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1章 封天白

  封天白特地取了燈油,點燃燈火。

  屋內簡陋,除一床一桌,別無它物,倒是乾淨一塵不染。

  顧玉靈心裡不知滋味,想師伯祖曾是雷淵宗宗主,更是儒門大小百宗的標誌人物,怎麼會淪落到如此窮窘落魄。

  封天白似看穿顧玉靈的心思,淡淡笑道:「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斯是陋室,惟吾德馨。」

  顧玉靈點頭:「弟子就是心裡……」卻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封天白繼續道;「你修道之時居盤戶外,聽風辨水,閱天地以調素心,無嚷嚷亂耳,無綺麗分神,如此這般,居陋室與立高庭又有何區別?」

  顧玉靈點頭道:「弟子領教。」

  「坐下說吧。」

  顧玉靈應道:「弟子站著就好。」

  她與師伯祖身份差距巨大,豈可與師伯祖同坐。

  封天白笑道:「你把我當做一個普通人就可。」

  顧玉靈做不到,尊師重教卻是基本禮儀。

  封天白笑道:「你還想不想學習悟武寶典了?」

  「想啊。」

  「那就坐下說話,不然我可要趕伱出去。」

  顧玉靈不好意思坐下,在長輩面前拘謹靦腆的樣子有幾分可愛。

  「你們這兩隻初生牛犢啊,真是膽大妄為。」

  顧玉靈輕問:「師伯祖說的是?」卻不知道叔伯叔說的是裝神弄鬼還是其它,要知道雷淵宗先輩賢聖也不敢自稱為神,視天地為尊,自視渺弱。

  「擅自挖井!」

  顧玉靈道:「師伯祖說的是這個啊。」

  封天白問:「你們可想到後果?」

  顧玉靈應道:「師伯祖,我們不怕。」

  封天白微笑:「聽到你這句話我感到很是欣慰,不愧是我雷淵宗的弟子,不過你們可曾想到如果,如果你們對抗不了豫東郡王府,這幫村民可就要遭殃。」

  顧玉靈應道:「叔伯祖,我沒有想那麼多。」

  封天白道:「換句話說,你們二個好心幫忙,最終卻給人家帶來大禍,這禍又該算誰的。」

  「我……」

  顧玉靈支吾著,終於承認:「那就是我們兩個害了他們。」

  封天白哈哈一笑:「錯!害他們的依然是豫東郡王府。」

  顧玉靈聽不懂叔伯祖這一番話。

  只聽師伯祖說道;「你們無能無力而已,我只是想告訴你,年輕人不能僅憑一腔熱血辦事,做任何事之前都要縱觀全局,不然最後往往會弄巧成拙。」

  顧玉靈心裡自問,難道她和謝傅做錯了嗎?

  封天白微笑:「話又說回來,人非聖賢孰能無過,又豈能事事盡善盡美,既然事情已經做了,就想辦法解決吧。」

  顧玉靈弱弱問道:「師伯祖,連你也害怕豫東郡王府嗎?」

  其實她更想問,叔伯祖你既然在這裡,為什麼坐視豫東郡王府欺壓這幫村民。

  封天白笑道:「怕自然是不怕,管也是管不上。」

  顧玉靈脫口:「為何?」

  封天白望向窗外,目光深遠,有時候他也分不清正與邪,對與錯,是與非……

  說來他也只是個強武者,卻算不上一個睿智者。

  顧玉靈見叔伯祖久久不答,輕輕詢問:「師伯祖難道有什麼難言之隱?」

  封天白哈的一笑:「倒也算不上什麼難言之隱,如今我已經成為一個廢人,便如居置於山水間的一塊頑石,只能坐視而無能插手。」

  顧玉靈駭然:「叔伯祖你……」

  自當年與另外兩大宗師聯手與景教月王一戰,封天白受傷最重,雖保住性命,卻也成了廢人。

  回到雷淵宗之後就卸任宗主掌門之位,對外宣稱歸隱。

  他的實際情況,只有師兄宿星道人和師弟宿宇道人知曉。

  對此封天白並沒有多說,笑著說道:「我雖然是一塊頑石,卻可以點化你這塊璞玉。」

  「話說回來,玉靈你想學習悟武寶典嗎?」

  顧玉靈弱弱應道:「弟子自然想學,只怕修為低微,要讓師伯祖失望。」

  據她所知,悟武寶典艱澀深奧非修為高深者不能修習,若是強行修習卻是有害無益,徒勞光陰。

  「玉靈,坐好。」

  顧玉靈不知師伯祖有何意圖,卻是照做。

  封天白將手搭在顧玉靈後背,許久之後方才將收收回,哈哈大笑起來。

  顧玉靈疑惑看向師伯祖,不知道師伯祖因為發笑。

  「水舟真是煞費苦心啊,怕是將畢生心血都傾注在你身上,本來我以為她心高氣傲,急功近利,想不到她對自己的弟子卻如此有耐心,實在不容易。」

  顧玉靈不明其意,問道:「師伯祖是什麼意思?」

  「玉靈,你的師傅水舟已經為你築好堅實基礎,世人修習武道力求突飛猛進,殊不知隨著武道精進,如同疊樓越發搖晃兇險,當樓高某處再難疊上,悔當初基礎不夠紮實,想要重新築基,卻已經耗費光陰數十載,垂垂老矣,無法重來。」

  「想來你師傅水舟對此深有感觸,對你悉心栽培,亦怕你急功近利,如今你基礎厚實,武道之路方才疊樓,他日必定層層而上,高達雲霄。」

  封天白說畢,豪情的抬手一揮。

  封天白為顧玉靈這個璞玉沒有被糟蹋而深感欣慰。

  顧玉靈想起師傅對她的種種用心,心中卻感到愧疚難受,師傅對她這麼好,將她視作畢生心血,她卻如此辜負師傅……

  封天白興致驟來:「如果不是白衣在前,這第一個女武尊的稱號非你莫屬。」

  顧玉靈謙虛說道;「弟子哪能跟御師叔相提並論。」

  「玉靈,你無需妄自菲薄,在我看來,你比白衣要更勝一籌。」

  顧玉靈驚訝,實在不敢苟同,可師伯祖自然不會胡說八道。

  封天白笑笑:「好個水舟,她無法成就之事,卻全寄托在你身上,你回去之後替我向你師傅傳句話,這女武尊的稱號不要也罷,玉靈可不止武尊之姿,他日成為一宗之主也不無可能。」

  顧玉靈惶恐:「師伯祖,你太高看弟子了,弟子目前只有三品修為,便是追上御師叔都不知道要何年何月。」

  「人壽有限,水舟過于謹慎保守了,玉靈,我現在為你突品,授你悟武寶典。」

  顧玉靈微微一訝,突品這種大事,師伯祖竟說的如此隨意,師傅可是說要厚積些時日。

  可師傅豈能能師伯祖相比。

  ……

  「哥。」

  謝傅聽到秋槿棠叫喚,朝秋槿棠這邊走來,人到狗嬸跟前。

  狗嬸一邊照顧著丈夫,一邊輕輕朝謝傅看去,卑微而又恭敬道:「仙士。」

  謝傅問道:「叔人怎麼樣了?」

  「不知道。」狗嬸說著哽咽起來。

  謝傅笑了笑,人蹲下把了下脈之後,嘴上淡淡說道:「嬸子,你放心好,叔會沒事的。」

  狗嬸只當謝傅在安慰自己,人都半死不活了,還說沒事,哽咽著說道:「仙士,你救救阿狗吧。」卻真把謝傅當做無所不能的神仙。

  謝傅點頭微笑,往阿狗體內注入一道真氣,只聽阿狗嗯的一聲,竟有了反應。

  狗嬸頓時欣喜若狂,連聲呼喚丈夫。

  阿狗眼睛半張半開,嘴巴動了動,卻說不出話來。

  謝傅笑道:「嬸子,叔人沒事了,扶叔回去好好休息吧。」

  狗嬸這會卻信足了謝傅的話,連忙磕頭道謝:「多謝仙士,多謝仙士……」

  鄉下人,不太會說好話,只是一個勁的磕頭道謝。

  謝傅見狗嬸激動真摯,也就受她這一拜,嘴上好聲寬慰:「嬸子,好了好了,快回家去吧。」

  狗嬸背著丈夫離開之後,秋槿棠終於忍不住脫口道:「哥,你太棒了!」

  這個小娘子眼裡的炙熱,充斥的是對謝傅的崇拜……

  謝傅朝顧玉靈方向看去,突然發現顧玉靈不見蹤影,心中一訝,難道大姨偷偷溜回雷淵宗了,脫口:「大姨呢?」

  秋槿棠早些時候倒是注意道顧玉靈的離開,應道:「我看見顧姐姐跟封先生離開了。」

  「哪個封先生?」

  「額……就是小琳去借筆墨紙硯的封先生。」

  「封先生?」謝傅有點疑惑,大姨怎麼會平白無故的跟人走。

  秋槿棠見謝傅臉露疑惑,說道:「封先生無親無故,平日裡就給人寫寫字什麼的。」

  「封先生家在何處?」

  謝傅有點不太放心,大姨為人天真,若是遇到歹人,說不定就給騙了。

  「在村尾,哥,我帶你過去吧。」

  折騰了一個晚上,這會天已經蒙蒙亮了,秋槿棠帶著謝傅來到村尾的一聲茅舍,此處在村子的邊緣地帶,除了這一間茅舍,別無其他屋舍。

  秋槿棠手一指:「這就是封先生的家。」

  謝傅已經看到屋舍亮著燈火,顯然屋內有人未睡,嘴上問了一句:「封先生這人平時怎麼樣?」

  像顧玉靈這種人,性子清冷,平時要跟她搭句話都不容易,這般隨隨便便就跟人走,此人必不簡單,謝傅心裡已經留心警惕。

  「額……封先生平時里少跟別人接觸,平時給人寫字寫信,看日問名什麼的,也從來不索要報酬,大家也都很自覺會送來一些東西,至於其它,我對他還真不了解。」

  秋槿棠說著,已經在門外喊起話來:「封先生,封先生……」

  連呼數聲,卻無人應答,秋槿棠說道:「會不會封先生不在家?」

  屋內燈火亮著,又怎麼會不在家,謝傅道:「好了,小棠,你先回去忙碌吧,我自己進去就好。」

  「好,那我回去幫狗嬸家澆地了。」

  將小棠支開之後,謝傅一個人走了進去。

  剛踏入茅屋門口,便看見顧玉靈閉著眼睛盤坐於床榻上,凝靜得好像身死。

  旁邊站著一個中年男子,單臂負手而立,最念念念有詞。

  驟見此景,謝傅以為顧玉靈受到什麼迷惑傷害,脫口喊了聲:「大姨!」

  顧玉靈動也不動,應也不應,倒是惹得中年男子朝他望來,淡淡說道:「她在渡劫突品,請坐。」

  說完之後,便不理睬謝傅,嘴裡繼續念念有詞來,好像在循循誘導顧玉靈如何渡過這渡劫突品。

  謝傅聞言,端詳一般,確認大姨真的在渡武道劫,心中暗暗驚訝。

  大姨的修為是三品,那就是在渡三品武道劫,渡武道劫是一個改穴換脈、脫胎換骨的過程,對於武道中人來說是非同小可的兇險之事。

  為何如此倉促,卻沒有提前做好萬全準備。

  儘管心中有諸多疑惑,謝傅卻不敢驚擾影響,安靜坐了下來,留心顧玉靈的變化,若是顧玉靈渡劫不利,自己也好用祝詞真言助她一臂之力。

  謝傅目光一直盯著顧玉靈,時間一息一息流逝,突見顧玉靈額頭直冒汗水,十分痛苦難受,表情十分痛苦難受。

  謝傅是過來人,知曉顧玉靈走火入魔在即,猛然站起。

  斷臂男子輕輕說道:「坐著,稍安勿躁。」

  事關自己關切之人,並不是任何人在這一刻都能做到稍安勿躁。

  謝傅心性如今已經沉穩,還是坐了下來,密切關注,靜觀其變。

  只見顧玉靈表情時而喜,時而悲,時而仙,是而死,不停的變幻著,而那斷臂男子嘴裡一直念念有詞,不作其它事。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顧玉靈那不停變幻的表情終於穩定下來。

  明眸雖閉,眼角卻微微上翹,黛眉輕揚。

  朱唇緊閉,卻好似夢中淺笑。

  雙頰泛紅,醺醺而醉。

  整個人好似沉浸於極樂之狀。

  謝傅心中暗暗驚訝,莫不成就是慈慈所說的極樂之狀。

  在幻境的那些日子,謝傅的每一次突品渡武道劫都是在端木慈的輔導幫助下渡劫突品。

  大多數人都盼能安然無恙的渡過這個兇險的過程,而對於極少人來說,他們除了要渡過武道劫,讓修為邁向一個新台階,另外還要追求盡善盡美。

  其中最為完美的就是極樂之狀。

  何為極樂之狀,通過端木慈的解釋,謝傅理解為一種類似密宗樂空雙運,大樂狀態下觀想進入一種心定如水的高級境界。

  樂空雙運的目的是通過智慧與方便的合一,進而即身成佛身。

  從修習武道這一方面來看,渡劫突品時的極樂之狀與密宗樂空雙運大樂狀態下的即身成佛身,不謀而合。

  一個成就的是佛身,另外一個成就的是道身。

  渡劫突品是一個改穴換脈、脫胎換骨的過程,通俗點講,同樣都是渡劫突品成功,有些人雖然同樣築建起摟屋,卻平平無奇,甚至難經風雨摧打。

  有的人卻壯闊無比,輝煌綺麗,歷經歲月恆久不衰。

  謝傅在幻境裡的兩次渡劫突破,都只有半樂之狀,端木慈甚至都有些惋惜。

  說到底,謝傅雖屢有奇遇,又有名師指導,終究是半路入道。

  卻不似某些人自幼精修厚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