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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傅客氣道:「老伯,你要來接孫子回去嗎?」
老人微微一笑,沒有回答謝傅的問題,反而說道:「小哥,可以聊一聊嗎?」
「抱歉,我還有急事,要趕回去。」
謝傅打了個招呼之後,就匆匆離開。
老人望著謝傅走出大門的匆匆身影,心中暗暗道:「武馭己欲,儒門迷失了,應該有一個人來撥亂反正了,會是你嗎?」
他經常安靜的來到小塾,這個年輕人他已經觀察很久了,很久了……
這年輕人有點像曾經的自己,又不像曾經的自己,這年輕人比當年的自己還要平和,而自己當年的執念太深了,功敗垂成。
只嘆自己太平庸了,力量太渺小了,根本無法撼動天下大道局勢。
談何容易啊,就算是當今天子,手握天下大權,也只不過是天下大道的一顆重要棋子罷了。
我等了足足十年,可我也老了。
老人陷入深思,不知過了多久,太平小塾又走進來一人,卻是前來授課的陳清瀾。
陳清瀾看見老人,神情一訝,上前恭恭敬敬行禮道:「明老先生。」
老人抬頭看向陳清瀾,微微一笑,「陳小娘子,你們道門地宗的手未免伸的太長了,竟把手伸到我這個老頭子身上,我已經歸隱,不問天下大道之事,難道就不能讓我晚年清淨清淨。」
陳清瀾見明老已經識穿她的身份,笑道:「明老您誤會了,我也是受人所託,後來才知道您老是這太平小塾的主人,我來到這裡,只是想一心教好這群小學子。」
老人呵呵一笑,「誰不知道道門地宗暗線遍布天下,天下事還有什麼瞞的過你們地宗。」
老人說著又道:「道門追求的是探索浩瀚宇宙、恆河星數的奧秘,以己身修行道行,吸取天地靈氣,突破凡人之軀,達到天人合一的境界,進而洞識天地間的奧秘,解救天下蒼生。如今地宗所作所為,豈不是本末倒置。」
陳清瀾笑道:「明老所說極是,只是這卻是一條長遠而艱辛的道路,在這條道路的前半段,表現為「己欲」的極致,世界為一而同,可存小異,大同為所向小異為己欲。」
老人呵呵一笑:「陳小娘子不愧有雪夜煙火之名,果然能言善辯。」
陳清瀾微笑:「是我說遠了,說近的吧,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道門一分為三,天、地、玄三宗,各執一道,爭鬥不休,如果不能一統道門,佐證正道,何能問鼎天下大道,又何能解救天下蒼生,地宗與師尊所做都是為了後輩道門之人繼往開來,開闢一條平坦大道。」
老人哈哈一笑,「在我眼中,你們道門三宗都是邪魔歪道,俗話說道不同不相為謀,陳小娘子,先告辭了。」
陳清瀾向蒼老的背影望去,朗聲道:「明老,師尊讓我給你問好。」
老人傳來爽朗的笑聲,「要問好,讓他親自過來,若我這把老骨頭還能動,自然出門恭候。」
老人走出太平小塾,輕哼一聲:「一群魑魅魍魎。」
……
天空突然烏雲密布,變得黑沉沉,緊接著颳起大風來,遠處已經開始電閃雷鳴。
要下大暴雨了,或許一會又雲消無雨,這樣的情況在夏日並不少見,可此刻已經入秋了,算是少見的異端天氣。
涉水河裡的王婉之掃了一眼天際的風涌雲動,預計了一下大雨來臨的時間,繼續勘測水文,這是很好的時機,大雨來臨前和大雨降臨後,數據會更加準確。
大雨突然潑瓢而降,王婉之非但沒有上岸,反而邁前兩步,捉緊時間勘測。
河水在無聲無息中變得洶湧湍急,當王婉之反應過來時,她已經在河水中站立不穩。
王婉之也顧不得勘測了,趕緊靠近河壁,想要攀爬上岸,只是河水很急,加上河壁光滑,屢試幾次之後,還是未能攀爬上岸。
就在這時,叮的一聲銳響,一支利箭不知從何處射來,箭身硬生生鑲入河壁上,緊接著又是一箭射在第一箭的上端,王婉之藉助這牢牢鑲在河壁上的兩支箭,成功攀爬上岸。
不用說,這兩箭是青鸞射出,作為王閥四顏之一,她的職責就是無時不刻保護王婉之這個天之貴女。
上岸的王婉之全身濕透,一身泥污,低頭看向桃花河,只見河水開始暴漲,水聲轟隆,頗有摧枯拉朽之勢。
雨粒如黃豆,王婉之沿著河岸慢行觀察……
大雨來的急去的快,雖還不見太陽,天空沒了厚重的雲彩,明亮許多。
小雨還在下,河面水霧濛濛,細細雨絲輕盈落在水面,在濛濛中漾出一圈圈的細密波紋,入秋的楊柳也在雨水的滋潤下,頑強的泛著幾分鮮活油亮的光澤。
王婉之喃喃念著:「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
她衣著狼狽,卻邁著文人儒雅的步姿,朝河岸的柳樹走去。
柳樹的葉子已經有一大半變黃了,地上也散落著不少落葉,微微的風吹來,柳樹上嬌弱欲墜的黃葉就飄落下來,像一隻只黃色的蝴蝶。
這是最後的柳綠了,錯過了就要等來年春時,九月十五之期將至,我兩小無猜的老朋友,我等你久矣……
被大雨淋了一頓的謝傅,渾身墨跡都沾到衣服上,臉上墨融垂臉,已經分不清楚什麼圖案,這番鬼樣若是在夜晚一定能夠將人嚇破膽。
謝傅自嘲大笑,「此時此刻,只怕沒有人比我狼狽了。」
忽見河岸楊柳殘綠,黃葉半掛,不由輕輕喃道:「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
若不睹視,怕是要等到來春,謝傅抹了抹臉,讓雙眼看清,邁著灑步,雖衣擺濕透,腿臂揮遒之間,濕衣抖抖。
河對岸的酒樓二樓,坐著兩個文士,望著窗外。
「好一場來得急去的急的秋雨,咦?吳兄,你在看什麼?」
「我在看兩個怪人。」
「什麼兩個怪人?」
姓吳的文士,手一指,「你看那兩個人,雖然被大雨淋濕,衣著狼狽,走起路來卻如攬星踏月一模一樣,好像渾身只剩下傲氣才學。」
另一名文士望去,點頭道:「還真是,乍看背影卻是氣宇不凡,怪了怪了,難道兩人是相約比丑。」
「我倆拭目以待,看是不是真來比丑的。」
「哈哈哈,有趣有趣。」
謝傅行走到柳樹下,看著柳樹黃葉半掛,黃綠相間,柳枝隨風飄蕩,黃葉輕飄下地,甚是灑脫。伸手觸柳,喃喃自語:「欲挽青絲君不在。」
「我一人獨行,獨賞,獨惜,哈哈哈……」
望柳入神的王婉之聞豪邁笑聲,朝謝傅看了過去,似曾相識。
謝傅這時才方發覺有人,大喜道:「兄台,原來我不是一人獨行,獨賞,獨惜。」
待見他衣服濕透貼身,身姿纖妙窈窕,峰巒翹翹,緊緻長腿露出了極美的線條,婷婷如水中一枝尖荷,這才恍覺改口:「小姐……」
話說一半,謝傅卻又再次停下改口:「我還是叫上一聲兄台。」
對於謝傅的兩次出聲,王婉之卻面無表情,臉上散發冷淡而又孤傲的氣質來。
謝傅笑了笑,打量著對方一身泥污,又問:「兄台難道剛剛才從泥坑裡爬出來?」
王婉之打量謝傅一番,若說她剛剛從泥坑裡爬出來,眼前之人就是從墨缸里爬出來,不由微微一笑,本想獨行獨賞獨惜,怎知變成兩個狼狽的人共行共賞共惜,好一個性情中人。
謝傅見對方沒有出聲,只是報予微笑,突然恍悟,「兄台,我記得你了,你就是那日在河中撈物之人,不知道這一回又掉了什麼東西?」
王婉之聞言啞笑,旋即黯然,她丟了什麼東西,她丟了一個老朋友,沒有這個老朋友,她感到是如此孤獨。
謝傅見她從頭到尾都沒有出聲半句,心中暗忖,「上回我就懷疑她是個啞巴,看來真是個啞巴。」
謝傅看見對方眼裡的黯然,體貼道:「我懂,兄台無需言語,我伴你共賞共惜。」
兩人隔著柳簾而立,無聲賞著秋色,柳浪隨風,河水漣漪,煙色含情……
不知過了多久,王婉之才發現這墨人走了,不告而別,低頭看向離自己不遠處的一支黃柳,並非不告而別,而是啞別,也只有文人才懂文人之間舉措,贈柳啞別,青歸再見。
王婉之微微一笑,你把我當做一個啞巴,可惜你並不是個啞巴,望著這墨人匆匆走遠的身影,真是個熱情的人,下回如若有緣再見,我是否應該熱情一點。
嘴上輕輕吟道:「欲挽青絲君不在,仍能剪綠贈佳秋。飛霖有意分泥墨,換得驚春柳下游。」
王婉之斷然不會想到,眼前的墨人就是她日思夜想相見的元鏡先生。
而謝傅也不會想到,眼前這個啞女是他渴望一睹芳容的國士無雙王無雙。
素未謀面的兩人,相知卻未能相識,相見卻未能相知。
……
謝回到澹臺文望書房,看見文望竟在讀書,兩人頗有默契,對視一笑之後,謝傅盤腿練太乙金華心法。
各做各的,互不打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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