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15號。
青城市郊區,一個廢棄了的工廠,有一間狹窄的辦公室。
這是一個車間裡的小屋子,置身於空曠荒涼的廠房一角,四個天花板的角落都長滿了蜘蛛網,厚厚的灰塵積壓在窗框和玻璃上。不同於一般廢棄房子的是,這內牆壁上逐漸積累了一層淡淡的黑煙。原來屋子中央有一應俱全的鍋碗瓢盆,就連簡易鐵灶都有,灶口還堆著一摞木材。
透過蒙塵的玻璃可見裡邊的床上躺著一具高大而強壯的軀體,均勻的呼吸緩緩流淌在空氣里,顯得這裡更寂靜了。忽然晨光射進來,刺了他的眼。他眨了眨眼睛,醒了。這是一雙流動著精光,隱藏著陰翳的眼睛,裡面全是一些看不懂的東西。
這是一個年輕的男子,男子翻身起來就對上了床對面的壁鏡。壁鏡把他的臉照得更清晰了,一頭彈性十足的泡麵髮絲,一對烏黑的眉毛,一隻高挺的鼻子,左臉完好無損,右臉卻……慘不忍睹。
他簡單洗漱後,背上床尾提前準備好的黑背包出發了,走了好長一段時間,終於到達了古來山腳下。
站在老房子後面的斜坡上,濃密的樹枝遮擋了身影,透過敞亮的晨光,他得以肆意打量腳下的老房子。院子好像發生過一些微妙的變化,曾經東倒西歪的桌子和板凳好像被人擺弄得整整齊齊,院門前的那塊空地也種上了綠油油的蔬菜。
是誰?現在這間屋子裡會住著誰?誰又會莫名其妙跑到這荒山野嶺來居住?他清楚地記得前兩次來的時候沒有菜地,菜地周圍也沒有被挖出一圈土壠。心裡不由得升起一絲警覺,同時他側耳傾聽,但沒從房子裡聽到任何一點聲響。也許屋子裡的人一大早就出去了,他不介意再等一等。
時間悄然流逝,他站成了一尊雕塑,幾乎和樹木融為一體。
忽然周圍掠過一陣急促奔跑的腳步聲,落葉被踩得嘩啦響。男子循聲望去,製造聲音的人已出現在菜地面前。
哼!又是這個來搗亂的傢伙!那張大餅臉十分有辨識度,即便隔了老遠還是不難看出來。只見他站在菜地面前,沉思了一會兒,嘀嘀咕咕著什麼。然後他貓著腰慢慢靠近房子,站在院門前,他使勁探頭往裡面瞧。不過看了半天,屋子裡仍然沒動靜。他果斷推門,可門卻被關得緊緊的。這傢伙賊頭賊腦地環視周圍一圈,趁四下無人,翻牆進入了院裡。
青瓦遮住了他的身影,斜坡上的男子看不清了。
但大餅臉好像走到每扇門前推了推,最終無果,他終於忍不住說:「奇怪,這房子什麼時候住人了?」
「對了,不會是那個人住進來了吧?如果真的是他,那他現在跑到哪裡去了?」
大餅臉一邊說一邊用眼睛掃視著周圍,速度快得驚人,就像機關槍掃射一樣。
而站在斜坡里的男子已經來不及躲避,只能保持不動,閉上眼睛。
但大餅臉還是喊了出來,「哎,怎麼又是你這個怪人?」那半邊的雙層臉,那雙黃褐色瞳孔的歐式大雙眼,獨屬於上回見到過的丑怪人。
他衝上坡,怪人已掉頭跑。
大餅臉漸漸落在後面,丑怪人以為又能順利逃脫。
可對方突然發生大喝一聲,「宋小凡!站住!」
丑怪人腳步停頓了一下,忍不住回頭望,眼睛裡除了好奇還有疑惑。
大餅笑了,眼睛也笑了。
丑怪人抬腳繼續跑。
但這一次大餅臉的速度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快,迅速攔截了丑怪人,臉上多了一絲慍怒,「宋小凡,別躲了!上次我回到家以後,越想越覺得不對勁,所以我早上又趕過來看看能不能找到你,結果你還真被我逮中了。呵呵——」
怒氣中帶著極致的嘲諷意味,但不知道大餅臉要嘲諷什麼。
丑怪人心裡詫異此人的表現,面上無比淡定,「滾開,你在喊誰?」
「我在喊你!警察認不出你的聲音,可我是誰,我是你哥們!要是連我都認不出來的話,試問這世上還有誰能認出來?」大餅臉的嗓門異常洪亮,生怕別人不知似的。說完他順便掏出手機播放了一段曾經和宋小凡吃燒烤的視頻,裡面清晰地播放出宋小凡的聲音,正巧跟怪人剛才的聲音一模一樣。
丑怪人一點都不慌張,眼睛一直直視大餅臉,「你有病吧,我不認識你。再說了,這世界上有相同聲音的人多了去,可說話的口吻不一定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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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好,既然你連我程飛都不認了,那我問你,你剛才聽到我喊宋小凡的時候,為什麼停下來了?」沒錯,這大餅臉就是程飛。
丑怪人解釋,「我只是奇怪,你怎麼這樣叫我?」
程飛不甘心,「那你為什麼又繼續跑?」
「沒有為什麼,我長得醜怕見生人。」丑怪人摸了摸自己的右臉,中間凸起的那一塊臉頰像是多長了一片山丘,這山丘也不平整。
他當然不信這套鬼話,「你還來這裡幹什麼?你回老家認祖歸宗來了嗎?」臉上掠過一抹哀傷後,他明顯又壓抑著即將噴涌而出的憤怒。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我只是經過這座山。」丑怪人解釋,眼波仍然平靜得像一潭死水。
「這裡是荒山野嶺,沒事不需要大老遠經過這裡。」他殘忍地揭穿此人的真面目。
丑怪人冷冷警告,「這不關你的事,請讓開。」
程飛忽然大聲笑起來,「這麼說,你做賊心虛了?每次見到我,你不是叫我讓開,就是叫我滾開!」
丑怪人一雙烏黑的眼睛暗了暗,嘴唇緊緊抿著,那張臉真是丑出了紀錄。
目前為止,讓他最想不通的是,宋小凡的臉為什麼成了這個醜樣子?
「說,你說話啊!」他見對方的態度堅決至此,心中的悲涼之感不免又多了一層,「我就想問你,你憑什麼懷疑我對你目的不純?我做過什麼事,讓你對我產生了懷疑?」
丑怪人咬著牙關,不去看他。
程飛衝過去使勁搖晃其肩膀,「說,你快說啊!宋小凡啊宋小凡,我掏心掏肺地對你,讓我表哥給你安排職位,你竟然懷疑我?你還是不是人?你還是不是我認識的宋小凡?」
丑怪人粗魯地聳動肩膀,「他媽的,你真的認錯人了!」
「你他媽的有錢了,就把哥們都忘到九霄雲外了是吧?」他在宋小凡家裡住過,又常常和他喝酒,自然從小凡母子的對話里了解到宋輝給宋小凡留下過東西,且宋小凡一直在尋找這東西。
一個貪官留給兒子的還能有什麼東西,肯定是錢!
出獄後他把老孫對他的審問內容——宋小凡的秘密和命案地點聯想到一塊了,怒火就有收不住的勢頭。
丑怪人推開了程飛,「你神經病吧?」說完他順便把皮夾克外套整理了一下。
啊!就是這個動作也是宋小凡的習慣!
丑怪人要走了,程飛來不及爬起來。
「你是怕我去警察局揭發你,又怕我搶奪你的錢吧?」程飛瞪著一雙大眼睛掃了掃對方的黑背包,眼底深處隱隱冒出貪婪的星光。
這回,丑怪人終於用一雙眼睛正視程飛,「你還有完沒完了?」
他們不知道,此刻的西朗山山腳下,有個老人一邊走路一邊四處張望地尋過來了。
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