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真是貪心啊
出了辦公樓，丁淺看了一眼手機上的時間。
「顧學長，那我就先回寢室了。」
顧景琛一挑眉，伸手將人攔住：「你又忘記剛剛答應我什麼了？」
丁淺愣了一下，想起之前當著文茹玉面應下的午飯邀約，立時有些傻眼：「那不是開玩笑的嗎？」
「啊，原來你是把我說過的都當玩笑嗎？」
顧景琛眸光淺淡地望著她。
丁淺狠狠地心虛了一下，強笑：「那學長還是去食堂？」
「我請你共進午餐，地點就我來選吧。」
對食堂的記憶都談不上友好，顧景琛微蹙了下眉，然後才稍稍舒展。
身為債務人的丁淺極具自知之明地點了點頭，看起來乖巧無害得很。
「都聽學長的。」
顧景琛於是去停車區開了車，接上丁淺一起出了學校。
等車停在餐廳外，顧景琛下車，將鑰匙給了泊車小弟，丁淺才回過神來。
「來這裡吃？」
她指了指面前這間餐廳，神情有點複雜。
「不喜歡這裡的口味嗎？」
顧景琛身形一頓，側眸望著她。
「……」
丁淺卡了殼。
——她該怎麼委婉地表達擔心這裡的價位對於對方來說有些高了？
只不過沒等丁淺開口，那副糾結又懊惱的神情已經落進顧景琛的眼底，他思緒稍一轉，就明白了丁淺猶豫的原因。
靜了幾秒，丁淺身旁傳來一聲好聽的低笑。
她剛要抬頭，就感覺頭上落了只溫熱的手掌，帶著無法掩飾的溫柔輕輕地按了按她的腦袋。
「嗯，真持家。」
「……」
丁淺臉上燥熱。
「不過別擔心，」顧景琛笑著俯了下身，那雙深邃的黑瞳出現在她的視線里，裡面藏著一點微灼的笑意，「雖然沒辦法跟光宇集團比，但我養得起你。」
「養得起」這個用詞曖昧得讓丁淺覺著自己快要原地自燃了，甩了甩腦袋之後她壓住失衡的心跳，強作淡定。
「我很好養的。」
顧景琛一頓，挑眉望她。
丁淺：「……」
很、好、養？
！
——她剛剛到底在想什麼啊！
顧景琛愈發覺著壓不住上揚的唇角了，也實在不忍心繼續逗面前已經要紅到耳尖的女孩兒。
他側過身去，順勢牽住了丁淺的手腕，把人帶進了餐廳裡面。
兩人一進到餐廳內，出挑的長相模樣便讓迎賓眼前一亮。
女侍者上前幾步，面帶和熙笑容：「兩位有預定嗎？」
顧景琛將預訂信息給了女侍者，女侍者點了點頭，剛準備將兩人引去，驀地靈機一動。
「今天餐廳內有空餘的情侶專座，不知兩位是否……」
未盡的尾音令人遐思。
丁淺卻怔了下：「這裡還有情侶座位？」
迎賓小姐點了點頭：「一直有的呢，但我們只介紹給成對的情侶客人，所以您之前可能沒有聽說過。」
「……」
丁淺默了一瞬。
對，她承認……來了這餐廳許多次，這還是她第一次知道這裡專設了情侶桌。
——這算是對單身狗的保護嗎？
「另外，情侶桌需要加收10%的服務費，請您諒解。」
迎賓小姐的笑容依舊和熙明媚。
丁淺卻是瞭然——難怪之前對方表現得如此熱情。
她輕勾唇：「其實我們不是——」
「那就換成情侶桌吧。」
在她話音一半的位置，顧景琛開了口。
然後他側眸望過來，迎著丁淺的視線微掀唇角，「好不容易聽說了，總該有一次初體驗？」
丁淺：「……」
被嘲笑了。
跟著侍者到了情侶專區，丁淺望著那張心形的桌子，噎了一下。
而除此之外，桌上的瓷質餐具無論紋路還是構型，也均是成套成對地擺置。
丁淺打量了一圈，目光鎖定在那個盛著牙線的容器上。
緊接著，顧景琛就發現，丁淺從進餐廳後就有些不自然的神色，驀地被沒忍住的失笑取代。
「怎麼了？」
他順著丁淺的視線望了過去。
丁淺杏眼微彎，琥珀色的眸子裡儘是水光瀲灩的笑意。
她伸手指了指那個盛著牙線的容器——
「掐絲琺瑯，哈哈……」
「……」
顧景琛頓了一下，儘管自詡對面前的女孩兒已經十分了解，但這一次他還是沒能理解她的笑點。
難得見顧景琛失語的模樣，丁淺一時笑得愈發開心。
「很像你。」
顧景琛默然地看了一眼那個近乎橢球體的色彩艷麗的容器，實在沒能找到跟自己的共通點。
他嘆了一聲，唇角也掀起。
「隨你吧。」
那十足縱容的語氣讓丁淺心虛地停了笑意。
有了前面這個小小的插曲，一頓被丁淺構想為尷尬背景的午餐，竟也變得輕鬆愉悅起來。
——如果不是某兩人的突然出現的話。
「……喬姐？
卓哥？」
丁淺看清了站在桌前的兩人時，表情可謂極為精彩了。
「情侶專座？」
喬染笑著眯起眼睛，目光在兩人之間旋上一圈，「你們進展很飛速嘛。」
「……」
丁淺低頭，看了看眼前這張心形的桌子，再看看上面成雙入對的擺置，頓覺百口莫辯。
於是，她也就錯過了周卓望向顧景琛的冰冷視線。
喬染似是無意地望了周卓一眼，側前一步，擋在了顧景琛和周卓的視線交錯間，「Diva昨天趕工了一天半的拍攝，原來就是要在今天空出時間和小淺約會啊？」
她含笑搖頭，「年輕人的浪漫情懷吶……」
「拍攝？」
丁淺的重點立即偏移，「Kura的GG嗎？」
「……」
顧景琛不疾不徐地收回視線，神情平靜地將手裡刀叉放下，然後才抬眼看向丁淺。
「是因為上午學生會的全體會議，所以才趕工了一天半的拍攝任務。」
他一頓，深邃黝黑的瞳子裡映上一點笑意：「不必擔心。」
「那你下午是不是還要回去工作？」
丁淺看了一眼時間，到底還是有些擔憂，「不會來不及嗎？」
「沒關係，送你回學校之後也來得及。」
「我看還是不用麻煩顧先生，我來送小淺回學校就好了。」
沉默許久的周卓冷聲開口，然後將視線轉向丁淺，目光放軟了些，但語氣仍是比平常稍嚴肅，「小淺，我不是建議過你，不要跟光宇旗下的藝人多做來往嗎？」
丁淺一默。
見丁淺沒什麼反應，周卓冷笑著望了顧景琛一眼，再次開口：「你年紀還小，伯父不希望你接觸到這個圈子。
這裡面有多污髒你並不了解，萬一被有心人利用，那伯父——」
「……卓哥。」
丁淺驀地開口，打斷了周卓的話音。
周卓神色稍厲地垂眸望向她，丁淺在他的視線里幅度很小地搖了搖頭。
——她不想聽周卓讓顧景琛難堪，但也不想當眾讓周卓下不來台。
周卓臉色微變。
須臾之後，他悻悻地看了顧景琛一眼。
似乎是接收到了這一次挑釁性質的注視，顧景琛抬起視線來。
弧度完美的唇線掀了起來，這是一個沒有溫度的笑容——
「KuraGG拍攝結束之後，我不會與光宇集團旗下公司再有任何合作或者利益牽涉——這樣夠麼？」
此話一落，旁邊神色複雜的喬染頓愕，轉頭看過去。
丁淺也面色一白：「不行！」
這反駁來得本能而不容置疑。
丁淺比任何人都清楚光宇集團如今在國內娛樂圈涉獵的領域之廣——要避開所有利益牽涉，那幾乎就等同於放棄娛樂圈發展這條道路——她怎麼可能容忍因為周卓的一句話毀了顧景琛的前途？
而周卓雖覺意外，卻迫不及待地答應下來：「好啊，我記得你說的這句話了。
喬染，回去之後就報備給——」
「周卓！」
丁淺手裡的刀叉放進了盤中，碰撞時發出了一聲刺耳的銳鳴。
餐廳其他地方已經有不少客人微皺了眉望過來。
丁淺站起身來，壓著火氣和聲量看向周卓。
「光宇集團，不是你一個人說了算的——這件事，我不可能答應！」
一場原本輕鬆的午餐到了最後，落了個不歡而散。
兩人走出餐廳，從周卓沉了臉色離開之後就一語未發的丁淺終於開口。
她停住腳步，轉身看向一直走在旁邊的男人。
「今天中午很抱歉，顧學長。」
女孩兒臉上難得一丁點笑意也尋不見，那雙琥珀色的眼眸都顯得有些暗淡。
「卓哥的話請你不要放在心上，我更希望你和尚茗傳媒的任何合作都不會受到我的影響。」
顧景琛垂眼，淺淺淡淡的目光落在丁淺的身上。
「已經受影響了。」
「……啊？」
丁淺抬眸。
顧景琛掀唇，「看見你心情不好，我心情就不會好，下午拍攝也就找不到感覺——難道不是影響？」
「……」
這近乎無賴的說辭讓丁淺忍不住嘴角一翹：「學長你變了，剛開學那時你可不是這樣平易近人的。」
「剛開學？」
顧景琛輕眯了下眼，似笑非笑地看著丁淺，「你把我當陌生人，還想我平易近人？」
「……」丁淺苦惱：「顧學長，這件事你是要記一輩子的仇嗎？」
顧景琛兀地沉默，一雙黑瞳定定地看著丁淺。
直到丁淺無辜地眨了眨眼，他掀唇笑了，側回身往前走。
「……嗯，那就記一輩子吧。」
丁淺不解地跟著往前走，一邊走一邊思索顧景琛剛剛意味深長的笑意。
兩秒之後，似乎想到了什麼，她驀地腳步一頓。
又過了兩秒，回過神來的丁淺權作什麼也沒有想通，抬腳跟了上去。
唯獨臉頰有點燙。
……
兩人進了車裡，顧景琛往副駕駛望了一眼。
坐在那兒的丁淺正對著手機眉頭微皺。
剛哄好不到三分鐘的小星星又縮回殼裡了，顧景琛也難得有些無奈。
「誰的消息？」
他似是無意地問了句，目不斜視地看著車前。
聽了問題的丁淺抬起頭，眉頭未展：「喬姐的。」
猶豫了下，她又補充：「說是卓哥下午要代表總公司去尚茗視察。」
顧景琛思緒一轉，之前那點無奈就散了乾淨，轉被愉悅取代。
「擔心他為難我？」
可惜正沉浸在自己情緒里的丁淺渾然未覺，只嘆了氣。
「不知道卓哥為什麼對你……他以前從來沒有這樣針對過別人。」
顧景琛沉默了半晌，驀地開口：「我知道原因。」
丁淺最初沒什麼反應，過了幾秒才醒神，睜大了眼睛扭頭看向顧景琛。
「你做過什麼得罪他的事情？」
顧景琛一笑，淡聲。
「他喜歡你。」
「……」
漂亮的杏眼睜得渾圓。
車裡安靜了好一會兒，思緒回籠的丁淺搖了搖頭，臉色難看：「不可能！」
「為什麼不可能？」
「明明卓哥和喬姐才是——」
「才是什麼？」
「……」丁淺卡了殼。
她承認，周卓從來沒有在她面前肯定過他和喬染的關係，即便自己偶爾拿來玩笑打趣，也都被對方一笑帶過。
只不過這麼多年，她親眼看著喬染苦苦地等，她堅信那兩個人最後會走到一起。
即便似乎有什麼隔在兩人之間。
——但她從來沒想過，擋在中間的竟然是自己。
想起父親生日宴前，她與喬染在化妝間裡的對話，喬染一字一句間那些發澀的隱晦情緒……
丁淺驀地臉色微白。
「難以接受？」
顧景琛側眸望她。
「……」
丁淺舒了口氣，聲線微澀：「有點。」
顧景琛神色清漠地轉了回去，湛黑的瞳子裡某種情緒加深。
「所以，你知道他對我的敵意是怎麼來的了？」
丁淺一噎。
她慢慢側過臉去，心虛地看了顧景琛一眼。
「我又給學長添麻煩了。」
顧景琛唇角微掀，骨感修長的十指帶著方向盤一轉，聲線低沉乾淨。
「沒事。」
沒等丁淺接話，他的後半句含笑跟上——
「撿了顆星星，還是顆小克星……我四年前就習慣了。」
丁淺窒住，半晌後她才回神：「所以這才是你一直叫我……」
「小星星？」
顧景琛側望過來，黑瞳深處藏著笑意。
「是。」
對上那雙熟悉的眼瞳，卻是無數不熟悉的情緒從心底涌了出來，向著身體每一個角落浸潤，連手指都帶著酥麻的軟。
丁淺陡然將身體轉回去，動作之大，讓身旁的人禁不住一聲輕笑。
等到面上滾燙的感覺漸淡，丁淺看了看行車的方向。
「去尚茗吧？」
顧景琛望向她。
「你下午不是有拍攝嗎？」
丁淺把雙手放在膝蓋上，像個小學生似的挺直了腰杆目視前方，表情嚴肅：「我想去看看。」
顧景琛修長十指輕扣住方向盤，唇角一掀。
「保駕護航？」
丁淺沒說話。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望著窗外輕應了一聲。
丁淺平常素來不太在方家的幾個公司里露面，因而光宇集團里，也只有能受邀到方家私人宴會的幾位高層認識她。
於是她這一路跟著顧景琛踏入尚茗傳媒，再進到隔壁樓攝影棚里，倒真是一點波折都沒遇見。
她和顧景琛剛一前一後地走進攝影棚內，焦急地等了好一會兒的王韜就走上前。
「Diva——」
王韜沒出口的話音在看見丁淺身影時，一下噎了回去。
他望著丁淺，目瞪口呆：「——她怎麼也來了？」
顧景琛還未開口，不遠處這支GG的一位副導演也走了過來：「嗯？
怎麼有新人？」
王韜尷尬地轉過去。
丁淺笑得杏眼微彎，「我是Diva的新助理，初次見面，如有不周，請您見諒。」
站在那兒看起來乖乖巧巧的女孩兒本就生得五官很是漂亮，再加上笑容明媚，聲音也甜，還算安靜的攝影棚里，不少人將目光落了過來。
那副導演更是有點驚喜地點點頭：「不錯不錯——小姑娘模樣氣質都挺棒啊。」
說著，他又望向顧景琛，「這麼個漂亮姑娘只給你做助理，Diva你可是夠有福氣的。」
顧景琛沒做聲，轉過視線去望了丁淺一眼。
「……」
看出對方眼神里的不贊同，丁淺無辜地眨了眨眼。
沒站上幾秒，顧景琛就去了造型間。
丁淺坐到一邊安靜地等著，偶爾也有工作人員過來跟她打個招呼，還有不少是聽說「Diva新帶來個漂亮的小助理」，忍不住過來看一眼。
丁淺性格本就淡定，即便外人面前是副乖巧無害的模樣，但到了陌生場合那副處變不驚的臨場反應卻遮掩不住。
再加上眼神清明透亮，長相氣質俱佳卻不高傲，對人也笑容和熙，沒一會兒整個攝影棚內都知道了這個新助理的存在，且多有好感。
對她的誇獎聽在旁人耳朵里還談不上什麼，但不巧這支GG里還有位女主角，是尚茗旗下一個出道沒多久的藝人，賣的人設就是清純漂亮那一套。
結果此刻被一個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的小助理狠狠地壓了一頭，化好妝等著開拍的女藝人表情都有點難看。
丁淺倒是沒注意那女藝人的反應，此時一門心思在自己的手機上。
屏幕上是她半分鐘前剛收到的一條新消息，喬染髮過來的。
「周卓要去攝影棚了。」
看了信息之後，丁淺眉頭就蹙了起來。
心裡倒是慶幸——還好她決定過來，否則按著顧景琛的清傲勁兒，周卓再拿他倆的關係譏諷，說不得真會答應之前那種自毀前程的不平等條件。
就這麼等了五六分鐘，本來平靜的攝影棚突然有點躁動起來。
不少工作人員開始來來回回地走動收拾布置。
丁淺在一旁冷眼瞧著，心下瞭然。
果不其然，片刻之後，攝影棚進口的地方，喬染和周卓一起走了進來。
GG的導演和幾個副導演，還有那個女藝人都上去打了招呼。
隔著一段距離，丁淺見周卓似乎皺著眉問了句什麼，副導演便伸手指了指一個方向。
——正是顧景琛此時所在的造型間。
丁淺心裡一股無名火躥了起來。
複雜而焦躁的情緒像是熾熱的火舌舔著她的心口，這種感覺讓她極為難受。
——她說不清裡面是對周卓的失望多一些，還是對顧景琛的擔憂更勝一籌。
她只知道，看見周卓向著造型間走過去時，她終於沒忍住，站起身來。
而她所在的位置，恰好在兩者之間。
無意瞥見了神色微冷的丁淺，無論是周卓，還是他身後的喬染，都愣了一下。
兩人不約而同地腳步一停。
「……」
丁淺默然了兩秒，就像是沒見著這兩人，轉身往造型間的方向走了幾步，又坐下來。
她沒再去看周卓和喬染。
只不過從工作人員的反應也知道，那兩人沒往造型間去，但也沒離開。
丁淺心裡百感交織。
那句「他喜歡你」、剛剛周卓喬染前後而行的畫面、不久前方家化妝間喬染的無奈神情一一從她腦海里掠了過去。
丁淺慢慢吐出一口氣。
然後她拿起了手機，啪嗒啪嗒地按出了一條短訊。
收件人「掐絲琺瑯」——
「顧學長，我履行諾言……今天就是正式追求你的第一天。」
面無表情地發完簡訊，丁淺一臉淡定地放下手機。
過了片刻，她沒忍住，慢慢抬起手來捂住了眼睛……
而此時，造型間內。
顧景琛視線往叮咚了一下的手機上一落。
一秒後。
「哎喲Diva你別抖——眉線歪了！」
丁淺跟周卓喬染兩人隔著半塊場地，從她坐到休息區之後，就再也沒往那兒落過一個眼神去。
發完了短訊之後，她過了好一會兒才拿起手機看了看。
確定沒收到任何回信，丁淺心裡一時鬆了口氣，之後隱隱地又升上點失落的情緒。
意識到這種意料之外的情緒的存在之後，丁淺被自己嚇了一跳。
她幾乎是立刻就屏蔽了繼續往下思考的路徑，並企圖尋找其他轉移注意力的事情。
剛好就在此時，有個隨組的小姑娘走到了她身旁不遠處的地方，坐了下來。
丁淺思考了兩秒，就走過去跟小姑娘聊起天。
兩人雖是初識，但那小姑娘也是個和樂的性子，沒一會兒就跟丁淺聊得興奮，也不時將之前拍攝的一些小插曲講給丁淺聽。
跟這小姑娘聊了一會兒，丁淺才明白為何之前喬染對顧景琛趕工的事情表現得那麼驚奇，或者說不只是喬染意外，這小姑娘講來時也帶著驚嘆的語氣——
「你剛來還不知道，黃攝影師可是出了名的……」小姑娘壓低了聲音，五官都皺起來，表情可愛，「超級強迫症。」
丁淺好笑：「這麼誇張？」
「其他攝影師拍一個小時的鏡頭，他可能需要一天！」
小姑娘搖著頭感慨：「你不知道，當時Diva說要把拍攝腳本上原定一天半的外景動態鏡頭完成，導演臉都黑了……不過真的是很令人驚嘆啊，他竟然真的做到了——我看快結束的時候，黃攝影師特別不想放人呢，還想加鏡頭，結果Diva竟然拒絕了。」
丁淺眨了眨眼：「拍攝腳本之外的鏡頭，演員拒絕不是很正常嗎？」
「那是別人！」
小姑娘眼睛睜得大大的，「黃逸雖然強迫症了點，但可不是誰都有那個榮幸能跟他合作的！這種機會別人想要都難呢！」
「……」
丁淺似是而非地點了點頭，未置可否。
「那今天的拍攝難度就該降了？」
丁淺想了想，問道。
「理論上說，是的，」小姑娘遲疑地點了點頭，「不過還有個問題。」
丁淺：「嗯？」
小姑娘的目光轉了轉，往周卓和喬染那個方向望去，小聲道。
「之前的外景都是單人物角色，也有幾個和動物合作的鏡頭——今天可不是。」
丁淺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正看到了坐在喬染和周卓旁邊掩著嘴輕笑的女演員。
「嗯……我聽說過她，雲筱童……似乎不是很省心。」
隨組的小姑娘擔心地搖了搖頭，「希望Diva不會被她影響啊。」
丁淺沒什麼情緒地遠遠看著，過了一會兒才轉回身來。
「不會的。」
小姑娘剛想再說句什麼，突然瞥見攝影棚入口的人影，立刻條件反射似的蹦了起來，把原本的話音也壓了回去。
丁淺若有所悟，跟著看向攝影棚入口，果然便見著那位長發飄飄的攝影師走了進來。
——正是那位說起來跟她見面也有不少次了的黃叔叔，大攝影師黃逸。
丁淺有些好笑又無奈地看了小姑娘一眼。
小姑娘沖她搖了搖頭，做了個鬼臉。
「可凶了，我得先撤，待會兒見啊。」
丁淺點了點頭。
小姑娘轉身走了。
丁淺還在想，之前見面看起來挺和藹的黃逸為何在這片場被這麼妖魔化，就聽見那人冷著聲音開口了——
「你拍攝腳本熟悉了嗎？」
丁淺望過去，卻是黃逸對著周卓身旁的那個GG女主角冷臉。
雲筱童的笑容僵在臉上，只猶豫了一會兒的工夫，就被黃逸再次不悅地斥了一句：
「腳本都沒熟悉就在這裡陪聊？
第一場的服裝換上了嗎？
！你還分不分得清自己本職工作是幹嘛的？
！」
雲筱童沒辯解，臉色微白地轉身走了。
黃逸這才臉色稍好了些，轉向另外兩個：「喬總……咦，周卓也在啊？」
黃逸跟方董事長是老朋友了，喬染和周卓也得算晚輩，聽了黃逸輕忽的語氣一點也不覺著有什麼好奇怪的，都主動站起身來跟黃逸問候。
喬染走近之後似乎說了句什麼，黃逸一抬眼往休息區這邊看了過來。
丁淺趁眾人不注意，笑得杏眼彎彎跟黃逸隔空無聲地打了招呼。
黃逸又是無奈又是縱容地搖頭笑看著她。
丁淺伸出手來，併攏了食指中指，做了一個小小的模擬鞠躬動作，然後就趕忙轉回去了。
黃逸到場沒一會兒，造型間那邊，有人走出來了。
驀地聽見耳邊有人輕輕地抽了口氣，正捧著手機刷技術貼的丁淺沒什麼意識地抬頭望了過去，然後怔住。
最先入眼的是漆得亮面的深棕色德比鞋，隨之則是一絲不苟的單線藏藍西裝長褲，向上為同色修身西裝上衣，藏藍之下立著筆挺的精工白襯，外面還披著墨綠色雙排扣肩章長大衣。
而那張已經淡漠清俊的臉上此時難得著了淡妝，本就像是羊脂玉似的膚色帶上一點冷白；素來隨意的黑色碎發被稍稍定型，露出寬正飽滿的額頭，其下眉骨線條和深邃眼窩被恰到好處地勾勒出來；高挺的鼻樑撐起整個面部的冷峻氣質，微抿的薄唇則襯上一絲凌厲的美感。
丁淺向來曉得這人長相是萬里也難挑一的，但她習慣了平素那個著裝隨意自然的「顧學長」，這還是她第一次身臨現場地感受了一下國際模特「Diva」的氣場。
——果然有些東西是再完美的定妝照都無法傳達的，以至於幾乎是這個男人走出來的第一瞬，她就本能地屏住了呼吸。
而片場裡，受到了這種暴擊的顯然不止她一個。
至少此刻，除了機器的低聲震鳴，整個攝影棚內都落針可聞。
最先回過神來的還是黃逸，他十足驚喜地高聲叫了一嗓子。
這一嗓子成功把失神的眾人的注意力拉回了人間。
而丁淺意識回籠時，就見著自己印象里和藹可親的黃叔叔像個行徑奇怪的怪蜀黍一樣面色激動地跑了過去。
「對對對——就是這種禁慾感！機位都落穩了，準備拍攝！」
黃逸激動的反應也成功把現場工作人員的情緒調動起來了，唯一一個沒什麼熱情的大概就是顧景琛——
仍舊是那副神色清漠的面孔，對驚艷地走到他前面的雲筱童視而不見地繞開，顧景琛跟黃逸示意了下，腳下方向一轉，就大步向著丁淺這裡走來。
黃逸的目光跟著落過來，帶著點若有所思。
丁淺卻顧不上別人的目光，事實上只看著走過來的男人，她就已經心跳超速得要蹦出來了。
越來越走近的顧景琛於是發現，丁淺的臉色從最初一點粉意，直到此時已是暈紅。
他停住步伐，披著墨綠長大衣慢慢傾身下來。
骨感修長的手從衣服側袋裡抬起，帶著一點冰涼的觸感，指尖輕輕地落在了丁淺的臉頰上。
顧景琛輕掀了一側唇角，並不明顯的笑意卻帶著讓人迷醉的惑感。
「你緊張什麼？」
「……」
丁淺幾乎是本能地就要避開，可一想到自己不久之前剛發出去的那條簡訊，又默默地忍住了。
她輕輕地抵住舌尖咬了下，竭力保持理智：
「學長你這樣太犯規了……」
聞言，顧景琛眼底笑意一深，指尖處柔軟微灼的觸感讓他有些捨不得離開。
「『學長』？
……這個稱呼，可不該是一個合格的追求者的表現。」
丁淺剛要說話，刻意調低光度的攝影棚內一陣閃光燈掠過兩人身形。
丁淺微愕，抬眸望過去。
黃逸抱著寶貝相機，已經低下頭去，面帶古怪笑意地看著相機自言自語著什麼。
顧景琛眉一蹙，站直身，側眸望過去，剛要開口，被丁淺握了一下他往回抽走的五指指尖。
男人身形一滯。
丁淺這才發現自己剛剛是本能地做了什麼，觸電似的收回手來。
等顧景琛轉眸望來，她心虛地轉開視線。
「沒關係，黃叔叔跟我父親是舊識。」
顧景琛這才眉頭一松。
「嗯……那我過去工作了。」
丁淺點頭：「好。」
拍攝於是正式開始。
丁淺拿著顧景琛剛剛放在她手邊的拍攝腳本，翻看了起來。
Kura的男裝素來走高端商務風格，一絲不苟的設計和筆挺利落的線條多是充滿了男性的成熟、貴氣、神秘與禁慾感。
而顧景琛的模特定位顯然非常適合這一服裝風格。
除了……
丁淺看向拍攝場地，顧景琛神情清漠地倚在石柱上，單膝微屈，右腳腳尖後拉抵在地面，目光漠然地望向一側遠景，側顏線條帶著凌厲如天工的美感。
——除了衣著黑色抹胸魚尾長裙的妖嬈女人性感地扭著身體貼在他的另一側……一切都算完美。
「……」
完美中多了一絲瑕疵，總是令人格外地不愉快。
丁淺這樣想著，面無表情地收回了視線。
心情愉悅了半下午的黃逸還是暴躁了。
整個攝影棚內充斥著此人陰沉神色帶來的低氣壓，每個工作人員都一副噤若寒蟬的樣子，小心翼翼地做著自己手頭的事情，然而還是會被黃逸發現瑕疵然後暴跳如雷地訓斥。
丁淺算是十足十地見證了她這位「和藹可親」的黃叔叔工作狂魔的一面。
而讓黃逸暴躁的原因，和之前讓他極為愉悅的原因是相同的——
「互動！互動你懂嗎！」
黃逸再一次停止了拍攝，大步走到了顧景琛面前，指著剛一喊停就被顧景琛推開的雲筱童，對顧景琛歇斯底里——
「我需要你的眼神——要透著那種隱而不宣的欲望，要透出你表面的冷漠和內心深處的渴求——你想扒下她的衣服、你想和她做愛！」
黃逸不管眾人是什麼表情，猶自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加重了話音，連青筋都在額角迸起——
「你是看著一個你想擁有的女人——不要用看著一塊木頭的眼神！」
顧景琛沉默了許久，他抬眸：
「抱歉，我做不到。」
「……！」
黃逸的表情猙獰得讓丁淺心裡一抖，如果下一秒就見黃逸撲上去她大概都不會覺著奇怪。
不過丁淺也能理解這種複雜情感——
就好像她自己編出一個近乎完美到讓她想尖叫的算法，無比順利且超出預期地執行，結果到了最後一個問題上，啪，卡住了。
系統回饋：抱歉，前面再完美也無濟於事，因為最後一環實現不了。
那丁淺覺著自己大概也會想發瘋。
——因為前面太完美，放棄重來做不到；因為前面太完美，之後勉強應付更做不到。
「給我一個理由！」
黃逸無聲地做出一個仰天嘶吼的動作之後，總算平靜下來，冷著臉看著顧景琛——
「你是做不到這支GG的這段拍攝，還是對著她做不到！」
「……」
沒等顧景琛回答，一旁雲筱童的臉色就變了變。
顧景琛沉默了片刻。
「我需要你的答案！」
黃逸提高了音量。
站在眾人焦點中央，顧景琛的視線往場外休息區的女孩兒身上一落。
栗色的長捲髮從低著頭的女孩兒的肩上滑落，遮住了那張面容姣好漂亮的白皙面龐。
他收回視線來。
「抱歉，對誰都做不到。」
「……」
然而黃逸這次並沒有急著開口，他扭動脖子，像是個沒了潤滑油的生了鏽的機器人，動作緩慢而僵硬，最終目光定格在了顧景琛方才無意識地瞥了一眼的方向——
渾然不知的丁淺正坐在那兒翻著劇本。
黃逸的臉色陰晴難辨了好一會兒，才慢慢地轉了回來。
「……你認識她？」
顧景琛沒回答，黑瞳灼灼地盯著黃逸，眼底一絲微涼的情緒浮起。
「很好。」
想起拍攝前的那一幕，黃逸面無表情地吐出這兩個字，然後沒再說別的，直接轉身，大步走出了拍攝場地，來到休息區。
丁淺是在咬著舌尖琢磨拍攝腳本的時候，突然被籠下來的一片陰影帶回現實的。
她一怔，抬頭。
「黃……」
「叔叔」兩字出口之前，她就先一步感覺到了整個攝影棚內所有人矚目過來的視線。
黃逸見著丁淺，神色總算柔和了點，頭往顧景琛站著的方向一歪——
「他是你朋友？」
「……」
丁淺沒摸准這是個什麼套路，看了一眼顧景琛，對方望著這兒的眼神不明原因地有些發冷。
丁淺想了想，還是點了點頭：「對。」
黃逸不留間隙地繼續追問：「普通朋友？」
丁淺頓住。
從之前她發出去的那條簡訊上來看，說是普通朋友……
實在是有點牽強。
而黃逸也不需要她做出什麼回答，只瞥了一眼丁淺有些不自在起來的眼神和表情，他就點了點頭。
「他遇到了點麻煩，你跟我過來。」
丁淺雖然不明所以，但還是把腿上的拍攝腳本放到了一邊，站起身來，跟著黃逸走出休息區。
——奔著拍攝位置過去了。
一直到丁淺站到了拍攝場地中心，她還是有些發懵的。
顧景琛和雲筱童，以及在場多數人卻不懵——
不遠處的周卓本能地皺著眉就要往這兒走，卻被喬染伸手攔住，搖了搖頭。
站在一旁的雲筱童則是臉色難看地望著丁淺。
而顧景琛，他的目光終於在此刻冷到了一個極致，望著黃逸——
「她不是藝人更沒有合同壓身——您無權將她牽涉進來。」
「她不是你的助理嗎？」
黃逸微笑。
「我是。」
「她不是。」
丁淺和顧景琛同時作出反應。
「……」
丁淺有點尷尬地看了顧景琛一眼。
「你看，她是你的助理，」黃逸微笑著無視了顧景琛的話音，「她沒簽合同，但你簽了，所以，我也有權讓她配合你的工作。」
「不行。」
顧景琛不為所動。
「不行也得行——你對著她以外的人能完成腳本上的拍攝？
能達到我要的那種效果？
！」
「……」
顧景琛沒什麼反應，丁淺卻是傻眼了。
「別誤會。」
黃逸轉回頭來，沒什麼誠意地補充了一句。
丁淺：「……」
——我也不想誤會，可您給我留下個不誤會的機會好嗎？
顧景琛沉默了兩秒：「我能。」
黃逸挑眉，卻是一副意料之中的神情反應，他點了點頭：「好，我給你最後一次機會。」
頓了頓，他伸手指丁淺：「反正這幾幕里，只是需要女主角的一個背影，她們身高相近，體態也差不多——只要光度、景深調得合適，完全不會存在替換障礙。」
「什麼替換？」
丁淺在旁邊聽得一怔。
黃逸沒回答，繼續對顧景琛道：「我給你的最後一次機會——如果你無法完成，我就換她上來配合你。」
「……」
顧景琛沉眸，點頭。
丁淺被黃逸帶到了鏡頭後。
等拍攝人員開始調整機位，丁淺趁機壓低了聲音跟黃逸問道——
「黃叔叔，您剛才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黃逸笑眯眯地轉過來，「我是為了你朋友著想，再這麼下去，我只能要求換演員了啊。」
丁淺一驚：「那怎麼可以，前面已經拍攝了那麼多——」
「我中途換演員也不是第一次了，」黃逸仍舊笑眯眯地，「你朋友要是永遠完不成這個鏡頭，那我只能放棄。」
丁淺聞言，緊張地轉過去，看向拍攝場地中心。
黃逸也望了過去。
拍攝重新開始。
背對著鏡頭的女人慢慢伸手，勾上男人的頸項，將對方的臉拉向了自己。
鏡頭中央，男人的臉隨著女人揚起的手臂轉了回來，望向了她……
丁淺知道這就是這段鏡頭的高潮部分的起點，不由緊張地微攥起手指。
旁邊一瓶水遞過來。
「喝口水，別緊張。」
黃逸的聲音聽起來帶著安慰。
丁淺伸手接過來，低聲道了謝，甚至沒去思索這麼重要的鏡頭黃逸為何不關注拍攝中心，卻把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
她餘光望著場中，開了水瓶抬到唇邊喝了起來。
就在此時，旁邊突然一句清晰的話音響起——
「不錯，這一次眼底有欲望了，可惜還不夠……別看他現在對著的是那個女藝人，但他心裡假想的一定是你。」
「……咳咳——！」
防備不及的丁淺毫無疑問地中了招，被入口的礦泉水嗆得眼淚都湧進了眼眶。
而與此同時，拍攝中心的顧景琛聽見了丁淺的咳聲，近乎本能地把已經貼近的雲筱童一把推開，倏然抬頭望了過去。
眉眼間都帶著微怒的凌厲。
黃逸此時已經遞了手帕給丁淺，然後才不緊不慢地抬起頭來，面露微笑。
「很好，最後一次機會浪費了——換人。」
丁淺還未回神的時候，就已經被黃逸指揮著工作人員們把她帶到造型間裡去了。
因為這一段鏡頭是背身像，造型師們倒沒在她的臉上費什麼周折，只給她換了同款的黑色抹胸魚尾長裙，又拾掇了純黑筆直的長髮發套給她戴上。
「沒問題了嗎？」
站在丁淺身前的造型師伸手平壓在丁淺肩上，問丁淺身後不遠處那個模擬著幾個機位角度觀察視覺效果的女副導演。
對方伸手比了個「OK」的姿勢。
「丁小姐，」之前已經詢問過丁淺名姓的造型師收回目光，微微一笑，「請您隨我出來吧？」
「……」
丁淺看著鏡子裡的自己，輕輕地吸了一口氣。
「我也很想，可惜……」
她低下頭去看向腳尖。
魚尾長裙是後擺打開曳地的長度，從前面倒是只到小腿中間的位置，露出來的半截雪白的小腿下，丁淺踩著一雙足有十公分的綁帶高跟鞋。
她很是無奈地抬起下巴來：「這個高度，我實在是駕馭不了——能站穩已經是盡力了。」
造型師有點糾結地皺起了眉。
女副導演想了想，「那就先換下來，到攝影場地再換上——這個鏡頭不需要有女主角的位置改變。」
「嗯。」
……
丁淺一走出造型間，立刻就得到了在場所有人的目光注視。
深黑色的抹胸魚尾長裙將女孩兒的身體線條完美地勾勒出來，每一道弧度都帶著年輕張揚的活力；而裸露在外的雪白的薄肩，芊芊亭亭的玉臂，修長勻和的小腿，和那張不施粉黛也依然漂亮無瑕的臉蛋，就更是將女孩兒的美展露無遺。
剛被吩咐著跑腿去到更衣室的王韜到顧景琛身旁時，恰是瞧見了走出的丁淺。
他的目光在丁淺身上掃了一遍，又落到遠處休息區臉色難看的雲筱童身上，不由一嘆：
「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啊。」
「……」
顧景琛聽了王韜的話音，並未回應，只轉身拿了之前讓王韜去更衣室拿的自己的外套，就抬腳走了出去。
王韜有些莫名其妙地看著顧景琛的背影，自言自語道：
「我可是夸丁淺呢，他怎麼還一副不高興的樣子？」
於是，在眾人感嘆的目光中，顧景琛越過了已經往那兒走的黃逸，先一步到了丁淺面前。
他一揚手臂，來時穿著的外套被他從後披在了女孩兒的身上。
然後又在前扣緊。
這有點熟悉的一幕讓丁淺禁不住抬起視線來。
正俯身為她整理著外套衣領的男人的氣息近在咫尺，而她抬眸間，只望見了對方線條凌厲的下頜，以及微抿的薄唇。
此間黃逸終於走到了兩人身旁，見此景皺了眉：「這是做什麼？」
「……」
顧景琛本就漆黑如兩潭深井的眼眸一沉，轉回視線來：「她如果著了涼，黃攝影師能負責？」
已經算得上不怎麼客氣的語氣，讓聽見這話音的工作人員都忍不住麵皮微繃，緊張地看向黃逸。
然而出乎眾人意料的，黃逸並沒有什麼惱怒的情緒，反而是撫掌一笑：
「都隨你——只要拍攝能達到讓我滿意的效果。」
——從此時情景來看，他對這一點已經很有信心。
拿上拍攝腳本，黃逸和顧景琛開始跟丁淺說明這一段分鏡頭裡她的幾個動作。
簡單地介紹之後，丁淺點了點頭。
之前剛換新裝備帶來的那點不安和緊張，此時都已經淡去。
而這個分鏡頭劇本中女主角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動作，對於只需要背對機位的丁淺來說，也並不是什麼困難的問題。
重點仍舊是顧景琛的表現。
進入拍攝氛圍之後，黃逸的神色也嚴肅下來，跟兩人一起進入到拍攝場地，到最後還不忘跟顧景琛強調了幾處角度和視覺表現的問題。
顧景琛表示準備完全，丁淺換上了一旁的恨天高，一手搭在顧景琛的腰側，一手扶上他的肩。
黃逸拿下丁淺身上的外套，退後，回到指導位，指揮開拍。
音樂一起，鼓風機跟動，丁淺身後的黑裙尾擺被拂到空中。
她慢慢地抬起頭。
甫一映入眼底，是男人凌厲分明的下頜線，和每一條弧度都臻至完美的側顏。
只是不同於她已熟知的顧景琛，此時的男人就站在她的身前，卻帶著仿佛無比遙遠的疏離與淡漠；他的視線望著遠處，似乎儘管她的雙手搭在他的身上，卻並不能阻止男人下一刻就離開。
並非源於拍攝腳本的影響，反而是近乎本能地，丁淺扶在男人肩上的纖白手臂順著他的肩線向上，沒有直接抬起，而是帶著若有似無的觸感，慢慢撫過分明的西裝紋理，掠過筆挺的白襯外領，最後輕輕地搭上男人的後頸。
纖長的五指慢慢扣攏，她仿佛能夠感受到手邊男人的脈搏在有力地跳動，丁淺的眼眸有一瞬的猶疑，但也只這一瞬。
一瞬之後，她的指尖微抬，以可以忽略的力度——偏偏又像細小的絨羽掠過心頭——她勾著男人的頸側，將對方的視線一點點拉了回來。
近了。
又近了。
直到停住。
丁淺輕輕地揚起臉，小巧的下巴跟著微微抬起，嫣紅瑩潤的唇瓣慢慢貼近，像是要去親吻男人緊抿的薄唇。
近在咫尺那雙黝黑的眼瞳里，至深之處，似有兩點瑩瑩的星火，在映著她的身影的地方點起。
而一絲絲比黑瞳都深沉的情緒，也隨之漸漸縈繞上那兩點火色。
丁淺心裡輕舒了一口氣，知曉這段戲應是可以過了。
她唇角一松，向前傾身的動作止住，便要落回去。
便在此刻，她微凹的後腰處，男人的手驀地託了上去，扼住她的離勢。
近在咫尺的黑眸里，那兩點細如星辰的瑩瑩光色，忽地一下，點了兩潭深邃的墨色，灼起了燎天的火。
丁淺一怔，心跳兀地漏了一拍。
而下一刻，托在後腰的手驀然發力，將她的身體向前一攏——
一個冰涼的、卻又藏著一點翼翼的灼熱的吻，落在了她的唇上。
察覺到唇上切實的觸感之後，丁淺整個人都是懵的。
聽不見片場裡一瞬間響起的那些低呼，丁淺的腦袋裡像是放了空，所有跟理智相關的思考都被切斷，清除。
只剩下了一片空白。
……帶著粉色和滿耳心跳的那種。
不遠處的指導位上，見到了拍攝場地中央顧景琛的動作之後，原本滿臉興奮的黃逸也是一愣，但他反應極快地回過神來，立刻向著幾個機位作出繼續拍攝的示意。
直到場地中央的兩人身形分離。
拍攝終止。
丁淺睜大了一雙琥珀色的眸子，難得地有點呆呆地望著對方。
「……」
顧景琛的眼神一深，但洶湧的情緒立即就被他自己按捺了下去。
薄唇微啟，聲線低啞——
「抱歉……入戲了。」
丁淺又怔了幾秒，然後意識才慢慢地回籠。
回神之後，她微微咬著後牙，一字一頓地望著顧景琛——
「入、戲、了？」
——之前怎麼不看你這麼專業呢！？
顧景琛的視線帶著一點莫名的讓目光都有了質感的情緒，緩緩地掠過她的每一個神情。
然後他唇角輕掀。
「不喜歡這個回答的話，你想要哪一個？」
「……」
丁淺一頓。
到顧景琛點明，她才醒悟——原來此時相比於初吻莫名其妙地被「入戲了」，她更在乎的卻是這個讓她不悅的理由。
——可她又為什麼不悅呢？
如顧景琛所解釋，才是合理，她想要的是別的什麼答案？
不是入戲，而是動了真……
「Stop！」
丁淺驀地一咬下唇，強制性地遏止住了自己的思緒。
羞惱、不愉等種種情緒摻雜起來，讓丁淺甚至忘了自己腳下有一雙多高的鞋跟。
她本能地轉身，過於奇妙的重心偏移，讓她第一步剛邁出去，就險些摔倒在地。
「小心——」
顧景琛眼明手快地一把將人從身後撈回了懷裡。
「……」
丁淺的內心近乎絕望。
——剛跟人發了火，下一秒就被對方救了急，多麼令人尷尬的情景……
而站在她身後的顧景琛顯然並沒有這樣的認知，他蹙眉望向場外，之前拿走了丁淺替換的鞋子的工作人員一愣，反應過來，慌忙伸手取了鞋子，小跑進了場中。
顧景琛伸手接了鞋過來，放到地面，然後握住了女孩兒垂在一旁微涼的手，放到自己肩上。
他蹲下身去，拿起了一旁的鞋子。
丁淺被放在顧景琛肩上的手輕輕地動了一下。
顧景琛仰起臉來，湛黑瞳子一瞬不瞬地望著她：「站穩。」
丁淺遲疑：「……不用了，我自己就可以——」
話音還未完全出口，男人溫熱的掌心托在她的左腳腳踝。
「抬起來。」
「……」
「另一隻。」
「……」
整個攝影棚內，工作人員們都或明或暗地望著拍攝場地中心這旁若無人的一對兒，一直看完了單膝跪地的男人動作細緻輕和地幫女孩兒換完了鞋子。
直到顧景琛站起身來之前，丁淺都無法自已地望著男人的發頂。
……還是她任性了吧？
只因為是不喜歡的答案，就想向對方表達不滿，可他根本就沒有任何錯啊……
大概她已經習慣了他唯一的特殊的對待，所以總忍不住想要索取更多吧。
真是貪心啊，丁淺，你可不能這樣任性了……
於是，等顧景琛再站起身來，就發現幾秒之前看起來還有點氣鼓鼓的女孩兒，此時已然恢復了常態。
唯獨與從前不同的，大概就是臉上那點尚未褪去的紅暈了。
……嗯，果然只親一下，太少了啊。
結束了所有的拍攝任務收尾工作後，窗外天已擦黑。
丁淺跟著顧景琛離開了攝影棚，甚至都沒注意喬染和周卓是何時沒了身影。
將面色複雜欲言又止的王韜直接打發離開，顧景琛上了車。
「順路一起吃個晚餐」的邀請被拒之後，顧景琛只能驅車將人送回了學校。
車停在了女生寢室樓下。
見了顧景琛要跟著下車的動作，丁淺猶豫了一下，微微彎著杏仁眼眼角，輕笑：「顧學長不用下車了，我自己一個人回去就好了，今天麻煩了。」
話音落後，她再去拉車門，手剛放上去，就聽見啪嗒一聲。
車門被鎖了。
「……」
丁淺微怔地轉過臉去。
男人的手臂搭在方向盤上，修長骨感的十指輕輕地扣緊，似乎是感覺到她望過來，他也側眸。
「……『顧學長』？」
丁淺陡然想起他白天說的話來。
作為追求者應有的「合格」稱呼……
丁淺頓了頓：「景琛學長？」
顧景琛眉頭一松，但仍不肯放過：「應該有『學長』嗎？」
「……」
丁淺輕輕地咬了下舌尖，「……景琛。」
顧景琛唇角無聲一掀。
「啪嗒」一下，車門門鎖開了。
丁淺逃也似的下了車。
等到繞過車身要往寢室樓里走時，她才注意到顧景琛跟著下了車來。
此時正是晚歸的高峰期，不少過路的學生都認出了這位站在車邊的校草，不少視線匯聚了過來。
顧景琛卻是視若無睹，借著腿長優勢，幾步將丁淺攔在了寢室樓外的石階上。
之前就注意到了路人目光漸漸匯聚，而加快了步伐的丁淺，在身前驀地擋上一道身影時，忍不住在心裡哀嘆了一聲。
她竭力維繫平靜乖巧的模樣，同時給自己洗腦忘記下午發生的所有事情，然後才抬起視線來。
「學……還有什麼事嗎？」
「……嗯。」
顧景琛微挑了眉，垂眼看著女孩兒。
——好不容易剝出殼來一多半的小星星，又要縮回去了，他怎麼可能甘心？
「有一件事，我覺得有必要跟你解釋一下。」
「什麼？」
丁淺一怔，杏眼微睜。
顧景琛驀地俯身，側過下頜，沉啞的唇音在她耳邊輕輕地震——
「今天不是入戲，是情之所至。」
丁淺：「……」
她忽然覺得，自己今天大概要一整晚都睡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