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誰也沒能猜到周攻玉和小滿之間是如何破冰的,都只當是周攻玉一片痴心使她回心轉意。
明面上的時候,二人也算相處融洽。
這場雪下了許久,小滿風寒未愈,樓漪讓她不要再外出吹風,更不要偷偷去玩雪,韓拾聽了樓漪的話,也不敢再帶她出去。
窗外飄著的雪漸小,地上也還是厚厚一層。
前幾日江若若在屋子裡燒炭沒有開窗,險些昏死過去,周定衡跑來府中,對她院子裡的下人發了一通脾氣,這回整個府都注意起燒炭的事了。
屋裡暖烘烘的,小滿靠在軟榻邊上,烤著爐火聽侍女講市井雜談。
聽得昏昏欲睡之際,房門吱呀一聲,冷風涼絲絲的飄進來。
小滿剛縮了下脖子,房門又被人輕輕闔上。
侍女嘩啦起身,周攻玉拂了拂手。
「不必行禮,我只是來看看小滿。」
小滿見到他來,問道:「外面雪停了嗎?」
「還未……咳!」
周攻玉話未說完,便轉身掩面咳嗽,接著又打了一個噴嚏。
因為周攻玉待人和善,下人說話便隨性了些,小聲道:「小姐的風寒也還未愈,怎得太子也染上了?」
小滿臉頰發燙,不敢看周攻玉的表情。
周攻玉面色坦然。
「只是不慎著涼,並無大礙。」
下人應和幾聲,也沒有多說。
小滿坐直身子,吩咐道:「你們先下去吧,我和太子殿下還有話要說。」
周攻玉解下披風,擱置在一旁,細雪進屋便化開了,將額發染濕。
那細雪似乎也融於他深邃眼中,連著一雙眼眸,都氤氳著水霧。
他將另一隻藏於袖中的手拿出,掌中正託了一個雪捏成的小兔子。
小巧又精緻,眼睛的地方是兩顆紅豆,看著十分可愛。
雪花白淨,襯得他指節越發紅,連掌心都是融化後冰冷的雪水。
「剛才來的路上,順手為你捏了一個。」
周攻玉說起來顯得輕鬆隨心,可實際上,他哪裡會用雪捏兔子。
只是下雪的時候在宮裡見到宮女捏著玩,便想到了小滿,還向對方請教了一番,才將這兔子捏出個形狀來。
他做了好幾個,最後選了最好看的拿給她,從東宮一直帶出來,放在馬車外擔心顛簸摔碎,拿在手中又怕化掉。
周攻玉坐在車廂外,馬車一路平穩緩慢,將這小小的雪兔子送到小滿面前。
小滿看到周攻玉凍紅的手掌,又想到他也染了風寒,心裡有些不知意味的酸楚感。
她接過雪兔子,也沒怎麼看,順手推開窗,將雪白的一團放到窗外。
「謝謝殿下,下次還是不要做這些事了。」
說完後,她便將懷中抱著的手爐遞給周攻玉。
他沒有接,強撐一個笑容。
「你不喜歡?」
小滿觸到他冰冷的手指,語氣也有了幾分不滿。
「我不喜歡,你以後莫要做了。
皇后娘娘若知道殿下是為我染了風寒,不知道又該如何責怪於我。」
周攻玉眼中似乎裝進了屋外的霜雪,滿是難化的寒涼。
直到小滿溫軟的之間覆上他手掌,這寒意便倏爾被驅散了。
小滿將周攻玉扯得俯下身,說道:「你都不會冷嗎?
快來烤一烤,你看你袖子也濕了。」
「母后的話你不要放在心上,日後我不會再讓她說你了。」
周攻玉坐在小滿身旁不遠處,她垂落的烏髮就搭在他臂彎。
小滿學著侍女的模樣撥弄了兩下柴火,又被噼啪炸開的火花嚇得往一旁躲,生怕濺到自己身上,往後退的時候還順帶拉了把周攻玉。
周攻玉心中本來是有些鬱氣難以抒發,卻又被她小滿逗笑了,任由她扯自己的衣服。
「不會濺到你身上。」
小滿嘆口氣,心道又丟臉了,說道:「你怎麼又來了?
到了年底,宮裡不是有很多事要你去做嗎?」
「我想見你。」
他的回答只是這一句。
宮裡的政務,在他眼裡也不是很重要了。
小滿被他的話噎住,也不知道怎麼接,只好說:「你是太子,怎麼能隨心而為?
你該留在宮裡處理政事,來我這兒浪費時間做什麼?」
周攻玉沉吟片刻,緩緩開口:「不是浪費時間,我心悅你,也只願和你待在一處……」
她聽到這話,雖然有些不自在,但到底是被他磨得沒了性子,親都親過了,也懶得計較這些。
「就算不處理政事,就沒有旁的事想做了嗎?」
周攻玉平靜地應道:「沒有。」
小滿瞪了他一眼,周攻玉又笑了笑,解釋道:「不是故意氣你,是真的沒有。」
他語氣中的笑意也漸漸隱了下去,話里浮出的,反而是在他身上極為罕見的迷茫。
「我沒有什麼喜歡的,自小母后便對我嚴加看管,有些玩樂的東西都會被當成是玩物喪志。
定衡喜歡騎射,母后要我勝過他。
待他喜好詩文對弈,我便不能落在下風。
我按照她的期望,所學皆是她想要的。
而太子之位,亦是我生來就必須握在掌中的東西。
說起來,你是唯一的變數。」
小滿啞然,睜大眼看著眼前的人。
周攻玉很少會說這麼多話,尤其是關於他自己的東西。
他總是讓人捉摸不透,言行舉止甚至冷漠到刻板,似乎與他無關的人,就算慘死面前也不會眨一下眼。
周攻玉有很多老師,身邊也有過許多幕僚。
他們教給周攻玉仁義和君王之道,卻從未教過他感情。
從小到大,他身邊的一切人也都是安排好的。
他殺過自己的老師與幕僚,也處死過宮人,間接或直接的讓自己手染鮮血。
他不覺得這些有什麼,直到喜歡上小滿,他才會有了在出地牢前換身衣袍的習慣。
「除了你,我不知道自己還想要什麼。」
「那你為什麼要做太子?
自古以來,那些賢明的君王都想著讓百姓安居樂業,海清河晏平息戰火,那你呢?
你便從未想過這些嗎?」
周攻玉眼神空寂得如同冰原,他彎唇一笑。
「他們讓我做,我便這麼做了。
若你喜歡這樣的君王,我也並非做不到。」
「怎麼會呢?
你做一件事,除了被人逼迫,也該有自己的目的才行。
哪有被人逼著坐上太子之位的,你若不想,就沒有別的事可以做了嗎?」
小滿更加疑惑了,直接跪坐在周攻玉身邊,目光一動不動地盯著他,似乎覺得他是個怪人。
「也不算被逼迫……我只是,只是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
我不知道除了這些,自己還有什麼事可以做。」
在遇見小滿之前,他的路十分清晰,從生下來便被定好了。
父皇對他沒有關心,更無所為寵愛,母后只將他當做和惠貴妃爭寵的工具,母后那邊的母族也要他登上皇位。
他們說了什麼,他照做就是。
爭權於他而言,只是一種本能罷了。
周攻玉說起這些,情緒並沒有什麼起伏,像是在說一件事不關己的事。
小滿將自己手中剝好的栗子遞給周攻玉,含糊不清道:「很甜的,你嘗一下。」
周攻玉沒有伸手去接,俯身就著她的手含了一顆。
香甜的栗子嚼碎在口中,他竟有種被從寒潭拉回暖陽下的感覺。
小滿小聲地說:「以後沒人會教你做什麼,你可千萬要做個好人。
那我就不勸你去處理政事了,要是以後再碰到想做的事,只要不害到旁人,都可以試一試。
做君王也不能沒有喜好啊,高祖還喜歡吟詩唱曲兒呢,就沒有人會說他是玩物喪志,不會沒有事能做,世間有趣的東西很多,總有能令你開心的吧。」
她話說完,周攻玉敲了下她的腦袋。
「妄議高祖,這些話也敢開口?」
小滿抬起臉看向周攻玉,他眼中卻是盈盈的笑意。
「至少此刻,我的確是開心。」
即便只有一條路,若這路上能有她,也不算枯燥無趣。
爐火燒得正旺,屋子裡暖融融的。
周攻玉在宮中勞累了幾日,也不知何時就睡了過去。
身上蓋著件軟毯,屋子裡安安靜靜的,沒有什麼聲音。
他睜眼時,正巧見到小滿要去推窗,立刻起身把她的衣領往後一扯,將人穩穩接入懷中,才開啟一條縫的窗戶變被他「啪」得一下闔上了。
「你幹嘛呀?
!」
小滿半懸空著,掙扎扭動著要下去。
周攻玉有些不悅,卻還是壓下沉怒,軟下了語氣:「你的眼睛不能看雪。」
小滿反駁:「也不是一點兒都不能看,看了一眼不會瞎的,你摔窗戶做什麼!」
周攻玉知道自己剛才是急了些,「我只是擔心你,剛才有些心急。」
小滿從他手臂間掙出來,才說:「我只是開了一條小縫,看看雪有沒有停,不打緊的。」
「停了嗎?」
小滿笑起來,眼中若有燦星。
「還沒停,兔子可以多留幾日了。」
周攻玉手虛握著,抵在唇邊輕咳了兩聲,唇角泛起笑。
「那也好。」
來時他盼這風雪早晴,可現如今,卻希望這雪能多下些時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