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看這落子天元的第一手。Google搜索閱讀
弈棋如行兵,天元好比是中原地帶,雖然富庶,但是卻無大江大山的天險,易攻難守。
先走天元,根基不穩,不能成大器。
但是這一步棋,對於棋道高手來說,卻讓對方無跡可尋,無法模仿,也是對自己有絕對的信心。
顯然王婉之來真的。
這盤棋的輸贏對他來說如同人生的輸贏,謝傅不敢輕視,穩打穩紮先占角。
為了公平,謝傅每落一子,都報子位置。
他每一子也都下的很穩很謹慎,圍棋本來就弈趣,他卻生平第一次如此重視輸贏。
王婉之下得倒是平心靜氣,總得來說兩人棋力在伯仲之間。
鑑於王婉之看不見,在下棋的同時需要分散精力記下謝傅所落的每一子,進而記下整個棋局的局勢,她應該略勝一籌。
不知不覺一個時辰過去了,雙方互下近百子。
謝傅已經占據三個角的地盤,建立鞏固了自己的地盤,地盤看上去沒有王婉之那麼大,卻是扼守角邊天險,現在就是逐鹿中原了。
而王婉之雖然占據大片江山,卻是腹背受敵。
這盤棋現在才真正開始。
黑白雙子開始全面短兵相接,正面爭鋒。
接下來,下的越來越慢,皆因一著不慎滿盤皆輸。
是棋力的角力,心算的角力,智慧的角力,或許還有心境的角力。
形勢如謝傅所預計的一般,謝傅步步蠶食王婉之中腹地帶,而王婉之因無江河天險可守,步步防守,步步退讓。攻之,謝傅防守卻固若金湯。
不知不覺二個時辰過去了,謝傅看到形勢大好,緊繃的神經慢慢放鬆下來,他真的很重視這盤棋的輸贏,如同重視王婉之一樣。
按照兩人的棋力來說,兩人均有輸贏的可能,但王婉之第一子落子天元卻是一個敗筆,一開始的選擇就註定是個失敗的結局。
王婉之執子遲遲未落。
謝傅看向棋盤局勢,黑子處於困境,敗局已定,謝傅想不到有任何挽回的機會,
王婉之道:「你認為我輸定了,是不是?」
謝傅輕輕道:「你不該如此輕視我。」其實他更想表達的是——我的命運掌握在我自己的手上,輸贏由我而定。
王婉之知道他說的是自己第一子落子天元,微笑應道:「我沒有輕視你,我只是想讓你相信命運,就算看上去是一副光明前景,掌握了一切,但未必如此。」
謝傅笑道:「是嗎?那我就看你如何力挽狂瀾。」他的語氣有點冷,有點霸道,也有點譏諷,
「棋局如同天道,變幻莫測,你看得透嗎?你掌握得了嗎?你連我都掌握不了。」
王婉之說著輕輕落子,平平無奇的一子。
不過接下來,謝傅卻是越下越心驚。
剛才那平平無奇的一子算不上什麼妙手,也並非起到局勢扭轉的一子,只不過是整個布局的一環。
但是他已經能感覺到局勢在慢慢發生變化,這種變化似乎勢不可擋。
堪堪互下十餘子,局勢已經大變,謝傅一顆心又緊繃起來,因為他竟看到輸的可能,令人難以置信。
時間在流逝,謝傅越下越慢,慢的每一子都要深思熟慮,慢的每一子都變成絞盡腦汁。
他的臉上開始出汗,他的心也開始慌了。
王婉之氣定神閒,垂眸閉目,靜心等待,耳邊只有謝傅微微的呼吸聲,有些急促,還有謝傅不時抬手抹汗的聲音。
汗水順著謝傅臉頰匯集到下巴,答的一聲,豆大的汗水滴落在棋盤上。
這聲音也盪到王婉之的心裡去,知道他在絞盡腦汁,想要扳回敗局,但很多時候,從一開始就輸了,就像我,在遇到你那一刻就輸給你了。
棋已下,步已走,能回去嗎?
不能,再如何不願意,還是要接受結局。
你一定很難受,很不甘吧,我又何嘗不是。
但再殘忍也要接受現實。
王婉之柔聲道:「回去收拾東西吧,我把飛雲牽來了,也給你備了盤纏。」
她的話似乎早就知道這盤棋的輸贏。
謝傅脫口道:「我愛你,你相信我。」
王婉之冷若冰霜:「輪到你了,快下。」
謝傅顫抖著手,艱難落子,如同伸長脖子過去,生殺大權掌握在王婉之的手上。
一般棋下到這個地步,已經沒有繼續下的必要了。
噠的一聲清脆,王婉之卻落子打吃,如同向謝傅身上砍上一刀。
那消瘦纖指慢慢的,一顆一顆的取走落在棋盤上的白子。
每取走一子就好像在謝傅身上刮上一刀,直到千刀萬剮。
真的很殘忍,她也很冷酷。
謝傅難以置信,她竟如此冷酷無情,那個溫柔體貼的婉姐姐哪裡去了,那個帶著幾分羞意的肉寶兒哪裡去了。
甚至她現在都不是王婉之,只是一個無情的劊子手。
「我愛你,你相信我。」
謝傅聲音竟有點懇求,身為男兒,此刻他願意將自己的姿態擺的無限低,只為了她能夠垂憐。
謝傅越是動容、不舍、傷心,王婉之表情越冷,越容不下他:「男子漢大丈夫,要輸的起,說到做到!」
謝傅一直都不相信王婉之會如此的冷酷無情,直到她竟動用烏衣衛來驅趕自己。
在這個過程中,他猜測,試探,甚至表白心跡,得到卻是一句冷冰冰:「從今以後,此人再敢踏入金陵一步,格殺勿論!」
此人!此人!此人!
你竟用此人來稱呼我!謝傅心中冷笑,這就是名閥小姐的威風嗎?
看著眼前已經拔出刀鋒,殺氣騰騰的烏衣衛,還有那個背過身去冷酷無情的瘦弱背影。
我再不走,真的以為我是奔著你身上的水脈來,真的以為我對你好是心懷不軌。
被人脅迫,他已經顏面掃地,尊嚴盡無。
謝傅哈哈一聲大笑,騎上飛雲,揚鞭離去,那馬快如風,似乎恨不得離開這個傷心地。
謝傅的笑聲落入王婉之的耳中,只感覺心血一下子被抽空了一般,原本紅潤的臉頰迅速蒼白,身體所有的生機也隨著那一聲大笑而離去。
春風輕輕溫柔,王婉之身子卻如柳枝一般輕輕搖晃,那一襲淡紅在綠意盎然中異常的紅,蒼白臉頰卻異常的白。
沒有太多生離死別的悲痛,這樣不是很好嗎?
傅,再見。
燕語看著小姐硬生生把謝傅趕走,哭得稀里嘩啦,語氣責問道:「小姐,為什麼?為什麼?」
沒有了他,你怎麼辦,誰也代替不了他,燕語我也是不能,燕語沒有他的玲瓏心思,燕語也沒有他那麼溫柔體貼,燕語更不能讓你笑起來。
王婉之淡淡道:「沒有為什麼?」
王婉之太了解謝傅了,都要死了,怎還能拖累心愛的人。
你不顧一切讓我快樂無憂,其實我也一樣。
魅影突然出現在王婉之的面前:「小姐。」
王婉之都懶得看魅影一眼。
魅影繼續道:「其實你那天晚上看到的都是假的,是我找人演的戲。」
王婉之應也不應,似乎根本不關心。
燕語卻十分關心在意道:「你說什麼,你什麼意思?」
魅影突然用謝傅的聲音說道:「那天晚上你看到謝公子和別的女人上床都是假的,他沒有背叛你。要模仿別人說話的聲音太容易了。」
燕語聞言一驚,原來小姐那天晚上看到的是這些啊,難怪回來的時候失魂落魄。
燕語顧不上責問魅影,連忙拉著王婉之,激動道:「小姐,你聽見沒有,你誤會他了。」
王婉之毫不動容,微微一笑:「我早就相信他了。」
她那夜看到的只不過是一個女子的妒忌和猜疑,一個女子的傷心和在意。
在謝傅當她的眼,她也看到了謝傅的心。
王婉之的話連魅影也是一訝。
把滿腔激動的燕語也硬生生逼得無話可說。
「燕語,陪我回婉園,把這兩個宅院封了。」
燕語突然意識到什麼,嬌軀一顫,小姐要走了,淚水瞬間模糊了雙眼。
……
燕語陪著王婉之行在回婉園的路上。
王婉之腦海中一直浮現著謝傅溫暖的笑容,黑暗中感覺謝傅在就前面帶路,他在跟自己說著話。
尤記得第一次在桃花河遇到他的時候,他抱著一疊紙,熱情的跑過來打招呼,一副很擔心的樣子,還把自己當做男子……
王婉之笑了笑,當時她不應該那麼冷漠,至少也應該問上一句公子貴姓吧。
第二次遇見他是暴雨之後,兩人都十分狼狽,他又是那麼熱情,儘管自己一言不發,他卻自言自語的說個不停,最後贈柳啞別。
第三次在縹緲峰,我兜兜轉轉總是能遇到你,不是嗎……
不是說人在臨走之前會回顧自己的一生嗎?怎麼盡想著他,或許這段路太短了,短得用來回想他都不夠。
或者她早就做好準備,無數次回顧自己充滿悲傷痛苦的一生,唯獨傅你,倉促的來不及回顧。
燕語聲音哽咽:「小姐,婉園到了。」
王婉之點了點頭:「帶我到暖玉床躺下吧。」
燕語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淚又嘩啦啦直流,她不想哭的,小姐曾經說過要歡歡喜喜,她脫離了苦海哩。
貓在知道自己即將離開的時候,會找一個無人的地方安靜離開,或許是不想愛的人徒增悲傷吧。
王婉之現在大概就是這樣,任再多的悲傷與不舍都是枉然,唯有平靜接受。
王婉之輕輕的躺下:「燕語,讓我一個人。」
燕語看著王婉之一個人孤零零的躺在床上,忍痛離開。
她們說好的,這是小姐的尊嚴,也是小姐遺願。
時光闌珊,風煙漸盡,愛恨恩怨皆休。
王婉之閉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