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小美好

  那天下班,許梨沒有坐陸嘉行的車回公寓,而是往地鐵口走,半路上陸嘉行的簡訊發了過來。

  【人呢?】

  她停在人行道上回:【我先回去了,給您發過信息的。】

  很快,對方又發來一條:【怎麼回去的?】

  【地鐵。】

  樹上的葉子打著旋的往下落,許梨低頭踩著,發出嘎吱嘎吱的脆響。陸嘉行的簡訊再也沒回過來,想必是又有工作了,許梨也是到集團後才發現,陸嘉行是真的忙,而且壓力也真的很大。她光應付部門的項目里的一小塊工作就焦頭爛額,陸嘉行要處理得和權衡得就更多了。

  所以才會擠時間跟自己說那些話吧。

  許梨想起在會議室一群大佬級人物看著他倆的樣子,一陣頭皮發麻。

  發呆的時間,地上已經被她踩了一片碎葉子,許梨垂頭喪氣的往前走,白天工作的時候要穿高跟鞋,她剛才為了躲某人,出來得急忘了換,走到地鐵站覺得酸疼,擰過頭一看,腳後跟被磨破了一塊。

  幸好一上地鐵就有個位置,許梨抱著包剛坐下來,就發現旁邊有對夫妻,妻子挺著孕肚,看起來已經好幾個月了。她臨近的位置坐著的是個中年男人,滿臉倦容,看到孕婦立刻就閉上眼進入了假寐狀態。

  許梨探著身子揉了揉腳腕,起身對孕婦說:「坐我這裡吧。」

  孕婦撐著腰,「那怎麼好意思呢。」

  「沒事,我很快就到站了。」許梨往旁邊走,手扶著把手站。

  那家的丈夫說了好幾聲謝謝,「都是累了一天,不容易,謝謝你小姑娘。」

  許梨淡淡笑笑,沒多說什麼。

  下班高峰期,車廂里人很多,她很快被人擠在中間,黑色皮鞋被踩了好幾腳。一個人從側面擠過,許梨讓了一下,剛才的陣型亂了,她再去拉扶手,便夠不到了。

  茫然無助中,有人拉了一下她的胳膊,擁擠悶熱的車廂里她聞到清冽的味道。許梨嚇了一跳,轉頭過看到陸嘉行,她那一怔便升了級,變成了驚悚。

  陸嘉行長臂往前,輕鬆搭住把手,空出的手把許梨往懷裡攬了一下,沉聲說道:「讓你跑。」

  許梨周圍沒有可以扶的東西,單手還抱著自己的包,人搖了搖,陸嘉行把她的手放在自己胳膊上,「抓好。」

  男人的胳膊結實有力,只是她一抓,陸嘉行就微微皺了一下眉,許梨發現是他受傷的左臂,不敢再用力。

  人員上上下下,陸嘉行把她擋在胸前,為她劃出安全的一隅,許梨不禁失神。

  片刻後,頭頂一聲無奈的笑。

  「你這是不打算跟我說話了?」

  許梨恍然抬頭,對上陸嘉行的黑眸,她馬上垂下眼皮,兩人快要緊貼上的距離讓她臉上燥熱,有些害羞的說:「您怎麼坐地鐵?」

  陸嘉行沒答,好整以暇的看著她。

  這種目光最折磨人,許梨也矜持得不再說話,視線呆呆盯著他襯衣上的一粒扣子。

  停車時一陣擠動,許梨硬撐著站,難受得渾身都起了汗。

  陸嘉行嘖了聲,「不是讓你扶著?嗯?」

  許梨皺皺鼻子,小聲說:「我怕您胳膊疼。」

  陸嘉行無所謂道:「不疼。」

  見她還是不肯聽話,陸嘉行有些沒耐心,又說了一遍,「怎麼這麼不聽話,快扶好,我胳膊不疼。」

  許梨仰起臉,眼裡有對他的懼怕,也有不肯妥協的倔強,她說:「您這段時間一直避免用左臂,好幾次它被人撞到,您也都會皺眉,我知道您疼,只是忍著,嘴上不說出來罷了。」

  她說話的語氣軟糯糯的,陸嘉行能看到她鼻尖涔出的汗,像只懵懂的小鹿。

  因為工作日程實在太趕,他沒辦法按照醫生的吩咐好好修養,甚至原定的複查都給推了,人前一直硬扛著,就連父母都沒看出他胳膊還沒好,她倒是注意到了。

  陸嘉行嘆了一下,心裡的悶氣呼出去不少。

  許梨以為他這一聲是在生氣,手慢慢移,抓住了他的西服。

  西服料子質地上乘,許梨指腹輕輕摸了摸,好似摸到了自己心口,痒痒的。

  到了一站,人下去不少,車廂里鬆散了些,剛才的孕婦看著自己的手,「老公,我現在胖成這樣,婚戒都緊得摘不掉了!」

  男人說:「你別拽,回去抹點香油就能去掉。」

  「可是我再胖就戴不上了!」

  「孕期嘛,都會胖些,不要緊的。」

  「老公,生完我要瘦不回去怎麼辦?」

  「嗯……那我就再給你買一個戒指,這個當時是為了給你驚喜我自己買的,下一個帶著你去,讓你挑好不好?」

  「好!老公真好!」

  夫妻間甜蜜的對話落在周圍人耳朵里,許梨側過頭看了看,孕婦也看到她,朝她笑了笑,手放在嘴上做悄悄話狀,「你男朋友好帥啊。」

  看來他倆的造型是讓人誤會了,陌生人面前,許梨沒解釋,不好意思的轉過頭,看了看自己空蕩蕩的無名指。

  她那微小的動作沒躲過陸嘉行的眼睛。

  晚高峰的地鐵里,大多是努力工作了一天,要歸家的人,疲憊,又帶著莫名的溫馨。

  陸嘉行突然覺得心裡像被誰重擊了一下,抽疼。

  結婚的時候他沒給她買過戒指,就連結婚證上的照片都是在民政局臨時照得,他當時板著一張臉,攝影師以為他緊張,說:「先生笑一下,一輩子就一次,太嚴肅不好看的。」

  陸嘉行不為所動,還是那個表情。

  「不行啊,這樣都不像結婚照,一定要笑的,微笑也行!」

  許梨鼓鼓嘴,側頭看了看他,對攝影師說:「沒關係的,他平時就不愛笑。」

  大喜的日子,攝影師也不刁難人,拍完對陸嘉行說:「福氣好,太太多體貼你。」

  證件當時便能取,工作人員把兩個紅本子交給陸嘉行,「恭喜。」

  許梨眼裡帶著憧憬,「能給我一本嗎?」

  陸嘉行看都沒看,只是諷刺一笑,「兩個都給你。」反正他也不想要。

  兩人從民政局出來,他有事先走,車子緩緩駛出去,後視鏡里,許梨還站在原地,捧著結婚證認真的看著。

  他們倆,終歸還是他欠了她。

  到了站,離公寓還有一段距離,許梨跟著陸嘉行往前走,走出沒多遠,陸嘉行停了下來。

  「怎麼回事?」他問。

  「什麼?」許梨說。

  陸嘉行擰眉,蹲了下來,許梨右腳往後縮,被他捉住。

  纖細白淨的腳腕,他一隻手就能握住。

  陸嘉行起身把西裝脫掉披在許梨的肩上,轉身半蹲下去,「過來。」

  「啊?」

  陸嘉行聲音涼,「別裝傻,讓我抱你回去,還是背你,選一個。」

  許梨傻了,「不用的,只是刺破了一點皮,我自己能走回去。」

  「那就抱吧。」陸嘉行說著就過來抓人。

  這大庭廣眾她要是被抱著走在路上,還不得羞死,許梨沒跑就被抓住了,求生欲很強的掙扎,「背、背行嗎?」

  幾秒鐘後,她趴在了陸嘉行的背上,他顏值本身就招人,這下更是令路人頻頻側目,許梨還是害羞,把臉埋在陸嘉行的肩頭。

  秋風颳過,吹起的是心裡的漣漪,陸嘉行脖子上能感受到她呼出的熱氣,頓時口乾舌燥。

  路程不長,他長腿每一步都走得很穩,到公寓外,他把許梨放下來,說:「我讓王姐下來給你送鞋,我還有工作,不上去了。」

  難道是專程送她回家的嗎?

  許梨不敢往深處想,說:「看您有點累,還是休息下再工作吧。」

  這人剛出差回來就直奔集團,忙到現在還要加班,也太辛苦了。

  陸嘉行氣笑了,「你要知道心疼我,就少氣我,一把年紀了我還得被個小丫頭折騰。」話說到這他也不想憋著,接著說,「是覺得我不夠疼你,還是哪委屈了跟我鬧脾氣,領了結婚證的,怎麼就不能跟我在一起?你心裡是真不想?」

  許梨沒想到他又提這個,低著頭不說話。

  「看著我,我討厭別人勉強我,也不喜歡勉強別人,你要是不願意,我——」

  陸嘉行後面的話被許梨扯著袖子全堵了回去,她仰頭問:「您愛我嗎?」

  問題太突然,陸嘉行語塞。

  許梨等了幾秒,有些失望,重新把頭低下去,「不愛吧,我知道。」她手指卷著衣角,顯得無所適從,軟著聲音說,「您不愛我,怎麼能讓我跟您試試做夫妻呢。」

  陸嘉行就是被喬星辰激得,男人有了失去的危機感,占有欲就出來了。

  占有欲能扛多久?就跟這滿地的落葉一樣,經過生機勃勃、鬱鬱蔥蔥的春夏,到頭來,還是要枯萎的。

  許梨睫毛輕顫,小聲呢喃,「就不能先談個戀愛嗎?」

  有放學的孩子成群的跑過,陸嘉行問:「什麼?」

  「沒事沒事!」許梨擺擺手,慶幸他沒聽到。

  兩人站著,陸嘉行斂默了很久,忽然抬手在她頭上揉了一把,說:「在家乖一點,你男朋友要去工作了。」

  許梨有些沒反應過來,停了幾秒登時抬頭,人懵得有些忘乎所以。

  王姐正好拿著拖鞋到了,瞧見陸嘉行,笑意深,「嘉行不回去嗎?」

  「不了,還有事要忙,吳朗車快到了,你們上去吧。」他手指勾了下許梨的下巴,「記住你剛說得話。」

  她說什麼了?

  ——「就不能先談個戀愛嗎?」

  許梨腦子嗡了一聲。

  上樓的途中,王姐心情似乎特別好,不知道在高興什麼,許梨顧不上,一直在想陸嘉行的話。

  她剛才就是嘴吐嚕了,沒真想、也不敢想兩個人會真的怎麼樣。

  但他剛才說「男朋友要去工作了。」這到底什麼意思?

  在一起了?

  男女朋友了?

  在她現在的記憶範疇里,這、這算是初戀啊!

  許梨越想越緊張,手心裡全是汗,不知不覺就到了家門口,王姐開門,人沒進去,側身讓開道,說:「姑娘,進家吧。」

  許梨不以為意,提步走了進去,瞬間,剛才懵掉的腦子噼里啪啦的炸了。

  ——公寓裡根本沒有下腳的地方,地上、桌上全是玫瑰花,紅艷嬌人,香氣撲鼻,整整一屋子。

  王姐在後面捂嘴笑,「陸總下午讓人送來的時候我也嚇了一跳,聽他們說附近幾條街的花店都被買空了,陸總對你是真好,也捨得花錢。」

  許梨眼瞪得老大,不敢置信的問:「這是給我的?」

  王姐樂得更厲害,「那還能是買給我的?真是傻丫頭!」

  正說著,兜里的手機震了一下,許梨掏出來看,是陸嘉行發來的信息:【花,以後由我買給你,其他人的就別要了。】

  什麼嘛。

  許梨覺得整顆心都亂了。

  ……

  後來幾天,陸嘉行似乎很忙,都沒回公寓住,公司偶爾遇見,也只是遠遠相視,他揚起唇角,她臉就紅了個通透。

  兩人的八卦也淡了下來,畢竟下面的人都是聽得謠傳,誰也沒真瞧見。許梨又總是安靜得樣子,工作也賣力認真,沒一點恃寵而驕的意思。

  周五晚上下班,許梨跟同事道別,等大家都走了悄悄摸摸的去vip停車位。

  陸嘉行靠在車上等她,看到她過來,「做賊呢?」

  許梨二話不說就往車裡鑽。

  陸嘉行慢條斯理的拉開車門,邊系安全帶邊看她,許梨臉發燒,「您快開車呀,別一會兒被人看到了。」

  那天出了會議室的事,陸振東就把陸嘉行叫到辦公室狗血淋頭的罵了一通,原話是這麼說的——「怎麼回事,犯這種低級錯誤!現在是關鍵時刻,你位置沒坐穩,一點差錯都不能有!董事會那群老東西天天就等著挑你的毛病!你給我收斂點,公司里跟許梨別來往!還有啊,她以前不是很喜歡你嗎,你怎麼連個女人都管不住!實在不行我給許澤打個電話,讓他管管女兒!」

  罵得陸嘉行里外都不爽。

  他也不想徒生枝節,把車開出來,到了主幹道上,飛快的?№§∮看了她一眼,說:「你們大學生現在都這麼談戀愛嗎?」

  許梨心咚咚跳,「我、我們怎麼了?」

  「見了男朋友就這反應?」陸嘉行手指在方向盤上噠噠的敲,「嗯?」

  許梨頓有上賊船的感覺,視線移向窗外,不敢亂接話。

  江邊的私人會所,陸嘉行停車後沒馬上下去,他解開安全帶側過身。窗外天色已沉,光亮照在他臉上,明暗間容貌氣質都沒得挑。

  加了一層關係,像加著一層濾鏡,跟他離得這麼近,許梨的心總是不受控的加速跳著。

  相反陸嘉行就自在多了,睨了她半晌,嘖了一聲,「走吧。」

  他今天晚上有應酬,需要帶女伴,平時這種情況他都是帶著吳朗來,能喝能扛,就是老被人打趣,「陸總就沒個妞嗎!」

  今天一雪前恥,某人心情特別好。

  許梨跟下車,「陸先生,我需要做什麼呢?」

  陸嘉行被這個稱呼氣得不行,說:「你就呆在我身邊就好。」

  飯局上的都是人精,見陸嘉行帶著人來,都意味深長的看著許梨,劉總落座後挨著陸嘉行,湊過來說:「老弟從哪弄得佳人,看著真小。」

  陸嘉行笑笑,什麼都沒說,只是在許梨頭上摸了一下。

  生意圈這種場面,吃飯只是其次,聯絡感情、談項目合同才是真正的目的,許梨插不上話,靜靜吃東西。

  一道沒被動過的水果小食要被撤掉,許梨說:「麻煩等一下。」

  她拿起上面切好的檸檬,去掉皮,丟進陸嘉行面前的白水杯里,然後繼續吃飯。

  片刻後,她在桌下的左手被人握住,陸嘉行還是跟劉總說話的姿勢,隨意的拿著水杯喝了一口,頭都沒回。

  許梨勾唇笑了笑,壯著膽子用手指輕輕摳了摳他的手心。

  陸嘉行明顯身子緊了一下,許梨就不敢再動了。

  飯畢,一行人去隔壁房間玩牌,這裡環境好又隱蔽,來得都是有頭有臉的人。

  陸嘉行心情好,指著兩張牌問許梨:「打哪個?」

  許梨照實說:「我不會呀,別給您說錯,輸了。」

  陸嘉行手搭在她肩膀上,「沒關係,輸得起。」

  都等著,許梨咬咬下唇,隨便指了一張,陸嘉行沒猶豫,直接把那張撂了出去。

  劉總哈哈笑,「胡了!」

  桌上的都懂牌,知道陸嘉行這麼打純屬是為了討人家姑娘歡心,不由打趣,「陸總這麼寵著,不跟我們好好介紹下。」

  陸嘉行眼眸深,就是笑著不鬆口。

  許梨聽出話里微妙,不好意思起來,她藉口打電話出去透口氣。關門的瞬間聽到裡面的人說:「陸總別看了,這麼大個人還能走丟了!」

  走廊的盡頭是個小露台,出去能看到江景,許梨邊用手給自己扇風,邊往露台走,他看到前面有兩個人摟著。

  男人油膩,手也不老實,在女人包著短裙的臀上一下下的揉捏,勾著她的裙子往裡探,許梨都能看到女人半個屁股蛋子了。

  這大庭廣眾的。

  兩人往包間裡進,門沒馬上關嚴,她路過的時候看到剛才那個男人竟然換了個女人摟,手從女人腋下穿到前面,揉著她的胸,臉色通紅,像是喝醉了。

  包間裡有人嚷,「丁總,咱們玩點大得吧,老贏錢有什麼意思!」

  「你想什麼玩?」

  「玩女人吧,誰輸了,誰帶來的妹子脫一件衣服,怎麼樣?」

  「哈哈哈這個好!就這個!」

  許梨感到惡寒,想起陸嘉行的臉,覺得還是那張好看。她欲走,又總覺得不對勁,定睛看了看,那個油膩男人摟著的女人跟自己長得有些像。

  好像是……許青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