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婉之疑惑看向秀雲。
秀雲也不知道怎麼解釋,應道:「夫人就是不喜歡點燈,燈一點,她就要發脾氣。」
王婉之心中暗忖,自己怎麼從來不知道母親有這個習慣,或許是燈火會讓人一下子回到殘酷現實。
就如她一樣,在父親去世的頭幾天,她的世界一片無盡黑暗,悲傷到渾渾噩噩,真希望一切都是做夢。
燈光卻總是讓她察覺到真實不可逆轉,然後就心痛到無法抑住。
「母親,不喜歡,那就別點。」
幾女扶著夫人在床榻臥下,王婉之親手餵了母親喝了點水。
幾女靜待床邊等候,大概二個刻鐘之後,司馬韻雪就悠悠醒來。
婉之的聲音溫柔飄來:「母親,你感覺如何?」
「婉之,你怎麼來了。」
「我聽秀雲來稟,你在院子裡暈過去了。」
司馬韻雪微笑:「沒事,最近天氣悶熱的讓人渾渾噩噩,只是一時有點乏力了。」
其實她知道這是大限將至的跡象,十幾年前,她為什麼要選擇進入禁地,因為王左達向她承諾,有辦法治好婉之的天疾,也有辦法治好她的天疾。
原本司馬韻雪打算留在婉之身邊好好照顧婉之,只是王左達勸說,她支撐不了多久。
別到時候,醫治好婉之,她這個當母親的卻離開了,婉之沒有了母親。
於是乎,司馬韻雪就進入王家禁地,在那麼充滿著天地神秘的陵中陵長眠。
這一眠竟足足睡了十四年。
如今婉之已經長大成人,困擾折磨著婉之的天疾也已經祛除。
她也算完成姐姐的付託,可以追隨姐姐而去了。
早知道這樣,她寧願不要醒來,就不會遇見那個可憎的人,把她搞得如此心煩意亂。
母親的話落在王婉之耳中,卻覺得母親一邊傷心過度,一邊在人前克制情感,身心交瘁之下暈厥過去。→
有的時候沒有落淚,並不代表不傷心,而是痛得根本哭不出來。
就像她,獲悉父親突然去世的消息,前三天一滴眼淚都沒有落,到了第四天,眼淚卻一直止不住。
想到這裡,王婉之目眶一紅:「母親,女兒不孝,這些日子都沒有來看望你。」
司馬韻雪什麼都沒有說,看著目眶發紅真情流露的女兒,欣慰一笑。
雖然她以為姐姐的身份名義照顧婉之只有二年,心裡真的把婉之當做親生女兒一般。
婉之小時候就很堅強,堅強到她這個大人都不得不佩服。
司馬韻雪輕輕的撫摸王婉之的頭,溫柔一笑:「鹿兒。」
這是王婉之的小名,因為她從小就瘦瘦條條的,加之性格活潑像個男孩子一樣喜歡到處亂蹦亂跳,所以母親就給她取了這個小名。
父母給兒女取小名,也是希望兒女能夠健康長大,小名越卑賤,命就越硬,能夠度過困厄乖舛。
臉上感受到母親溫柔的手掌心,王婉之似乎回到小時候,很是溫暖很是受用。
突然心頭一顫,當初母親離開時,就像此刻一般只是叫著她的小名,溫柔的撫摸她。
王婉之突然意識到另外一種可能。
待我明日修書一封向二叔問一問,這些日子瑣事纏身,母親從禁地出來之後的情況,我還沒有細緻了解清楚。
傅既然能治好我的六脈絕症,能不能治好母親的天生絕脈呢,畢竟母親的情況要比我輕得多。
只是這治病的法子實在……實在太讓人為難了。
傅是我的未婚夫,又怎麼可以與母親發生苟合之事。
難道就這麼眼睜睜的看著母親離開,我良心如何得安,愧為人子。
如果只有這一個治好母親的法子,要不我就將傅讓給母親吧。
只要傅不是我的未婚夫,就沒有什麼干係。
不行不行,漫說我割不下心頭肉,就是母親也絕對不會答應啊。
王婉之左右為難,糾結萬千。
算了,等明日向二叔問個清楚,再作打算。
母女二人各懷心思,滿腹憂慮,臉上卻是盈盈微笑,儘是溫存之語。
聊起小時候的趣事,聊起吃的穿著,聊起琴棋書畫。
也算再次填補母女十幾年不見的生疏隔閡。
王婉之突然輕輕問道:「母親,你也見過傅幾面了,對他印象如何?」
話一出口,王婉之心中也是一驚,我竟在試探,我在想什麼呢,我是不是瘋了。
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詢問母親對傅印象如何也在情理之中,母親應該不會察覺到異常。
燕語、秀雲、秀靈三個婢女聽到小姐這個問題,也豎起耳朵來,很想知道夫人的回答。
司馬韻雪聞言心頭一顫,婉之怎麼突然問我這個問題,莫不成我某一刻看向他的眼神流露出情意來,被婉之有所察覺。
應該不會……應該不會……是我做賊心虛,所以如此敏感。
婉之詢問自己的意見很正常。
想到這裡,司馬韻雪淡淡道:「人還不錯,能看出對你也很好的,為人也是謙遜有禮。」
聽到夫人這麼說,包括王婉之在內的四女都露出笑容來。
司馬韻雪表情又冷淡幾分,嘴上說道:「不過這樣的男人滿大街都是,婉之你喜歡就好。」
什麼!滿大街走是,哪裡滿大街都是,夫人太輕視人了。
燕語忍不住開口道:「夫人,哪裡滿大街都是,像謝公子這樣的人才,燕語我十幾年來就遇到這麼一個。」
秀雲和秀靈兩女心中暗忖,燕語姐好有勇氣啊,敢這麼懟夫人。
要是她們兩個這麼開口,還不是扒掉一層皮。
司馬韻雪冷冷瞥了燕語一眼,心中暗忖,他是什麼人,還用得著你說,你這小丫頭一點舉止分寸都沒有,嘴上冷冷說道:「小丫頭,我沒問你話,你插什麼嘴,自個掌嘴!」
燕語一驚,她平時跟小姐這麼說話習慣了,一時候沒留神才恍悟自己出格了,夫人可不是小姐,會慣著她。
可是夫人剛才的話太氣人了,實在讓人忍不住,謝傅把眼睛都給了小姐,夫人你還這麼輕視他,氣人的很。
她的身份地位沒有資格跟夫人頂嘴,輕輕朝小姐看去。
王婉之一笑,原本打算讓燕語被母親責備幾句,長長教訓,不過掌嘴這就過了。
嘴上輕輕說道:「是啊,母親,哪裡滿大街都是。」
這話的語氣帶著幾分撒嬌語氣,讓人絲毫生氣不來。
同樣的詢問,面對女兒,司馬韻雪倒是微微一笑:「此次來的名閥公子,哪一個不是謙遜有禮,人還不錯,個個也是誠心誠意,若論形象英俊也是絲毫不輸,豈不是滿大街都是。」
「可謝公子……」
燕語話說一半,突然扼住,夫人剛才說自個掌嘴是留有餘地,讓她自我反省,這會再開口可就要真掌嘴了。
司馬韻雪知道燕語想說什麼,淡淡道:「至於肯獻出眼睛,我想在榮華富貴面前,很多人都捨得這麼做。」
竟如此揣測謝傅,別說燕語了,秀雲秀靈兩女也暗暗生氣。
司馬韻雪繼續道:「婉之,你是名閥小姐,而他出身低微,配不上你,不過……你喜歡就好。」
司馬韻雪的言外之意是,婉之你若喜歡,我不會阻止這麼親事,不過你若要說我十分滿意,那是違心之言。
司馬韻雪知道婉之絕對不會被自己三言二語就給說服,此刻就是要表現成一個不通情理,沒有人情味,只重利益的母親。
哦,原來夫人是嫌棄不夠門當戶對,這卻沒有什麼辦法。
好在夫人最後那句「你喜歡就好」,也算勉強接受。
王婉之微微低頭思索,看來母親跟父親一樣非常重視門當戶對,這也沒有辦法,豪門名閥一貫以來的毛病。
如此也好,我也好打消那個荒唐的念頭,母親不知道傅的好,我卻知道。
想到這裡,心頭反而輕鬆下來。
司馬韻雪輕輕拉起婉之的手,溫柔說道:「我的意見不重要,你心裡中意才是,不管如何,我都會為你做主。」
司馬韻雪此刻臉上流露出來的溫柔溺愛,又讓旁人感覺她還是有幾分通情達理的。
門戶之見素來有之,為何有之,必有其因。
旁人自然可以站在一邊說風涼話,但是從一個母親的角度,都不希望女兒下嫁,委屈了女兒。
燕語這時裝作一副乖乖巧巧的模樣,漫不經心道:「夫人,你可不知道謝公子多疼小姐,不會委屈了小姐的。」
司馬韻雪只是為了表表姿態,現在姿態已表,也就沒有說狠話的必要,微微一笑:「算了,誰叫人家奪得頭籌,名正言順。」
見夫人笑了,燕語三女也露出笑容來。
母女二人氣氛融洽的聊著,屋內沒有點燈,只有淡淡月華映照在門口。
落夜這番烏漆墨黑的場景從沒有過,室內卻溫馨一片。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燕語突然想到什麼,也不知道謝傅來不來。
不行,我得去看一下才放心一點,免得他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傻乎乎就來了,傻乎乎的等上一夜。
燕語裝出一副尿急的模樣:「小姐,我想去……」
王婉之淡淡應道:「去吧,我還想和母親再聊一會。」
燕語步伐匆匆離開,倒真有點尿急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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