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婉之繼續道:「田成子竊取了整個齊國,算不算盜賊?」
「算吧。」
王婉之問:「那當時那些聖人仁士哪裡去了,有誰出來指責他嗎?」
謝傅不知道如何回答。
王婉之笑道:「小的國家不敢非議田成子,大的國家也不敢討伐他,而像田成子這樣的一個人還勸戒大臣要向商朝的比干學習,那些飽讀聖賢書的大臣還虛心受教,這不是一個笑話嗎?」
謝傅應道:「聖賢倡導修身養德,也推崇善有善報惡有惡報。」
王婉之反問:「哪那些豺狼虎豹以獵殺為生,豈不是在世上作惡?善惡還不是通過聖賢之口來批判,聖賢說豺狼虎豹是惡,豺狼虎豹便是惡,聖賢說是天道如此,便是天道如此。」
王婉之等待許久,見謝傅不答,方才繼續說道:「在魯國有個大盜叫盜跖,有一次手下問盜跖,我們盜賊有道嗎?」
謝傅笑應:「盜亦有道。能判斷出誰家家財萬貫,誰家一貧如洗,這就是聖明。能夠身先士卒潛入房間,這就是勇敢。你能最後一個離開,這就是義氣。明白哪裡能去,哪裡不能去,這就是智慧。偷完之後平分眾人,這就是仁愛。」
「要成為遠近聞名的大盜,哪能不具備這種品德。」
說完之後,連謝傅自己都感覺可笑。
王婉之道:「溪水乾涸,山谷就會變成空曠,山丘夷平,潭水就會成為河流,萬物沒有對錯,只是相輔相成。」
「天下都推崇聖賢,按照聖賢制定的規矩行事,反而會成為盜跖的沃土,給天下人制定斗斛秤砣,盜跖就會連斗斛秤砣都一併偷走,君主說虎符和玉璽能夠代表王者的身份,盜跖就會偷走虎符和玉璽,聖賢說具備道德和仁義才能算是好人,盜跖也可以直接偷走仁義和道德。」
謝傅久久不語,終於開口:「一些偷竊財物的小賊,要受刑罰和砍頭,而竊取整個國家的大盜,卻反而成為了諸侯。」
王婉之笑笑:「諸侯什麼樣,仁義道德就是什麼樣。那些整日在天下人面前表演的仁義道德,還算是真正的仁義道德嗎?」
王婉之緩緩落子之後,方才繼續說道:「真正的聖人是不做任何引導,不制定玉璽虎符,沒有權利爭鬥,百姓自己會變得淳樸,沒有所謂的聖賢規則,百姓就能談論是非曲直。沒有六律的限制,人才有原本的聽覺,去除斗斛角尺的規矩,人才能恢復先天的智慧。」
謝傅慨嘆:「大智若愚。」
王婉之落子道:「曾參、史鰌無需談論忠孝,楊朱、墨翟也無需去說服別人。天下人、萬物各有不同,這是天下的本色,各隨其性,哪還會有什麼好壞善惡呢。」
謝傅笑笑:「說的這麼深入,你是有備而來。」
王婉之微笑:「那我就在說說孔丘和盜跖的故事,聖賢和大盜想必最有說服力。」
「孔丘要勸盜跖從善,一次來到盜跖老巢。盜跖聽到孔丘到來,怒目圓睜說這個不是咱魯國第一大偽嗎?當下吩咐傳令官前去傳話:你穿的人模人樣,帶著漂亮的玉飾,卻告訴百姓要修習道德,說什麼不耕種就有飯吃,不織布就有衣穿,這不是在湖弄人嗎?讓孔丘馬上離開,不然就拿孔丘下鍋。」
謝傅知道孔丘是得到盜跖兄長的引薦,盜跖最終還是讓孔丘進來。
「剛見面,盜跖就對孔丘說:孔丘你今天說的好就能活,說不好可要成為我的鍋中肉。」
「孔丘說:天下有三種德行,生來就身材魁梧,容貌俊美,此為上德。能夠了解天地,知曉萬物,這個就是中德。為人勇勐強悍,能夠率眾領兵的,這個就是下德。能有一種就能成為諸侯,將軍兼具三種,卻甘為盜賊。所以我有個建議,將軍如果能夠停止暴行,我便出使齊魯晉楚四國,為你建造一個大城,之後將軍就能成為諸侯,不必為生計奔走,這才是聖人才子的選擇。」
說到這裡,王婉之停下問道:「勸賊為王,以前罪孽一筆勾銷,這就是聖賢干出來的事。或許你可以為孔丘辯駁,盜跖以前所為如同豺狼虎豹獵殺謀生,是生存本性。既是生存本性,也就無所謂好壞善惡,那又為何要勸。」
謝傅接過王婉之的故事:「盜跖說:喜歡當面讚美別人的人,也喜歡背後毀謗他人,孔丘你所說的大城,只不過是找個限制我的工具,城再大,還能有這天下大?」
「從黃帝開始,就有了討伐和征戰,到了堯舜,又開始任命百官,商湯流放了他的君主,周王又殺了他的君主,沒有孔丘你這些規則之前,人們尚且還活的自在,但有了這些,強大欺凌弱小,反而卻成為這個天下的規矩。」
「孔丘你修習文武兩王的治國之道,整日想著教化眾生,穿著寬大的衣衫,帶著淺薄的腰帶,說著那麼宏大的言論,卻做著一些虛偽的行為。」
「現在世人所推崇的,孔丘你所推崇的,是黃帝在逐鹿征戰中流血染紅的四野,武王殺了君主,他們難道就不是大盜。」
「他們破壞仁義,盜走仁義,再重新建造仁義,這就是你孔丘口中所說的仁義。」
謝傅落子,說完這番話。
王婉之落子,接過話來:「伯夷和叔齊是人間有名的賢士,他們辭去君主的地位,卻餓死在山上。鮑焦廉潔自守,最終抱樹而亡。申徒狄勸諫國君,最後卻背石投河。介子推割肉餵晉文公,最終遭受背棄。尾生和女子相約橋下,尾生守貞抱柱淹死。」
「此六人重視名節,輕視生死,只不過圖名罷了,與我盜跖圖財圖生,又有何異。」
「人之本性,眼要顏色,耳圖聲音,鼻嘴要知氣味,志氣要得到滿足,人生再長不過百歲,除去疾病、喪失、憂患,一個月真正能笑的也就三五天。若就這四五天還不能如願開心,那人生還有什麼意義。」
「人世間事也不過如此,孔丘你所說的道理,都是我盜跖所拋棄的。」
王婉之說完,落下一子,這盤棋也勝負已分,謝傅又一次輸了。
對著謝傅輕輕說道:「眼前的禮制是百姓的禮制,王侯將相不需要禮制,規則也是百姓的規則,王侯將相不需要規則,這種由禮制而來的公平卻是最大的不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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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從貧困潦倒到權力富貴加身,不免有些迷茫,我從小生長在豪門之家,卻深諳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