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在開辦書院前,小滿去詢問過江所思,也準備了需要的用具書籍。
可她竟然忘了重要的一點,書院的銀錢應該收取多少。
白芫不能給她一個答案,她便搖搖頭,對兩人說:「你們先回去,明天再來吧,書院的先生今日還未到。」
兩個小姑娘拉著手蹦蹦跳跳地離開書院後,小滿重新坐回去,也沒了喝甜湯的心思。
江郡守建立書院是為了培養人才,男子讀書是為了自己能考取功名,便是再窮也會攢下錢爭取讀書的機會。
對於那些家境貧寒的學子,江郡守也會直接免了他們來書院的銀兩。
但他們都是男子,和女子是不一樣的。
小滿想到那個在書肆門口被騙了錢而大哭的小姑娘,即便她能念書,她的爹娘也不會捨得銀錢讓她來書院。
不過半個時辰,林老就來了。
看到書院的模樣,他倒是不意外小滿能找到這麼個好地方。
沏了壺茶,小滿和林老坐在樹下說起了自己的想法。
林老只當是幫周攻玉哄哄心上人,也沒什麼想法好說的。
直到小滿和他說書院不收錢,一口茶水嗆得他開始咳嗽。
現如今,他是相信這女子是一時興起了。
林老的表情已經很明顯的說明了自己的對此事的看法。
小滿知道自己說出這種話,定然是要被嘲笑愚蠢的。
「在先生來之前,晚輩已經想了許久。
而世間男子與女子多有不同,男子讀書說出去是有臉面的事,女子卻不然。
她們無法參加科舉考試,也很少能在文壇展露才學。
多得是女子一字不識,受人恥笑欺辱。
那些能出錢供女子來書院的人家,她們也請得起私塾先生。
而那些不願供女子讀書的人家,偏偏她們才是最需要讀書識字的。
辦書院,本就是為了教書育人,讓女子識字,如果最需要讀書的那些人因為銀錢而放棄,那不是本末倒置了嗎?」
聽她說完了這麼一大段,林老的臉色略微緩和了,卻仍是冷哼一聲,道:「自己都說了,女子不用科舉,家中也不想讓女子讀書識字。
她們圖得一時新鮮,不久便會不知上進怠惰懶散,而你連銀錢也不收,末了落得人財兩空,值嗎?」
「有真正喜歡讀書的人就好,總會幫到一些姑娘的。
我幫了她們,也許以後她們能去幫別人,或者教自己的女兒讀書識字,那以後讀書識字的人也會慢慢變多……」
林老搖搖頭,嘆了口氣。
「真是個痴兒……」
第二日,書院來了四個小丫頭,看著都不超過十歲,不像是來上課,倒像是手拉手過來玩鬧的。
聽說不要錢後就高高興興到學堂中聽小滿教她們識字。
林老覺得人太少丟人,告訴小滿連十個學生都不夠就別來找他。
小滿十分想得開,總覺得學生會慢慢多起來。
而顯然不是這樣,學生因為得到的太容易,將讀書當做一件好玩的消遣,不明白其中的意義,也不是真心想要讀書。
小滿為了教她們識字教得口乾舌燥,四個小姑娘在台下嘻嘻哈哈,甚至還要走動。
她有些無力,用力拍了拍桌子,說道:「識字要專心,不可嬉笑打鬧,你們別再吵了,要聽我的話。」
四個小丫頭暫時安靜下來,她才轉身繼續教她們識字,怎奈何半柱香的時間學生又亂作一團。
小滿背對著她們輕輕嘆了口氣,走過去一個個教她們識字。
在教一個小姑娘寫自己的名字時,旁邊三個吵鬧做一團,甚至將硯台打翻,墨汁全潑到了小滿的衣裙上。
她站起身,如何都撐不出笑意來了。
辦書院並不是找來先生那麼簡單的事,還有數不清的麻煩。
單單是學生不用心,就能讓她手足無措。
小滿忍不了,低落地走出學堂。
白芫在院子裡練劍,堂中的笑聲她自然也聽得清楚。
自己選的路都要自己走,這僅僅是最小的麻煩,若連這點都擺不平,不如老老實實放棄。
小滿摸了把自己的裙子,小聲道:「這是我最喜歡的一件,洗不乾淨怎麼辦啊?」
白芫斜睨了她一眼,收起劍從她身旁走過。
小滿疑惑地看著她走進學堂,不一會兒聽見什麼東西落地的聲音,接著就是小女孩此起彼伏的嚎啕大哭。
她趕忙起身跑進去,才見到四個小姑娘身上都是一大團的墨。
「這是做什麼?
!」
筆墨散落,一地狼藉。
還有尖利到穿透人理智的哭聲,和理直氣壯的白芫。
小滿看到這場景覺得糟心至極。
她轉身出去,不一會兒端來一堆飴糖和糕點,一個個哄過去。
「這個姐姐是在和你們鬧著玩,不要哭了。」
「她就是故意的!我要告訴我爹!」
扎辮子的小姑娘看到裙子髒了,哭得最大聲。
小滿問:「那我的裙子也髒了,你是故意的嗎?」
小姑娘囁嚅著又不說話了,小滿就說:「你的裙子被弄髒了都會哭,那我的裙子我也很喜歡,現在被你弄髒了,那我是不是可以讓你賠給我?」
一聽到要「賠」,小姑娘臉色都變了,紛紛開始推卸責任。
「知道『己所不欲,勿施於人』的意思嗎?」
四個小姑娘哭聲漸漸停下來,臉上都是迷茫。
小滿吩咐侍女端了盆水給她們洗了手,讓她們吃了東西平靜下來,這才慢慢重新開始講課。
「我給你們講講剛才那句話的意思……」
鬧了一通,末了才讓她們學會一點兒東西,最好的學生也只是勉強歪歪扭扭地寫出「己所不欲」四個字。
等送走了四個小姑娘,小滿坐在檐下已是身心俱疲,只知道看著落日發呆。
「去換身衣服用膳吧。」
白芫說完,小滿仍是坐著不動。
「她們明日肯定不來了……」小滿有些挫敗,雖然知道辦女學是件很難的事,她應當早有準備,卻抵不住第一天就被四個小丫頭重擊。
「她們只是覺得新奇好玩,也不是真的想讀書……今日你還把她們嚇哭了。」
她似乎有些想明白了:「我說出了不需要銀錢,就該明白這個下場。
不求回報地做一件事,便會如願以償,得不到任何回報,無論做什麼都是這樣的。
而她們不用付出就能得到讀書識字的機會,便會更加不懂得珍惜,即便明日來了,也會在隨便哪一日放棄。
因為對她們來說,這是不虧本的買賣,我把一切想得太簡單,其實這才剛剛開始。」
「都這樣了,你還不放棄嗎?
明明做這些根本沒用。」
白芫說完也在她身旁坐下,越發不明白她是怎麼想的。
「你知道的吧,你一個人辦女學,根本不會有什麼用。」
「我還是想試試……以後的事情再說吧,就當不留遺憾了。」
小滿還是原來的回答,既然決定了這條路,總是要走走看,不管能走多遠都不能在開始就放棄。
她知道第二日不會有人來,也沒抱太大的希望。
韓拾要走了,她要去為他送行。
長風拂過皇宮的林苑,穿過護城河的垂柳,送走離京的行人。
韓拾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唯一撐傘的姑娘,唇角忍不住勾起。
小滿捏著從廟裡求來的護身符,見到韓拾的笑容後,眼淚不受控制的開始流,邊哭邊走到他身邊。
「韓二哥……」
「傻丫頭,怎麼又哭了。」
韓拾低頭站在傘底,為她抹去眼淚。
小滿睜大眼望著他,眸中是晶瑩的水光。
韓拾眼眸沉沉,喉結滾動了一下,低聲問她:「小滿,你會等我嗎?」
「我等你回來。」
韓拾笑了,隨即毫不猶豫地低頭,在她臉頰落下一個輕柔的吻。
像是一縷柔和的風拂過她的臉頰,卻又如此滾燙。
小滿身子僵住,心臟跳得飛快,甚至不敢再抬頭看他。
韓拾笑了一聲,耳尖也是滴血似的紅。
「我走了。」
他抽走小滿握在手裡的平安符,從傘下退出來,利落地翻身上馬。
馬蹄聲遠去,少年的身影逐漸消失。
撐傘的女子站了一會兒,不久後也轉身離去。
阿肆看著臉色冷寒,眼中凝結了一片陰雲的周攻玉,心中不由地擔心起來。
他哪猜得到韓拾膽子那麼大,太子殿下都沒碰過小滿姑娘呢?
太子殿下不高興,必定要徹夜不眠的批摺子,不知這次又是多少人要被抓到把柄。
周攻玉在人群中緩緩走著,視線始終放在那面顯眼的傘上。
良久後,他對身旁的阿肆說:「讓人把姜馳拖走,送到相府,姜恆知看到了自會明白。」
他的語氣也像是裹了層碎冰,冷得人膽寒。
周攻玉在外,便是在怒也會收斂著情緒,哪裡像今日這般。
小滿一路走回書院,周攻玉便默默跟了她一路。
一直到書院門口,周攻玉停下,垂著頭靠在牆上,任由幾縷髮絲垂落在額前。
他聽到了院子裡小滿壓抑的低泣聲,心口處像是有條細線拉扯纏繞,生生勒出血來。
她在為另一個人哭。
周攻玉攥緊了拳,又失去力氣一般,十指緩緩鬆開了。
院子裡有人出來,他聽到了腳步聲,卻還是一動不動。
「太子殿下?」
小滿喚了他一聲,眼眶還紅著,睫毛都濕潤的粘在一起。
周攻玉收起神情中的頹廢,周身的氣息卻仍舊是陰鬱的。
他擠出一個笑,溫聲問她:「怎麼哭了?」
「韓二哥今天走了,他要去邊關。」
她說話時帶著哭過的鼻音,聽著軟糯又嬌氣,和從前一模一樣。
「冬至才會回來,可別人都說戰場是要死人的。」
周攻玉笑中帶著苦澀。
「他不會死,別怕。」
「你……你進來坐坐嗎?
這裡是書院。」
他當然知道這裡是書院,他甚至知道昨日小滿被幾個小姑娘氣得快哭出來。
周攻玉和小滿坐在院子裡,她就像對待客人一般,顯得侷促疏離。
「你的書院如今是怎麼打算的?」
小滿搖頭:「她們好像不喜歡讀書,只當做玩樂。
書院不收銀兩,她們也不願意認真對待,我在想要不要換個方式。」
周攻玉認真地為她提出建議:「你若想讓他們真心對待,還是收取些什麼好,不一定要是金銀,可以是米糧和布匹,或者別的什麼,他們好拿出手的。
願意的自然會來,不願意的若是交了東西,他們各自的父母也會管著些。」
「多謝殿下指點。」
「小滿,你我二人不必如此生疏。」
周攻玉凝視著她,語氣有些無奈。
小滿撇開目光,避開和他對視。
「可你已經是太子了。」
他們二人本就該生疏。
周攻玉沉默了一會兒,突然朝她伸出手。
小滿一怔,還沒反應過來,臉頰便被用力的蹭了兩下,是真的有些用力。
她皺著眉正要後退,周攻玉另一隻手扶住她的後腦,語氣平淡,卻莫名讓人覺得森冷。
「別動,有個髒東西。」
他鬆手時,小滿臉頰已經有了一小塊紅。
她捂著臉,半信半疑地看著他。
周攻玉微微笑道:「現在乾淨了。」
侍女抱著一團衣物走到院子,喊道:「小姐,喝藥了。」
小滿應了一聲,看向他。
「去吧,我也該走了。」
等小滿離去,周攻玉看向侍女手中滿是墨團的衣物,蹙眉問道:「這是她的衣服?」
侍女嘆口氣:「小姐最喜歡的衣服呢,這下只能扔了。」
周攻玉垂眼,似乎想到了什麼,說道:「把衣服給我吧。」
侍女愣了一下,說:「這衣物都髒了,怎敢勞煩太子殿下……」
他輕笑一聲:「無事,你不用告訴她,給我便是,過段時日我再讓人還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