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第95章

  周攻玉又回想到了那一日,太醫告知他小滿在喝避子藥。

  那一瞬間,也曾有憤怒湧上心頭,將他的理智和冷靜燃燒殆盡。

  只是忽然發現,他怕的不僅是小滿會離開,而是她從未生有過動搖。

  自始至終,都是他一人在維持著二人之間,脆弱到一碰就碎的感情。

  他想要走向她,可她卻不肯移動半步。

  「太子妃體弱,是藥三分毒,太子殿下還請三思。」

  徐太醫對小滿說的話,林秋霜也一定說過,可她仍是堅持要服用避子藥,日日防備,不願懷上他的孩子。

  他已經做了許多,卻始終留不下小滿。

  徐太醫目送失魂落魄的太子離開,剛嘆了一口氣準備轉身,就見他又折返回來,這一次,他說:「重新開一副避子藥。」

  徐太醫愣了一下,恭敬道:「太子妃她……」

  「是我喝。」

  ——

  好在小滿的力氣不大,慌亂中刺向周攻玉的那一下並未傷及要害,只是刺傷了皮肉。

  周攻玉並不想讓其他人知道,也只是草草上了藥了事。

  染血的外袍被丟在地上,小滿望著那片血跡發呆了許久,最後捂著臉嗚咽出聲。

  「求求你……別再逼我了,讓我走吧……」

  她瘦弱的肩頸不斷隨抽泣聲輕顫著,桃粉的凌亂的堆疊在身上,像是一朵被摧殘的花。

  周攻玉的傷口處也像是有冷風灌著,冰涼刺骨的寒意,他問道:「真的這般想離開,就不曾有一刻,想過要為了我留下來嗎?」

  小滿沒有回答,周攻玉跪在她身前,輕聲道:「可我想過要為了你離開,拋下一切隨你走。」

  「我想過的,小滿。」

  她怔愣地抬起頭,通紅的雙眼盯著他,臉上滿是不可置信。

  「離開?」

  周攻玉輕輕將頭靠在她肩上,疲倦地嘆了口氣。

  他不在乎太子,不在乎儲君,也不在乎父皇和母后的期望。

  「我也被困住了。」

  從生下來,周攻玉就被困死在了這座皇城,註定將這條命都紮根在這裡,日復一日,做著令他生厭的事。

  ——

  隨著天氣變冷,朝中局勢也是風雲變幻。

  表面的平靜,卻掩蓋不住底下的暗潮翻湧,夾雜著狼子野心,和皇室宗親的算計。

  太子將許多事宜交給平南王,牽扯了許多臣子的不滿,連江所思都對此頗有微詞。

  遲來的兄親弟恭,只會使人更加不安。

  許家是百年望族,即便被砍了枝丫,也擋不住深埋地下,早已綿延百里的根枝。

  即便身為太子,想和許家作對,也註定不是什麼輕易的事。

  皇上將這一切看在眼裡,卻又無法制止些什麼,如今朝政是太子把持,他不過掛個名頭,偶爾說上幾句話罷了。

  若不是皇上對許家忌憚,以他對惠貴妃的寵愛,豈會這麼多年才封個貴妃。

  他能做的,也只有保住她們母子平安無事。

  江若若的肚子一天天隆起,約莫等到年後就要生產,周定衡對她百般呵護,也不讓她再出去亂跑,只有小滿時常出宮去王府陪她。

  平安王府除了江若若一位正妃,還有兩個妾侍,平日裡也十分安分,江若若無聊的時候還會與她們說說話。

  小滿看到兩個妾侍的時候,也曾問過她是否會吃醋,她卻說:「男子有個三妻六妾實屬平常,王爺他比起旁的男子已是十分好了,惠貴妃也沒有為難我,府里也十分省心。

  其他皇室宗親,誰人後院不是十個八個的女人,更別提陛下,后妃更是數不清的……」

  江若若說著便停下了,又道:「太子殿下獨寵你一人,興許是有廢棄後宮的意思,你也不必憂心。」

  「我知道,我不憂心的。」

  自從與周攻玉爭吵過後,從前橫亘在二人之間,那層隱約看不見的隔閡也消除了。

  從那以後她沒有再喝過藥,都是周攻玉喝。

  要麼不行房,要麼選擇喝避子藥。

  周攻玉在這一點上,從來都是毫不猶豫地選擇後者。

  小滿這個太子妃,依舊和從前一樣,外界對她有諸多猜測,卻也因此願意去了解女學。

  離經書院的學生比從前更多,甚至還買下了隔壁的院子,有更多女孩去書院求學,甚至有上已為人婦的想讀書習字。

  而那些富貴人家的姑娘,大多請的有先生,也會如尋常人一般,認為女子不必讀書。

  朝中對於小滿的議論,也暫時轉移到了李遇的身上,風頭蓋過了男子,自然是要被排擠的,只有少數開明的朝臣會正常地待她。

  李遇的存在似乎也激勵了書院的學生們,讓她們也認為自己能通過考取功名,與男子一般當官入仕。

  白芫將小滿的變化看在眼裡,從書院的夫子到東宮太子妃,這個身份似乎沒能給她什麼改變,只帶給了她委屈無助的眼淚。

  而周攻玉,從小滿回京開始,他就已經不再是從前的太子殿下了。

  似乎有一層面具,從他身上慢慢剝離。

  快入冬的時候,小滿命人將睡蓮下游弋的兩條錦鯉撈起來,送到湖裡給放生了。

  魚遊走的時候,她就站在那看了許久,眼中有隱隱的期盼,好似她能同這游魚一般遠走似的。

  天一冷,本就體弱的凝玉公主又開始臥床不起。

  有次病糊塗了,還一直喊著皇兄,周定衡知道後便心疼地連夜入宮去看她,凝玉卻沒有露出欣喜雀躍的表情來。

  反而是太子將名貴藥材送去的時候,凝玉因久病而蒼白的臉上,總算露出了一抹喜色。

  凝玉的身子弱是先天不足,從小便有的毛病藥石難醫。

  而這次的病來勢洶洶,太醫曾暗中說她難以撐過這個冬天。

  惠貴妃雖不是她生母,卻也從小將她養在身邊,因為此事也鬱鬱寡歡了許久,等到冬至的時候,也不知聽誰說可以去寺廟祈福,非要去淮山寺為凝玉求個福祚。

  周攻玉去過淮山寺的消息也不知被誰傳了出來,惠貴妃還親自來問過他,淮山寺是否靈驗。

  小滿的護身符是除夕的時候,周攻玉連夜上山求來的,靈不靈驗他又如何得知。

  而惠貴妃篤定連太子都去的佛寺,一定是最靈驗的,於是更堅定了要去淮山寺的決心。

  冬至是情人相聚的時候,皇上卻因對惠貴妃的珍愛,而喬莊成了普通的富貴人家,與她一同去淮山寺禮佛。

  皇后卻要被孤零零的留在宮裡看月亮,心中必定是少不了怨恨。

  江若若因為身孕不能出門,小滿身為太子妃,也不想在周攻玉和許家抗衡的時候出門,以免惹來一身麻煩。

  天氣寒冷,她便窩在殿中看書,周攻玉在一旁將溫好的茶遞給她。

  「淮山寺的階梯那樣長,皇上為何肯答應惠貴妃?」

  周攻玉慢條斯理地飲過了茶,才緩緩答道:「父皇珍愛惠貴妃,與她在一起便覺得心中歡喜,淮山寺的長階自然不算什麼。

  即便他是皇帝,在愛一個女子的時候,同常人也是一樣,並無不同。」

  說罷後,他幽幽地嘆了口氣。

  「可惜我冒著風雪,走過石階千層為你求來的護身符,被你隨手丟棄。」

  小滿辯解道:「我也不是故意的,丟了之後我還找了好幾日沒敢告訴你,最後不是被你找到了嗎?

  分明是不見了,怎麼能叫丟棄呢?」

  周攻玉沒說話,目光放到了書案上的枯枝上。

  小滿奇怪地問:「你為何要在瓶子裡插一根樹枝,還放了許久,是有什麼用意嗎?」

  他輕笑一聲,答非所問。

  「去年的冬至,你去找韓拾整夜未歸,今年我們一起過。」

  他看向小滿,燭火跳動,明暗在他臉上交錯。

  「往後也要一起,年年都不分開了。」

  當日花朝,韓拾手中的玉蘭花,最終還是落到了他手上。

  能與小滿長久的,也只會是他。

  ——

  深夜的時候,似乎發生了什麼急事。

  小滿窩在暖和的被褥中睡得正睡,被披衣起身的周攻玉驚醒,睡眼怔忪地問了一句:「怎麼了?」

  周攻玉本來有些緊繃的心,忽然就鬆軟下來,替她牽了牽被子,安撫道:「無事,你好好睡,不用管這些。」

  見他神態平和,小滿也不再多想,往被子裡拱了拱繼續睡。

  一直到第二日,她才得知就在昨夜,發生了一件天翻地覆的事。

  惠貴妃與皇上在淮山寺遇刺,因為夜裡山路崎嶇,惠貴妃被追殺時,不慎滾落山下。

  被找到的時候,惠貴妃的頭和腰腹都在流血,不等尋到大夫便咽了氣。

  皇上清晨在回到宮中,惠貴妃的屍身被他抱在懷中,已經變得冰冷。

  他悲憤至極,回宮後不等見過周攻玉,便先衝著皇后的寢殿去了,二話不說便揚手打了下去,揚言要讓她為惠貴妃償命。

  以往皇上儘管不愛皇后,也是給了她敬重的,從未做過這種事。

  皇后一時氣急,頂撞皇上不說,還稱惠貴妃是死於報應。

  惠貴妃的死將整個皇宮攪得一團亂,若說最嫉恨惠貴妃的人,那一定是皇后。

  也因此有人將此事,怪罪到了周攻玉頭上,只因惠貴妃來問過他,淮山寺是否靈驗。

  震怒過後,皇上又去見了惠貴妃的屍身,不忍再看地轉身,忽然嘔了口惡血倒地不起。

  眾人又亂作一團地叫太醫,將皇上往寢殿抬。

  周攻玉揉了揉眉心,嘆了口氣,轉身看到小滿。

  「來這裡做什麼?」

  「到底是怎麼回事?」

  她走近皇后寢殿的時候,還能聽到裡面有女人崩潰的哭聲。

  皇后雖然一直被冷落,可這麼多年,皇上到底也沒有對她動過手。

  「昨日有刺客對惠貴妃下手,父皇懷疑此事是母后所為,不知是聽信了誰的讒言,竟認為我也從中作梗,想除去他和惠貴妃,好早日登基。」

  周攻玉說完,殿中的哭聲愈發悽慘,連他都聽不下去了。

  小滿想了想,低聲道:「可是許家?」

  他揉了揉小滿的額頭,沒有說話,算是默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