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天將明的時候,侍女起身準備去服侍小滿洗漱,卻不想正好撞見太子輕輕闔上房門。
她睜大眼,剛要行禮,便見太子將手指抵在唇上,搖頭示意她噤聲。
等離屋子遠了,他才開口:「昨夜沒睡好,讓她多睡會兒,你且不必太早喚她。」
侍女眼睛睜得更大了。
周攻玉笑道:「是她夜裡做噩夢睡不安穩,莫要胡亂猜測。」
殿下都這麼說了,她自然不敢胡說,殿下對這位小姐呵護她們都看在眼裡。
雖然她未經人事,也不代表什麼都不懂得。
清早才從房裡出來,那必定是在屋子裡過夜了,指不定更過分的都做了。
太子殿下至今未娶,從前也未曾聽聞他中意哪家貴女,想來太子妃的位置是要留給小滿姑娘。
江所思來找小滿的時候已經日上三竿,小滿才醒沒多久,洗漱完還未妝飾。
她在軟榻睡了一晚,脖子酸痛難忍,也不知昨晚是何時睡著的。
依她這睡相,能老老實實將薄毯蓋一晚實屬難得。
江所思見她正在揉肩頸,問道:「昨夜睡得不好?」
想起昨夜,她不由皺眉。
「也不是,做了個噩夢。」
「小滿」,江所思語氣認真了起來。
「你和太子之間,是怎麼想的?」
小滿沒有猶豫地回答:「我不是他的良人。」
江所思嘆息一聲,索性開門見山地說出來找她的初衷。
「我此番與你說起這些,望你不要多想。
你是個聰明的姑娘,想必韓拾的那些心思你也能知曉。
你過去如何,與太子殿下有什麼糾葛,我並不知曉。
可你和韓拾……不是件簡單的事。」
小滿眼睫輕顫了兩下,點頭道:「兄長說的,小滿都明白。」
「太子對你情深。」
江所思知道她聰慧,必定明白他的心思,也不好再多說,倒顯得他是個棒打鴛鴦的惡人,韓拾知曉怕不是要記恨死他,從小滿下手也是無可奈何。
「這些日子母親的信被卡在了驛站,一直沒能送到京城,前幾日忙於政務都把這事忘了,今日把你的那兩封也帶來了,好好照料自己,若若做事沒有分寸,有什麼難處大可來找我。」
小滿點了點頭,又遲疑了一下,問他:「義母的信也被卡在了驛站,那韓二哥呢?
韓二哥的信在哪?」
「韓拾的信自然也是,只是我還未去取信,應當是還在驛站吧。」
說到這些,他不由打量小滿,見她沒什麼哀色流露,心裡也踏實許多。
二人又寒暄了幾句,江所思就又去忙著處理政務。
小滿蹲在床頭,望著那盆梔子花發呆。
腦海中浮現了許多畫面,一幕幕都是韓拾。
從她啞著嗓子念「韓拾」開始,到她解開眼上絲緞,見到一個少年笑意盈盈沖她晃著手指。
冬日裡,他也會清早起床,冒著寒意在她窗前堆雪人。
夏日的時候,在她窗台擺一盆芳香的梔子。
韓拾捨不得她,想她一起去京城,而她想活下去,須得在京城找更好的大夫醫治。
那麼大的京城,偏偏江所思和周攻玉是遠親,又讓他們重新遇見,再次糾纏。
萬般皆是命,當真是……半點不由人。
周攻玉是君,韓拾是對他效忠的臣子。
君臣有別,上下尊卑。
江家的家規里寫的清清楚楚,便是韓拾敢,江郡守也是不敢。
他們不願意韓拾因為一個她而埋下隱患,和君主產生嫌隙。
若執意如此,也許會害了韓拾。
江所思和她說的隱晦委婉,她也不是不知,只是心裡還抱著一線希望,期盼周攻玉對她只是一時興趣,受挫幾次便會放棄。
可他遠比她想得要偏執,頗有得不到就誓不罷休的意味。
就算沒有周攻玉,韓拾以後要做大將軍,要在朝中鋪路,興許還要與她人結親。
而他辛苦建功立業,怎能因為她要遊歷山水而耽誤。
世事難兩全,不能什麼都不想要。
周攻玉在屋中看書,小滿來得這樣晚,他倒有些意外。
「來問我信的事?」
「你又騙我?」
周攻玉將書翻過一頁,若無其事道:「不算騙你,過兩日回京,我命人為去驛站取信了,回京便交予你。」
小滿瞪了他一眼,轉身就要走,周攻玉敲了敲書案,說道:「丞相來信,有你的一份,不看看嗎?」
她背影僵著沒動,內心掙扎著該不該看。
周攻玉索性將信拆開,勸她:「還是看吧,無論好壞,也不差這一會兒。」
他說這話的時候想起了一些事,語氣沉重了許多。
小滿接過信拆開。
姜恆知大概是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不過是父親對女兒幾句簡單的關心,她看完也只覺得字裡行間都是強拗出來的親近,實則彼此生疏冷漠,信里也看不出多少溫情。
又或者說,她與姜恆知本就沒多少溫情,自然是看不出來。
「看看就行了,若是不合你意,就當做沒看過。」
小滿睨他一眼。
「那為什麼還要看。」
周攻玉翻書的手指停頓片刻,無意識地摩挲著書頁。
「若是不看,可能會錯過很多的東西。
萬一錯過,也是不該的。」
小滿似懂非懂,一旁的阿肆卻聽得明白。
自那次小滿姑娘被歹人擄走,殿下沒看信而錯過救她的機會,此後就養成了一個習慣,有信一定會拆看。
從前那些無趣枯燥的信件,他也不再忽視,都要自己過目一遍。
阿肆問她:「小滿姑娘上次的書可是看完了?」
周攻玉冰冰涼地開口:「什麼書,我怎麼不知道?」
阿肆心道不好,立刻撇清關係:「是侍女說小滿姑娘來借書,便自作主張將書拿給了小滿姑娘。」
「是本遊記,不算出名。」
她不準備多說什麼,起身要離開時,門口的侍衛來通傳。
「啟稟殿下,寧谷主來訪。」
周攻玉抬眼看小滿,難得主動趕客,隨手抽了本書給她。
「看這本吧,該回去喝藥了。」
小滿從他屋中離開,還未出門就先撐開了傘。
寧谷主望了她一眼,戲謔道:「這才幾步路啊,曬不死。」
「那倒不是,晚輩前年雪盲,失明了一陣子,如今得了眼疾,見不得強光。」
「還真箇倒霉孩子,什麼禍事都讓你攤上了。」
小滿無奈道:「我也這麼覺得。」
待小滿走遠了,周攻玉才放下書,向寧谷主行了一禮。
「此番請前輩來,確實是有事相求。」
寧谷主一挑眉。
「看來不是什麼好事。」
周攻玉並不否認。
——
大水之後必有大疫,好在這場瘟疫終是止住了。
周攻玉在寧州辦事,免不了要被掣肘,很快就帶著小滿和陵陽回了京城。
陵陽的父王寫信,請求周攻玉就是捆也要將她捆回去,受人之託總得說到做到。
一路上陵陽都在抱怨,鑽到小滿的馬車說周攻玉壞話,被提著領子揪出去。
太子回朝,京城也變了天。
此次亂黨風波,被年少的太子用極其強硬的手段拔除。
連同那些尸位素餐,繩營狗苟的官員都被拽了出來。
曾在朝堂上反抗周攻玉的幾個老臣,眼看著火都要燒到眼前了,為保名節紛紛自請乞骸骨。
周攻玉也給足了臉面,對於識時務的人都是點到為止。
賞罰分明,該殺的也都沒放過。
連丞相姜恆知,都被自己底下的人狠狠坑了一把,一朝之相愣是被看押候審,最後落得個三品秘書監的差使。
從叱吒風雲的權臣,到一個典司圖籍的職位,換誰都要氣得嘔血。
雖說這秘書監也是個美差,和丞相還是不能比。
旁人知道了姜恆知在背地裡的動作,還讚嘆太子大度感念師恩,這才是氣得姜恆知兩眼昏黑的原因。
令人意外的還是刑部的趙郎中,倒不是勾結亂黨,而是勾結流匪迫害百姓,一干罪名加身,行刑當日,鬧市的血流了一地,沒過人的鞋面。
沖天的血腥氣令人作嘔,去圍觀行刑的人也多的很。
小滿回書院的第二日。
她去錢莊取了銀票,讓白芫回東宮的時候帶給周攻玉。
再三說過讓他不許派人監視後,周攻玉總算收回了安插的暗衛。
而自從換了藥方,她的病不見好,夜裡咳得撕心裂肺,幾次見血。
韓拾的信也如約送到了她手上,信里說著邊關風情景致,或是軍中遇到的趣事,沒有半句不好,似乎入了軍營是件多好玩的事。
但她心知這不過是韓拾不想讓她擔心,報喜不報憂罷了。
信的結尾,他還說:軍中有位醫術了得的女大夫,之前我還小看人家挨了罵。
等我回京,讓她再替你好好診治,我不在的時候你可要照料好自己。
若回去見你瘦了,我可轉身就走。
小滿將信反覆看了許多遍,甚至能想到韓拾在寫下這些字時的表情。
外界對書院的閒言碎語,最後又成了對幾個先生的污衊謾罵,意志不堅的學生選擇離去。
小滿將自己能做的都做了,想辦法為時雪卿說話,可世上的偏見最難消解,有些更是根深蒂固的,並非她能撼動。
好在時雪卿自己也不在乎這些,而小滿更是深知偏見難除,才想辦女學,在潛移默化中使人接受。
書院幾經風雨,初心經過摧折打磨,反而更加真摯堅毅。
—
時雪卿正在授課,小滿坐在檐下教徐燕識字,院門被人敲了敲。
推開門後,一位衣容端莊嫻雅的夫人沖小滿友好地笑了笑。
「敢問姑娘,時先生可在?」
徐燕打量了她幾眼,問道:「你是誰啊?」
「時先生還在授課,日頭毒辣,夫人先來乘涼吧。」
小滿沖徐燕招了招手,示意她回來。
「夫人如何稱呼?」
「我夫君姓程,姑娘喚我聲程夫人就好。」
程夫人淺笑了一下,從侍女手中接過書,步履款款走近小滿。
小滿認出那是時雪卿的書籍,對此也是見怪不怪了。
時雪卿名聲不好,才情卻是無法詆毀,京中還是有不少女子偷偷仰慕她。
小滿搖扇子的時候,手臂上的舊傷露出,程夫人眸光微動,問道:「姑娘這是怎麼回事?」
「哦,這個啊。」
小滿看了眼手臂的傷,以前還會擋住,現在都懶得遮掩了。
「以前用血入藥救人留下來的。」
程夫人感慨道:「果然如此,真是苦了姑娘。」
「都過去了。
話說,你也喜歡時先生的詩文?」
程夫人聽她說起詩文,臉上頓時就有了神采,眼中滿是熠熠的光,看著很是動人。
「我仰慕時先生已久,只是聽聞先生歸隱,一直不敢去打攪。
從前我參加詩會,詩文也是出類拔萃,連男子都比不得。
只是後來成親,再去參加詩會於理不合,漸漸地就沒去了。
最初喜歡詩文,便是因為時先生,只是我夫君也信了世人的污衊……我此次來,也沒敢告訴他。」
小滿忍不住說:「你這夫君有些古板迂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