酬推了,帶著吳朗就往公寓趕。
中午路況堵得厲害,陸嘉行讓吳朗下車,換他開。
等到了公寓,兩人就傻眼了,屋裡根本沒有人。吳朗先發現的,「哥,小梨子的電腦還開著。」
電腦是陸嘉行買來沒用過的,那天王姐給他打電話,他隨口說拿給許梨用。電腦開著,有放了一半的電影,影片很老,畫質渣得沒法挽救。
片名是——《楚門的世界》。
吳朗關了窗口在電腦上隨便的點,「哥,小梨子這都搜的什麼亂七八糟的啊?」
——在地球上生存需要注意什麼?
——跟人類相處的注意事項?
——怎麼分辨別人對自己說的話是真是假?
……
小丫頭的問題永遠是這樣,謎一般的讓人琢磨不透。
陸嘉行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情緒,外面下起了雨。
夏季的雨突兀又暴虐,豆大的雨點砸在地上,濺起碩大的雨花。他們去許家和學校找了一趟,甚至還去了圖書館。家裡沒有人,學校也放假了。
再回公寓的時候雨已經停了,奔波中陸嘉行混身臨得濕透,再確認一遍公寓沒有人之後,他拿起電話準備報警。
「哥。」吳朗拍拍他,遲疑的指了指街對面的奶茶店。
陸嘉行回頭,許梨坐在窗邊的位置,穿了白色的連衣裙,正吸著奶茶在淺淺的笑。
她對面還坐著一個嘴快咧到耳根的男生——香樟樹下的袋鼠,康景明。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陸總濕身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