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像一隻老鼠見不得光

  程飛到底去了哪裡?

  中彩票的人,前半生大多數是在孤獨和窮困潦倒中度過的。當中獎的驚喜過後,他們能想到的大多數是目前極度緊缺的東西。

  程飛沒中彩票,但當金子全部納入囊中時,他莫名其妙地產生了一種中彩票的幸運感。

  他胡亂花800塊錢租屋後,有點懊悔。他跟房東說要住一個月的時間,但那只是他用來掩蓋自己真實行程的手段。

  雖然金子不在手裡,可他常常有一種懷抱燙手山芋的感覺,夜裡睡不著覺,夢見自己在飯館裡吃飯,佛跳牆剛上桌,警察突然闖入抓走他。糟糕的是還沒嘗美食的滋味,肚子還空空如也。

  他又夢見自己在豪華酒店裡泡浴缸澡,可警察突然破門而入,把他帶走。糟糕的是他沒來得及穿衣服,渾身還光溜溜的。

  他和真正中彩票的人不能比。

  他得到的金子還不能就此用光,更不能見光。他深深地知道,那些金子是不能曝光的。

  老宅早已化成一片廢墟,程飛急需把它重新修建成一套農村別墅的樣子。他懷念那些在老宅的童年時光,懷念和宋小凡一去不復返的快樂日子。但是他不能把金子全部兌換出去,那樣太危險了。

  他急需要全款購買一套商品樓,期望重新得到陳慧的回心轉意,同時也該好好享受一下住商品樓的感覺。但是他不能突然那樣做,否則會引起別人的懷疑。

  老宅里長滿青苔的青瓦片,碎成齏粉的稻草,裂成腐朽的殘木,全都靜靜躺在地面。一陣風吹過,帶了林子裡特有的花香,他有點沉醉,就像是喝了醇釀的老酒有些不勝酒力,馬上就要昏昏欲睡。

  院子門前的一棵老槐樹老了,可即將開花了。一串串花苞從樹上垂下來,嬌嫩可愛,再等等就要開花了。

  槐花年年開,可人卻不是年年都在。

  他記得小時候,母親常常在這棵樹下跟他講述民間故事說到一個做了壞事的女人,好吃懶做,整天不下田地幹活。家裡沒養一頭牛,更沒有養一隻雞,整天只能挖野菜吃。

  女人開始偷偷摸摸,一開始沒被村里人發現,她於是洋洋得意,自以為沒有人知道。

  但天知地知她知,只有別人不知而已。

  有一天,她在隔壁村偷了只老母雞被發現了。

  那戶人家家裡有四個兒子父母已經病倒了,家裡的所有苦力都靠四個兒子扛了。雖然每天辛苦做工,但掙到的錢少之又少。錢根本不夠給父母治病的,勉強只能混夠家人的飯。

  他們的怨氣非常大,脾氣也很差。

  忽然聽見有人偷雞,立刻就抓住這個女人。小兒子脾氣最差,直接向家裡人求支持,說要打死這個人。

  女人連忙哀求,願意在他家幫忙做工半年抵債,只求留下她的命。

  因為這隻老母雞是家裡最老的工程,每天會下兩隻蛋,正好夠父母吃的。毫不誇張的說,父母的生命就靠這兩隻雞蛋吊著了。

  但是女人仍舊不悔改,每天都醞釀著如何逃出去。如此,她還每天悄悄攢下一筆錢。

  趁著一個雨夜時分,大家都在睡夢中入眠。狂風嗚咽,像有鬼在尖叫。花葉紛飛,像有武林高手在比劍。

  後半夜,風好不容易止歇,雨點小了,她抱著那點錢奔逃出門,剛跑到一個山頭的一棵大樹下,天空突然炸起了一道雷花。

  雷劈大樹,沖天的火光把樹都燒焦了,股焦糊味瞬間瀰漫了雨夜。女人嚇了一跳,慌忙要逃跑。可大樹瞬間倒下,好死不死地砸中了她腦袋。

  第二天,後來這家人的小兒子上山一看才知道,女人竟然把他家的錢都捲走了。

  因為她已經死在地面,所以懷抱著的錢早就不知被哪個路過的人拿走了。

  家裡父母聽說了這件事,活活氣死了。

  聽完這個故事,程飛還問母親:「媽,這個女人太壞了,我長大後才不要當壞人。」

  母親摸摸他的頭,「好呀,我們家小飛要永遠做個好人。」

  想到這裡,程飛淚流滿面。這麼多年來的第一次重新審視這個故事,重新回味到這個富有哲理的故事。

  如今,他成了壞女人那樣的壞人,不值得任何人同情,還會讓死去的母親寒心。

  門前的柵欄是母親在一個陽光燦爛的午後紮起來的。當時他還小,跟在母親屁股後面幫著遞柴。

  有一根木材,一不小心扎進了他的手指,痛得喊了好半天,「媽媽,我的手指痛痛!」

  「怎麼了,乖,媽媽看一看。」母親疼他,立刻把手裡的活丟下,跑過來幫他把刺拔出來。

  現在想起來,母親那張年輕的笑臉在陽光下多麼燦爛。當時她還帶著一對耳環,穿著一條裙子,簡陽就是大街上人見人愛的美媽

  那些和母親度過的生活場景在眼前一一閃過,如同一幀幀記憶中珍藏的畫面。他很少拿出來回望過去,因為從小到大,他和母親生活在一起的時間屈指可數,因為害怕觸及內心的傷感,因為母親不會再回到身邊了。

  越是想起那些往事,他的心裡就越痛。

  母親死得冤死得早,而他還正值壯年,無意中成了一個害了母親的儈子手。

  不知這樣的生活還要怎麼繼續下去?

  即便家裡蓋了房子,即便娶到陳慧回家,但他會不會開心?

  當昔日哥們突然出現,當金子一下子湧進自己懷抱里,他經歷了人生中的大喜大落,此刻突然有種莫名的傷感。

  他突然不知道自己這樣做究竟值不值得,半夜嚇醒的時候,他總會想起宋小凡那張驚為天人的醜陋面孔。

  他害怕自己有一天會淪落到他那個地步,是不是自己也得把臉遮起來做個活在陰暗裡的老鼠,才能安然渡過大街而不被人人喊打。

  程飛來不及問宋小凡,有沒有後悔過。

  從甜心街逃過來的時候,他忽然明白,他的日子跟哥們的日子一個樣——生活在陰暗裡的老鼠一樣,永遠見不得光明,永遠都沒有美麗和陽光可言。

  怎麼突然就變成了這樣?

  程飛的眼淚再一次湧出來,多想找個地方永遠躲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