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做一場戲
「……小星星。」
低沉的啞聲突然在耳邊響起,丁淺受驚側身,看清了顧景琛的面龐,這才按捺下本能的攻擊反應。
她無奈地舒了口氣,平緩心跳:「顧學長,從我背後接近這種行為,很有可能對你的人身安全造成威脅。」
顧景琛挑了下眉:「就像董晟?」
丁淺也玩笑:「看在革命友誼的份上,我儘量不當眾那麼做。」
過了一秒,她微蹙眉,不解地望向顧景琛:「顧學長,你為什麼那樣稱呼我?」
——從初中就極度好奇的問題,至今沒能得到答案。
顧景琛與她對視,眼瞳深邃,似有深意。
兩秒後他掀起唇角,視線移開:「你猜。」
「……」丁淺轉身,「我該回去了。」
顧景琛點頭:「一起。」
丁淺一頓:「不好吧?」
「有什麼不好?」
顧景琛似笑非笑地側眸望她——
「我們不是純潔的革命友誼嗎?」
「……」
丁淺認命,「學長請。」
兩人於是就真的一前一後進了包間。
顧景琛走在前面,身高腿長,氣場也足,一開房門,熱鬧的房間裡就由點及面,頃刻安靜。
這種時候,丁淺非常地不想露面,可惜走在前面的顧景琛站住了。
她要想關門進屋,非得繞開這人。
於是房間裡正準備帶頭招呼一下的方部長,就瞧見自己部里新收的系花學妹,從他們自帶中央空調製冷效果的顧主席的身後,很是乖巧地走了出來。
眾人焦點頃刻轉移。
努力降低存在感沒成功,丁淺實施plan B,一臉無害地迎著眾人注視。
她晃了晃手裡手機:「出去接了個電話,恰好遇見顧主席了。」
「嗯。」
丁淺身旁的人聲音低沉平靜。
她還沒等欣慰於對方配合,就聽見帶著似有若無的笑意,顧景琛重複了兩個字——
「恰好。」
意味深長,不緊不慢。
丁淺:「……」
盯著顧景琛的背影,感受著房間裡莫名詭異起來的氣氛,丁淺暗惱。
——什麼革命友誼?
她看分明是階級敵人。
丁淺回到自己的位置,剛一坐下,就聽見旁邊張珊珊打趣——
「可以啊學妹,出去接電話都有這艷遇。」
「……艷遇?」
似乎沒聽出丁淺語氣之複雜,張珊珊笑道:「如果真能拿下顧主席,那你可就成了我們T大的不朽傳說了,拿出去都是我們技術部的活招牌!」
丁淺:「……」
——是她之前對技術部的職能有什麼誤解麼?
……
顧景琛來之前,房間裡的幾桌就已經吃得差不多,準備玩點遊戲。
這邊顧景琛一到,兩個部門的女生里興致也高了不少。
外聯部素來是放得開也玩得歡的,副部主動站起來提議「傳紙巾」,其餘成員紛紛響應。
丁淺和宋瑤這般還未經歷過大學「薰染」的學弟學妹們,對這遊戲都是一臉莫名。
於是有人自告奮勇起來介紹遊戲規則。
遊戲規則算是簡單粗暴——
在場所有參與者圍成一圈,拿一塊桌上紙巾,依次傳給旁邊人,期間雙手後負,只能依靠嘴唇交接那塊軟綿綿的紙巾。
未傳遞成功,接受懲罰;完成單次傳遞過程的兩人的嘴中必須分別有紙巾碎片,否則同樣接受懲罰。
一聽完這遊戲規則,屋裡的學弟們多數興奮了。
丁淺是真的怔了一下,回神時宋瑤在一旁拉了拉她的裙擺。
「接不了,就認輸。」
丁淺給她做口型。
「為了增加遊戲趣味性哈,」外聯部那個副部還在逗笑,「男女混坐——顧主席身旁可就兩個位置,學姐學妹們大膽上啊。」
……嘖。
丁淺感慨而同情地瞥了一眼那外聯部副部。
——還真有不怕死的,就顧景琛那記仇的個性……
丁淺無意地望向顧景琛,然後身形一僵。
她視線落點所在,安靜漠然的男生正掀起眼帘,兩點漆黑微涼的墨色瞳仁恰是望了過來。
見與她對視,顧景琛唇角難以察覺地勾了一下,很快就恢復了之前那點淡漠的情緒。
唯獨他的下頜,似是無意地朝身旁輕輕一撇。
「革命友誼?」
男生薄唇微啟,眼瞳深沉地做口型。
「……」
丁淺把臉扭開。
這男人的危險係數,就像個炸藥包。
很可惜,她還沒有為革命友誼視死如歸的覺悟。
而此間,那外聯部副部引誘的話音之後,房間裡還真有了幾個蠢蠢欲動的。
「我……」
就在外聯部一個新學妹臉色微紅地要開口時,顧景琛驀然站起身來。
他走到椅子後面,單手將自己的空椅拎了起來,修長的腿邁開,繞著整個房間走了半圈。
「啪。」
椅子落地。
椅子旁邊面無表情的丁淺:「……」
她沒去就炸藥包,炸藥包來就她了。
而顧景琛之前動作間都神色淡漠,就好像只是原來那個位置坐得不耐煩了,起來換個地方。
唯獨等椅子落下後,他清雋的五官間多了一絲難以察覺的情緒。
「丁淺學妹,」他垂下眼帘,墨涼的瞳子漾著一點水中月似的笑意,往右手邊一瞥,「介意我坐這兒?」
「當然。」
丁淺深呼吸,微笑抬頭,模樣乖巧,杏仁眼漂亮得像只無害的貓,「不、介、意。」
屋裡其他人愣了幾秒才反應過來,外聯部副部曖昧一笑,「趕緊的,其他人也就座了啊。」
丁淺右手邊本來就是一個男生,左手邊的宋瑤也被顧景琛隔開之後,兩人身旁都成了異性,完全不需要再換位置。
於是,丁淺只能保持一副乖巧完美的小表情,安靜地磨著牙等遊戲開始。
第一輪的第一個開始者,是轉勺兒決定,指向了顧景琛左邊的第四個人。
大概是因為在場一半都是沒玩過的,業務不很熟練,前三輪都沒等傳到丁淺這兒,前面就有人受罰了。
懲罰內容也是讓丁淺大開眼界——
用屁股在空中寫字、跟身旁人三百字以上不重複告白、選一名異性行吻手禮……
因為第三輪是在丁淺右邊的男生接紙巾時失敗,重新傳遞的第一環就在丁淺面前。
看著那片完整的紙巾,丁淺微垂著眼帘,專注而小心地接了過來。
轉向顧景琛時,她心裡鬆了口氣。
這片紙巾此時除了她咬著的一角,以及被之前那人咬掉的一小片外,毫無缺損,傳遞起來應該沒什麼難度。
轉身後,避無可避,丁淺近距離欣賞了下。
眉峰凌厲,眼窩深邃,鼻樑高挺,薄唇微抿。
……這人是畫出來的吧?
丁淺正腹誹著,顧景琛驀然有了動作。
他俯身過來。
有一瞬間,丁淺覺得自己幻視似的看見男人淡漠緊抿的唇角輕輕地挑了一下。
不等思索,她就見對方放棄了左右兩個稍一側臉就能咬到的紙巾稜角,奔著最下面的那一角,徑直俯身。
丁淺情不自禁地輕吸了一口冷氣。
由此,本就軟塌塌地垂著的紙巾,最下面那一角幾乎貼到了她的鎖骨上去。
男人俯身的動作一頓,撩起視線,眼瞳幽深地望了她一眼。
丁淺:「……」我是無辜的,你信麼。
房間裡的眾人也目不轉睛地盯了過來,有人鬨笑著擎起手機來。
閃光燈咔嚓一亮,顧校草壓著上身傾在女孩兒鎖骨之前、眼帘微掀而眸光深邃的照片,就被定格下來。
一感覺到被拍了照,丁淺就要轉身去阻止。
「……別動。」
身前那人驀地啞聲道。
女孩兒背脊一僵,最後還是停住了身形,乖乖地等顧景琛取紙巾。
兩人之間距離愈來愈近了,近到丁淺可以明顯地感覺到那人微灼的呼吸吹拂在鎖骨上。
然後輕輕一勾,似有溫涼撫過頸上肌膚一處,紙巾一角被那人卷進唇舌之間。
動作停住。
丁淺不解,垂目望去。
伏在她身前與鎖骨平齊的位置,男人正掀起眼帘,自下而上慢慢撩起視線。
含著紙巾的薄唇微抿。
眼瞳漆黑,深邃得惑人。
丁淺不自禁失神,屋裡其他人也呆住——
平素的清漠淡然不復,此時的顧景琛,連每一根眼睫都透著令人唇乾舌燥的勾引味道。
嘶然一聲輕響,紙巾被從中間分離。
顧景琛直身回去,薄唇間銜著一片紙巾,視線也從丁淺臉上收回。
那人清雋五官間重歸淡然清漠,之前令人心跳超速的畫面仿佛只是他們的錯覺。
像是令人窒息的海潮從身周退卻,丁淺吐出了紙巾,然後輕輕地,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這當真是個炸藥包。
——被看一眼,能要了命。
房間裡其他人這才紛紛回神,諸多頗有深意的目光在丁淺身上掃過。
丁淺悉數無視。
遊戲而已,顧景琛和她都遵照規則辦事,誰還能說了閒話去?
然而。
「我認罰。」
顧景琛聲線平靜,扯下了唇間那塊還剩了半張的紙巾,沒再向下傳遞。
這一瞬間,丁淺就覺得自己身上匯聚的目光沉了三分。
……有刁民想害朕。
丁淺絕望而面無表情地想。
外聯部副部張晉生不覺意外,反應極快地拿起手機,懲罰軟體的界面送到顧景琛面前。
「顧主席,抽一個唄。」
顧景琛抬頭,伸手在手機觸屏上一點。
張晉生拿起來一看,樂了——
「壁咚在場一位異性,對視六十秒。」
副部話音一落,全場目光落到了丁淺身上。
剛拿起水杯啜了一口,平壓內心躁動的丁淺身形一僵。
在場異性一片,都看她做什麼。
而且……六十秒?
這怕是要搞集體謀殺。
滿桌唯獨顧景琛垂著眼帘,視線沒動。
他右手修長白皙的五指在桌上輕輕一叩,餘光瞥見身旁女孩兒微滯的身形。
「罰酒吧。」
低沉乾淨的男聲在房間裡響起。
拒絕接受所抽懲罰的,可以用罰酒替換,這在開始前就有聲明。
只不過第一個壞了懲罰規則的,罰酒六杯,而且必須連續喝下,不能停頓。
——這可不是誰都有勇氣挑戰的事情。
站在顧景琛身後,張晉生目光隱晦地在兩人之間轉了一圈。
……他想多了?
張晉生又想起顧景琛之前望著女孩兒的一幕,撇了下嘴角。
嘖……怎麼可能沒問題?
剛剛那眼神,可分明都快把人吞下去了。
兩個部門把今晚的行程安排得緊,趕完這場就要去KTV唱歌,美其名曰「為各部門選拔歌唱人才」。
丁淺主動跟部長方昊請了個假。
「頭暈?」
方昊驚道,「沒什麼事吧?
要不要去醫院看看?」
被方昊嗓門一放,房間裡不少人看了過來,丁淺尷尬而無奈,搖了搖頭:「沒事,應該就是喝了幾杯,不太舒服。」
「哦,那就好。」
方昊點頭,繼而轉身看了看自己身後那些人,玩笑道:「哎,學弟們,到你們表現的時候了,我們『部花』身體不舒服,誰來當個護花使者啊?」
「部花」失笑:「護駕的不用,我自己能回。」
她話音剛落,顧景琛往外走:「我剛好回校,一起吧。」
沒給丁淺拒絕餘地,最後一個字音時,顧景琛身影已經出了房門。
丁淺只得跟眾人道別,也出門去。
身後複雜注目無數。
丁淺出門拐進樓梯間,靠在護欄上的男人抬起視線,唇角微勾:「走吧。」
原來是在等她。
丁淺腳下一頓:「我自己——」
「這個點了,」顧景琛視線往窗外濃重夜色里一瞥,望回來時眸光淡涼,「誰放心你自己回校?」
這一刻男人神情嚴肅,語氣也平直,清俊面龐上不帶半點笑意。
倒真像是個威嚴深重的學長。
丁淺剛這麼想了三秒不到,就聽見先一步轉身下樓的顧景琛一聲低笑。
「更何況,我們部花還長得這麼漂亮。」
丁淺:「……」
人生第一次,被誇到膽戰心驚啊。
下到樓外,一輛敞著門的SUV上,穿了身斑點休閒西裝的小個子男人走了下來。
隔著還有十幾米,丁淺就聽見這人壓著聲兒的低嚎——
「我的Diva少爺,什麼名流盛宴讓您非得翹了Double的慈善晚會啊,您還——哎?
這位是誰?」
小個子男人的目光好奇而警惕地看向丁淺。
——他看著有點眼熟。
按理說長得這麼出彩,即便只是個小明星,他也應該印象深刻才對。
可偏偏只覺得眼熟,想了半天都想不起來。
「我的經紀人兼助理,王韜。」
顧景琛側向丁淺,簡短介紹了句,「上車吧。」
丁淺沖王韜禮節性地頷首,進了車裡。
王韜還傻在車外:「Diva,你事業可剛起步,別玩兒女情長這一套啊。」
顧景琛多餘的一秒停頓都沒有,跟在丁淺身後進了車裡,然後神情淡漠地看了王韜一眼,把車門拉合。
吃了「閉門羹」的王韜只能哀哀地跑回副駕駛。
上車之後,顧景琛說了一句「回學校」,就再沒開過口。
倒是王韜,開始和丁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了起來。
丁淺有點心不在焉。
明明能接下WANNA & BEST這種國際奢華品牌級別的GG,但顧景琛的職業狀態卻是比她想像中差了不少。
……經紀人還要兼職助理,一個小型慈善晚會都得細心準備……
丁淺眉心微皺。
難道是開罪經紀公司高層了?
丁淺正思索著,副駕駛上王韜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王韜接起電話,說了不到幾句就臉色微變,等通話一結束,他立刻給司機做手勢,改導航儀目的地:「掉頭。」
後面顧景琛眉峰微蹙,睜開眼:「去哪兒?」
「尚茗傳媒公司,光宇集團旗下那個。」
王韜答得飛快,「那邊剛好有一支Kura年底的新品GG,原定演員在拍攝前耍大牌違約,光宇正在緊召試鏡。」
顧景琛薄唇緊抿,眸色微涼:「先送她回校。」
「這種加急試鏡可是越快越好啊小祖宗!」
王韜見後視鏡里顧景琛神色冷然,不由轉回頭來,看向丁淺,「這位小姐,不然我們先把你放在這兒,你打車——」
「王韜。」
顧景琛驀地開口,聲音冷得像是要掉冰碴子。
丁淺眼見顧景琛要起怒,無奈插話:「我先跟你們過去吧,等你試鏡結束,一起回校。」
顧景琛未語,側眸看向她,眉峰仍是微蹙。
「頭不暈了?」
丁淺笑得眉眼微彎:「只喝了三杯,還不至於……找個離開的藉口罷了。」
顧景琛眉間褶皺鬆了下來,他把那俏皮的笑深深看上一眼,轉開了視線。
見丁淺這麼乖巧懂事兒,王韜對這女孩兒的好感度也增加了幾分。
車裡安靜了一會兒,丁淺心裡悉悉率率的那棵小草還是沒忍住,探出個芽兒來。
「顧學長是全約簽在了光宇,還是在別的公司簽了代理?」
聽丁淺主動開口,顧景琛有些意外地將視線落到她的身上。
只不過沒等他開口,王韜有些驚訝地接了話。
「你還知道全約和代理呢?」
顧景琛雖未開口,但望來的眼神里顯然也有這樣的微訝。
「嗯,了解過一點。」
丁淺,「我聽宋瑤提起過學長之前拿了WANNA & BEST的秋冬GG,以為你不是國內的經紀公司……」
「確實不是。」
王韜截斷了她的話音,笑呵呵地道:「Diva是在海外一家經紀公司簽了代理合約。」
聽出王韜明顯不想讓自己知道太多的疏離感,丁淺乖巧地點了點頭,窩了回去。
畢竟,的確跟她也沒太大關係。
丁淺能覺察到的,顧景琛自然不會無感,他抬起視線,涼涼淡淡地瞥了王韜一眼。
王韜本能地縮了縮脖子。
「我是簽在星娛。」
清冷低沉的聲音,在安靜的車內聽起來尤為磁性動聽。
丁淺有些驚訝,把視線從車窗外移到了身旁那人身上,她眨了眨眼:「星娛?」
窗外掠過的碎光和樹影里,女孩兒漂亮的臉上帶著一點讓人心癢的訝意。
「……」顧景琛輕輕摩挲過膝處的布料紋理,然後才點了點頭,「只簽了三年的代理合約而已。」
用了好一會兒才消化了這個消息,丁淺好奇地問:「星娛這種實力,代理合約都肯給WANNA & BEST這種資源的話,應該是很重視你才對……那你為什麼要回國?」
顧景琛抿了下唇,沒說話。
坐在副駕駛的王韜忍不住了:「小姑娘,你也覺得他完全在揮霍資源對吧?
我也不能理解啊!」
顧景琛的沉默讓丁淺心跳稍頓了一下。
她有點後悔。
實在不該問的……大概交淺言深了吧。
若是放在別人身上,她怎麼也不會有這個好奇心,更不會犯這種低級錯誤。
而顧景琛……抹不去的過去,總能輕易地影響一個人。
似乎察覺了丁淺的情緒變化,顧景琛驀地轉了一點角度,看向身旁的女孩兒。
剛從溫暖的洞穴里探出腦袋來的小星星,又要縮回去了。
他眼底掠過些深沉情緒。
「回來,拿畢業證。」
丁淺聽見這回答,實實在在地愣了一下——
簽了星娛那種巨頭,還要回來拿畢業證?
丁淺無意識地鼓了鼓腮。
不過好像……也沒毛病?
丁淺那個小動作看得顧景琛一怔,而後一點笑意染進他湛黑的眼瞳里。
「……還好回來了。」
「什麼?」
丁淺似乎聽見身旁的人一聲低語,不解地轉過去,卻只來得及看見那人唇角微掀的笑意,和望向窗外的清俊側顏。
顧景琛沒再回答。
他看著車窗上女孩兒纖細勻稱的身影。
很想把那影兒從窗上拉下來,然後抱進懷裡。
最好還能輕輕親一親。
車停到了尚茗傳媒的地下停車場。
顧景琛下車,沒理會旁邊急得像熱鍋螞蟻的王韜,轉頭看向丁淺,凌厲的眉峰微微蹙了起來。
「司機也要上去——你真不下車?」
丁淺毫不猶豫地搖了搖頭:「我就在車裡等。」
「不怕?」
丁淺聞言失笑,環顧了一下車外安寂而昏暗的停車場,轉回臉來時,杏仁眼裡盡漾著水光笑意:
「如果有壞人,我能一打三,讓他們跪一圈叫爸爸。」
顧景琛眉頭沒松,也沒接話,湛黑的瞳子一動不動地盯著她,眸光像是沾了夜色的涼。
丁淺收斂了笑意,雙手放到膝蓋前,下頜還往裡扣了扣,一副乖巧到不行的模樣。
「我從小學就短跑冠軍了;而且尚茗的安保做得很好,停車場監控也沒有死角,不會有事。」
顧景琛這才神色稍緩,拿出手機,修長的手指撥弄了兩下。
丁淺的手機響了起來。
沒等丁淺伸手去拿,顧景琛開口:
「我打的,有事回撥。」
丁淺點頭:「嗯。」
顧景琛這才跟著王韜往外走。
隔著老遠,王韜跳腳的聲音傳回來:「Diva少爺啊,您是擔了保姆的兼職嗎?
那也不用恨不得綁在身上吧?
在尚茗傳媒的地盤還能讓人搶了去怎麼的,您自己出門都沒見這麼上心啊……」
「安靜。」
那人音色清冷淡漠,乘著停車場裡微涼的夜風,一直吹拂過耳。
丁淺心裡卻暖了起來。
她拿著沒有放回的手機,將那一串陌生的數字存了下來。
指尖稍停。
本來鍵入的「顧學長」三個字,在她猶豫了一下之後,一個一個地刪掉了。
丁淺唇角微勾,慢慢地輸進去另外四個字:
掐絲琺瑯。
點了保存之後,丁淺從通訊錄里翻了另一個號碼,撥了出去。
響鈴不到三秒,那邊接通了,乾脆的女聲傳了過來:
「小淺?」
「喬姐,是我。」
丁淺應聲。
「我有好久沒見著你了,上了大學之後,可再一步都沒踩過喬姐的辦公室啊。」
電話里的女音似嗔似怨,玩笑的意味很是明顯,「怎麼今天突然想起給我打電話了?」
丁淺指尖摩挲了下手機微涼的背殼,猶豫了下。
「我聽說,尚茗最近有支Kura的新品GG,在臨時試鏡?」
「嗯?
林文軒片場翻臉的事兒鬧出去了?」
電話里女音一肅,帶著點和之前嫵媚截然相反的冷厲。
「不是。」
丁淺接話,「原來臨時耍大牌的是林文軒?」
丁淺努力在記憶里翻找了一下這個藝人的形象,所幸這人最近出鏡率都高得厲害,沒費多久工夫她就把人想了起來。
想到那人形象和定位,丁淺心裡的把握也大了點。
「原來你不知道?」
對面語氣稍緩,又復玩笑,「那你怎麼突然問起GG的事情來了?
我記得你對這些可都不怎麼關心。」
丁淺一頓,直言:「我有個朋友剛上去試鏡了,定位應該跟林文軒相近,但形象氣質和長相都比林文軒高了一大截。」
「比林文軒高一大截?」
聽了這話,喬染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你哪位朋友這麼厲害?
這要真是有這樣的寶貝在,你該早跟我提,我也好儘快把人簽進來嘛。」
此時一聽喬染口氣,丁淺就曉得對方沒相信。
不過林文軒是光宇力捧的新人,除了脾氣差了點,其他方面當真出彩,喬染以為她在玩笑也是情有可原。
丁淺勾了唇角:「晚了,他一年前就被星娛簽了。」
「……星娛?」
那邊安靜了一下才響起回聲,「星天娛樂?
你確定?」
丁淺停了一下,然後給了肯定回答:「不會錯。」
「星娛的咖位來公司試鏡,那我怎麼完全沒收到消息?」
丁淺默然,似是想到了什麼,杏仁眼裡情緒涼了一瞬。
「看來是被底下人攔藏了啊。」
喬染也猜著了,聲音不再像之前那般沒個正經,「你朋友在星娛那邊得罪人了,才要回國發展?」
「我不清楚。」
丁淺搖頭。
「好吧,既然我們丁大小姐都開口了,我哪能不聽命。」
尚茗傳媒高樓11層,執行總監辦公室里,喬染將手裡的文件一扣,火紅的艷唇揚著漫不經心的笑意。
「那我就下去看看,到底是什麼朋友,能請得動我們丁大小姐親自出馬啊。」
「別提我。」
丁淺忙追了一句,「也別跟我爸爸說。」
喬染開門的動作一頓,瞭然笑意浮上唇角:「喲,這還真是有情況?
——那我可得如實匯報,不然丁大小姐被拐跑了,方董還不扒了我一層皮去?」
「喬姐,你就別開我玩笑了。」
丁淺笑道:「真有情況,我會只跟你打個電話?」
「嘖,你這是給我提前發狗糧的意思啊。」
喬染邊笑邊往電梯間走。
路過的職員見著她的笑臉,有點微驚地問好,喬染點了點頭,徑直去了電梯間:「你那朋友是哪位?
身高模樣?」
「Diva。」
丁淺莞爾一笑,「嗯……長相,應該是最帥的那個。」
「聽你這麼力捧,那我還真是得好好看看,這是長成什麼天人模樣,把我們大小姐迷成這樣。」
「對對對,迷得我暈頭轉向行了吧。」
丁淺洗不白,索性跟著一塊往黑里抹——
「把持住你的少女心啊喬姐,別惦記上我學長才是。」
「你這丫頭。」
喬染笑罵了一聲,「我進電梯了,晚說。」
喬染到試鏡現場的時候,場內幾個試鏡老師都愣了一下。
畢竟,一支Kura的新品GG,說輕不輕——否則之前請不到林文軒這樣的當紅炸子雞,可說重也不重——至少,不該值當他們喬總親自下來觀場。
「喬總。」
選角導演快步走了過來,「您怎麼親自來了?」
喬染不輕不重地點了下頭,視線在場中候選席環了一圈,沒看見什麼相貌氣質出彩的。
她心裡剛笑小妮子情人眼裡出西施,就見著了場中正在試鏡那人。
喬染怔了一下,然後眯起眼來。
選角導演在一旁一瞧見喬染表情,心叫壞事。
沒等他多做對策,喬染就斜飛過一眼來:「上面那個的簡歷,拿來我看看。」
選角導演臉色一苦,可也只能去拿了過來。
喬染翻了一下,笑了,可惜這笑容不帶半點溫度。
「行啊你們,」她抬眼瞥著選角導演,「星娛出身,給WANNA & BEST廣宣過的咖都敢隨便當掉了?」
選角導演支吾:「喬總您有所不知……這個Diva難處理得很,不肯配合裸上身,開襟都不接受,我們也是……」
「是我記錯了?」
喬染眸光冷冽,「——難不成Kura已經轉向,不玩高級成衣,轉內衣方向了?」
選角導演卡殼:「不是……」
「那你讓他脫什麼?
!」
喬染的聲音驀地提起,驚了在場眾人一下。
工作人員都有幾分瑟瑟,連場中已經準備下台的顧景琛,都抬起視線看了過來。
喬染這會兒發完火,轉頭正對上顧景琛目光。
喬染上下把人打量了一遍,陷入沉思。
……她那位大小姐,眼光確實不錯。
相貌身材氣質、可塑性與鏡頭感,俱是極品,也難怪年紀輕輕、履歷單薄還沒什麼專業背景,就能拿下W&B的秋冬GG。
只是越是這樣,她反而越不敢倉促決定。
——她能瞧出是極品的,星娛沒道理不能。
這樣的人如果是被封殺,那一定不是惹出過什么小亂子。
她還得查查才行。
想到這兒,喬染拍了拍掌,「今天試鏡到這兒,都回去等通知。」
眾人不敢異議。
喬染臨走前冷颼颼地瞥了那選角導演一眼:「瞞著我做手腳?
再有下次,你就滾回家吃自己!」
丁淺窩在車裡,有點昏昏欲睡的時候,車門從外面開了。
帶著地下停車場的一點微涼濕氣,顧景琛坐到了她旁邊。
「拿下了麼?」
丁淺隨口問了一句。
事實上,有喬染出馬,她不覺得會有什麼意外。
顧景琛神情寡淡:「待定。」
「……」丁淺微挑眉。
看來真是開罪了什麼厲害角色麼。
丁淺正琢磨著,憋了一晚上的王韜終於忍不住在前面開口了:「Diva,今晚你和試鏡老師這種衝突已經不是第一次了,你要想在這條路走下去,總是要露的——漂亮的肌肉線條本來就是男模賣點,你——」
「我不喜歡。」
顧景琛的聲音一如平素,清冷得帶點漠然。
聽懂了兩人的意思,丁淺恍惚了一下。
不知道為什麼,她突然想起早上操場,這人說的話。
……「如你所見,我沒什麼朋友,尤其是特別純潔那種」。
曾經那個乾淨恣肆的少年,真的變了嗎。
如果沒有,骨子裡那麼清傲的一個人,怎麼會選擇去做模特呢。
丁淺發散著思維,想像顧景琛這一年來可能遭遇過的不公,一時心裡愈發不愉。
於是,本來正因前事而神情微冷的顧景琛,忽然察覺坐在身旁的女孩搭上了他左邊的座椅扶手。
他側過臉去。
丁淺尚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開口都有點語重心長——
「不要怕,我保護你。」
那莊嚴得像是在說「我願意」的語氣,讓副駕駛上喝水的王韜沒忍住,狠狠嗆了一口,咳嗽得驚天動地。
「……」
丁淺這才回過神來自己剛剛神經短路,說了什麼。
她頓了頓,然後默默地把纖白的小爪子從顧景琛身旁挪開。
試圖裝作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顧景琛一怔之後,卻掀起唇角,眼瞳漆黑而深沉。
「……好啊,你保護我。」
他似是無意地垂下左手去,觸過女孩兒離開前的指尖。
「你說的,我記得了。」
SUV開進了T大,上了主幹道。
途經食堂,王韜想起之前顧景琛的提醒,轉過頭去對司機道:「減速,這裡限速10。」
司機本能地去緩踩剎車。
後排丁淺卻停了一秒,思考了一下之後疑惑地看向王韜:「我們校內,限速20,不是10。」
「啊?」
王韜張了張嘴巴,「Diva之前說了,主幹道是限速10啊。」
丁淺好奇地轉向顧景琛。
顧景琛掀了下眼帘,又垂回去,掩住情緒起伏的湛黑眸子。
「記錯了。」
聲音平靜,毫不心虛。
「……」王韜神情扭曲了一下:「你當初讓我減速不會就是為了看你暗——」
「安靜。」
顧景琛八風不動地截住了他的話音。
王韜:「……」
本著護花使者的原則,黑色的SUV一直開到了女生公寓的樓下。
顧景琛先下了車,往旁邊側了身,給丁淺讓出位置。
丁淺剛踩上地面,一抬頭,就看見了迎面走來那烏壓壓的一群人。
——剛剛結束聚餐活動的外聯部和技術部。
而看見了三小時前就已經離開,此時卻和他們同時出現在學生公寓樓下的這兩個,對面學生會眾人也是不約而同地沉默了三秒。
回過神來,有人低聲起鬨。
「說是頭暈,原來是拐著我們顧主席出去約會了啊。」
有個女聲在人堆里似是玩笑著道了一句。
丁淺眉一挑,抬眼望過去。
外聯部的部長,杜佳佳。
聽之前介紹,還是跟他們顧主席同專業隔壁班的同學。
雖然不知道怎麼開罪著對方了,不過……
這眼藥上得,可真是漂亮。
丁淺剛準備開口,站在她身旁的男人似乎無意地往前邁了一步,單手插兜,夜色下的側臉清俊得近乎冷漠。
「我臨時接了試鏡,多耽誤了一會兒。」
顧景琛頓了下,寒涼的目光往杜佳佳身上一瞥,「下次,是不是應該和杜部長提前匯報?」
杜佳佳臉上笑容一僵,視線轉向顧景琛。
其他人也有些意外,畢竟不喜提自己私事是他們顧主席一貫做派,今天偏偏破了例。
例外集中得太多,也難怪有人會心裡不平。
已經被解了圍,丁淺也就沒再多說,她沖顧景琛彎眼一笑:「謝謝顧學長,學長再見。」
然後望著那些人禮節性地一點頭,丁淺轉身進了公寓樓。
顧景琛收回視線,進了車裡。
SUV逕自離開。
安寂了許久的車內,王韜從後視鏡觀察了兩眼後面闔目休息的男人,狀似無意地開口。
「今晚這位是你學妹麼?
長相氣質很好啊。」
後排,倚在沙發座里的顧景琛睜開了眼。
「不是。」
「不是?」
王韜奇道,「我之前聽見她喊你學長啊?」
顧景琛掀起唇角,瞳仁黝黑,修長有力的指節輕輕叩了下左邊的扶手。
「我跟你說過的。」
窗外夜風漸起,帶著那笑意散開。
「是高中的暗戀對象。」
丁淺先到寢室,宋瑤後腳一回來就炸了。
「啊啊啊啊丁淺!——你還敢說Diva不是你前男友!」
「敢。」
丁淺誠懇抬頭,「看我口型——真、的、不、是。」
憋了一晚上的宋瑤顯然不會就此退縮。
「那就是你現男友!」
「不要被你們高度近視還不肯接受治療的部長帶了節奏啊。」
丁淺嘆了口氣,一臉關愛地看著宋瑤。
「今晚聚會那種種行為暫且不表——」宋瑤炸毛,「就剛才在樓下,Diva往前邁那一步,一副『老子的人誰也不能欺負』的男友力爆表狀態——你還跟我說你們是革命友誼?
!」
「……」丁淺面無表情,「你還好意思提這個梗?」
宋瑤心虛地往回縮了一下。
「托你的福,」丁淺繼續保持面無情緒,「你D神被你的澄清回復帖吸引,今天就用這個梗,三步一懟五步一坑折騰了我一天。」
宋瑤聞言,眼睛瞪大了——
「你還說你跟Diva沒關係,你以為我D神誰都懟嗎?」
對上自家室友那副「被懟是你的榮幸」的腦殘粉表情,丁淺努力勸說自己不反手把枕頭糊過去。
她冷漠臉:「哦,懟我一天辛苦了,替我謝謝他。」
宋瑤又在床上滾了幾圈,終於恢復正常,坐起身來,表情嚴肅:「我思考過了。」
丁淺瞥她一眼,唇線淺勾,手裡專業書翻過一頁,視線落回。
「跟剛決定了人生大事似的。」
「是人生大事,不過不是我的。」
宋瑤一臉慷慨就義,「經過我的深思熟慮——所謂肥水不流外人田,既然我得不到D神,那我的室友能得到也是好的!」
「喝高了還是沒吃藥?」
丁淺眼也不抬,似笑非笑——
「學校東門往南三百米就有家寵物醫院,獸醫里的特級三甲——我早給你準備好它家預約電話了。」
「……」
被噎了幾秒,宋瑤突然悶哽了聲。
丁淺微怔,抬眸:「真要預約?」
宋瑤沒看她,沉默了兩秒才敷衍:「我剛剛好像被蚊子叮了一下,好疼。」
丁淺無奈:「那看來是醫院專門來出診了。」
「哈?」
宋瑤懵。
「只是這屆護士扎針水平不行。」
宋瑤愣了兩秒,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最後乾脆抱著肚子哈哈笑著躺回了床鋪。
「真好哄。」
丁淺搖頭感嘆。
宋瑤悶在被子裡笑得上氣不接下氣,不忘控訴:「你又撩我!」
「就算成了工科生,你也不能自暴自棄亂用詞。」
丁淺說完,抬起視線來,在宋瑤的床上落了片刻。
此間,團在那兒的人都一動不動,也沒再出聲。
丁淺嘆了口氣,把手裡書一合,起身走過去,伸手揉了揉宋瑤的短髮。
「你沒失戀,無論過去還是現在,我跟他都沒有除了朋友之外的任何關係。」
「……會有的。」
宋瑤埋在被子裡,不知什麼時候不笑了,聲音也悶悶的。
丁淺的指尖頓了頓:「別多想。」
「……他喜歡你。」
丁淺愣住。
等到回神,她無奈勾唇:「你會讀心術?」
宋瑤抬起頭來:「Diva從來沒有像今晚這樣維護過哪個人。」
「因為我跟他認識啊。」
丁淺伸手捏了下宋瑤的臉頰,笑道:「他以前可不是你收藏的定妝照上那種冷冰冰的模樣。」
宋瑤想了想,雖然覺得有什麼地方不一樣,但一時卻說不上來。
沉默了一會兒之後她重新開口:「我支持你拿下他。」
「喂,」丁淺玩笑,「我哄人耐心一向不多,別得寸進尺啊?」
想起了什麼不愉快的經歷,丁淺微微狹起眼來,「如果之後又被我發現了什麼奇奇怪怪的帖子,別怪我幫你永久封號。」
「……」
宋瑤沉默了幾秒,往邊上滾了滾。
「我是想告訴你,大四有個林雨桐,聽說以前常跟D神一起,還是校花……D神休學之前,學校里一直傳言他們是一對。」
停了一下,宋瑤又補充了句:「她跟我們杜部長關係很好……今天我們部長在樓下那麼說,應該也是因為她,你之後要小心點。」
丁淺無辜臉:「跟我有關係?」
宋瑤實話實說:「大概只有你自己認為沒有。」
「……人在寢室坐,鍋從天上來。」
宋瑤翻她一眼,轉開話題:「過兩天就是新生晚會籌辦了,學生會最近肯定很忙,我們那兒各種贊助都要去跑——數著你們技術部清閒。」
「新生晚會?
開學都快一個月了吧?」
「學校里每年都是這個時候,提早的話,一定兵荒馬亂的。」
宋瑤感慨,「D神還會作為優秀學生代表演講呢。」
「優秀代表?」
丁淺似笑非笑:「長得優秀?」
「……」宋瑤無語,「我男神在你心目中形象是有多花瓶?」
「你懂的,」丁淺微笑,杏仁眼裡瞳子淺褐,像只慵懶的貓,「掐絲琺瑯那種程度。」
宋瑤抹了把臉:「D神大一大二兩年,可都拿了國家獎學金。」
「……」
丁淺眨了眨眼:「沒看出來,還是個學霸麼?」
「不,」宋瑤一本正經地搖頭,「是學神。」
「我算是明白了,你就是個Diva吹啊。」
丁淺笑嘆。
宋瑤解釋:「這是實話,我聽說,當年D神明明能去最高學府,結果來了我們學校,成績比錄取線高了60分。」
丁淺一怔。
……這是什麼樣的一種奉獻精神?
「令人感動。」
丁淺下了結論。
……
同一時刻,T市安山別墅區。
夜色中,深黑的SUV在區內停了下來。
顧景琛起身,剛要下車,副駕駛上王韜嘖了一聲:
「你今天騙那小姑娘了吧?」
「什麼?」
顧景琛動作一頓。
「你真是為了張畢業證回來的?」
王韜轉回頭來看他,「別說是,我怕我忍不住申請辭職。」
「……不是。」
顧景琛唇角微掀,眼瞳深邃,認認真真的:「是為了她。」
「哈。」
王韜不冷不熱地笑了一聲,「別鬧好嗎?
你回來前,根本不知道她在這所學校吧?」
「嗯,不知道。」
男人聲線平穩地承認。
王韜還等著後半段,就聽見車門砰地一聲輕響。
他轉頭去看,卻見那人沒再多說一句,已經下車走了。
本就修長的身形在路燈下拉得愈發遠了些,顧景琛沉默地看著地面。
——蔭翳層層疊疊,隨著夜風微曳。
像是曾經,他陪著某個蹦跳的女孩一起踩過的樹影兒。
……
「明年高考要加油啊。」
「嗯。」
「你想好考哪裡了嗎?」
「沒……你以後呢?」
「當然是T大了,我爸爸在T市,我要去陪他。」
「……嗯。」
……
顧景琛垂眸,看著手機屏幕上那串熟稔於心的號碼。
半小時前的一條短訊,始終躺在屏幕正中:
「今晚樓下的事,謝謝你。」
「……」
顧景琛掀起唇角,抬頭看了看夜空。
他確實不知道,她是否會來。
只是無論三年前,還是三個月前,他都在想……
萬一呢?
哪怕萬分之一,如果她來了這裡。
……他不想錯過。
他回來赴一場約。
即便這約定只有他自己知道。
新生晚會籌辦在即,學生會裡從主席團到准幹事全是忙得腳不沾地。
相對來說,身在技術部,還被分到了軟體組的丁淺,確實就要比她那個每晚十二點才能到寢室的苦逼室友要幸福太多。
「同樣都是大一準幹事——」宋瑤癱在床上有氣無力地哀嚎,「這不公平……我要申請換部門……我也要去技術部……」
丁淺坐在電腦前笑吟吟地轉過去,托著側臉看她:「你們部里,似乎可不是把你們當『准』幹事用。」
「這絕對是提前壓榨勞動力。」
宋瑤掙扎著翻起身來,「不過丁小淺你也別太得意啊,明天新生晚會彩排,音響設備全是你們技術部的事——你能輕鬆到哪兒去?」
「真不好意思,」丁淺笑得杏仁眼都微彎,「音響設備是技術部硬體組的事情——跟我們軟體組沒什麼關係。」
「你你你——那你明天還去彩排現場幹嗎?
!」
宋瑤幽怨地瞪著她。
丁淺認真地想了想:「……視察工作?」
「……」
宋瑤:「滾滾滾!」
丁淺莞爾而笑:「逗你玩的,技術部軟體組也不是沒事情做,晚會上要用的PPT可不是個小工作量。」
「做PPT難麼?」
宋瑤懷疑地看她。
「普通PPT是不難。」
丁淺看了一眼自己電腦里正在校驗最後一遍的電子演示文稿,「只不過部長發話,要求動畫銜接流暢——必須用PowerPoint給他做出視頻的效果來。」
「……」
宋瑤沉默了下,身為計算機系一員,她對這些基礎辦公軟體並不陌生,故而一聽技術部這要求,就覺得頭大。
她試探性地問道——
「你平均每頁里,放了多少動畫?」
丁淺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三十七頁的PPT,單張最大動畫數量91。」
宋瑤:「……臥槽。」
丁淺微笑:「還想來技術部嗎?
我代表軟體組歡迎你啊。」
宋瑤默默地挪開半米:「嗯……其實外聯部挺好的,十動然拒,謝謝。」
過了一會兒,宋瑤又轉回來:「不對啊,你們軟體組是只有你一個人嗎?
PPT怎麼全是你來做?」
「我負責PPT,還有其他工作啊。」
宋瑤疑惑:「還有什麼?」
「拋開現場系統調試相關的職責不談,」丁淺側了側頭,笑吟吟的,「譬如,你D神的五千字脫稿演講。」
「……五千字?
!」
宋瑤差點咬了舌頭,「還脫稿?
!——你們這是在玩我D神吧?
!」
「嘖,做人怎麼能這麼內心陰暗呢。」
丁淺微笑洗腦,輕輕握拳:「能力越大,責任越大。」
宋瑤:「……」
丁淺當然不會說,真相是身為軟體組目前負責人的她,在連續熬夜趕PPT,還要受固定的早六點「來電」騷擾之後,非常「合情合理」地規劃了這篇演講稿的基本結構和行文量,並分派任務,今晚已經將複印件如實上報給了部長。
……電子稿,現在應該已經躺在那人的郵箱了吧。
丁淺無害微笑,心想。
……
第二天一早,丁淺就遭報應了。
「我聽方昊說,演講稿是你負責的?」
低沉磁性的聲音,從手機里淌了出來。
丁淺在內心譴責了一下毫無擔當的部長,出口的語氣卻極盡乖巧:「顧學長誤會了,是軟體組一起擬定,最後我審稿而已。」
對面一聲低笑,帶著點晨起的慵意。
「五千字脫稿演講,你是想我在晚會上,自己一個人說半小時的單口相聲?」
被那好聽得犯規的笑聲一撓,丁淺心虛了下:「那……我重新改?」
沉寂片刻,聲音復起。
「我來吧。
PPT我已經看過,辛苦你了。」
「不辛苦不辛苦,為人民服務。」
丁淺打了個呵欠,隨意客套一句:「顧學長晚上才是真正辛苦。」
「我也不辛苦。」
低沉男聲接了話,清清淡淡。
「我是為你……們新生服務。」
丁淺:「……」
剛剛好像有個什麼詭異的停頓——是她的錯覺麼?
「最後一件事,」沒等她思考完,對面聲音繼續,「我已經跟方昊打好招呼,你們軟體組今晚集體劃為機動組,去現場等分配任務。」
丁淺:「……」
嗯,是她的錯覺。
傍晚,夕陽西落,夜幕半垂。
T大足球場上的兩座大功率投光燈在高空亮了起來,將整塊場地映得猶如白日。
已經搭建好的舞台四周,七彩斑斕的帕燈也跟著亮起,向天空與遠處追上繽紛的光色。
晚會的節目排練已經開始,音響反覆調試,近距離的轟鳴音樂讓丁淺皺起眉來。
——作為一名合格的技術宅,她對噪音、人海和令人目眩的燈光,都有著本能排斥。
「組長——!」
跟在她旁邊的軟體組的男生扯著嗓子跟她喊:「我們負責——什麼任務?」
丁淺沒回答,她抬頭看了一眼舞台中央,身高腿長的男生拿著一份文檔,正蹙眉與身旁的人討論著什麼。
丁淺轉回身來,擺了擺手。
「原地待命。」
「——什麼?」
隊伍里總有需要重複第二遍命令的人。
丁淺無聲一嘆,上前了半步。
她抬起視線,認認真真地望著那人,一字一頓地清晰重複:「原地待命——聽懂了嗎?」
那男生被近在咫尺這雙淺褐色的眼瞳看得一怔,半晌才回過神來,紅著臉點了點頭,然後轉身跑了。
丁淺:「……」
說好了原地待命,結果點了頭還嗖地一下沒了影——是他們之間有什麼誤會麼?
——那你倒是說清楚了再走啊大兄弟!
一旁的宋瑤已經笑得直不起腰。
不忘拍著丁淺肩膀:「魅力魅力,佩服佩服。」
丁淺無奈,只能在軟體組的小群里說話。
「那就都去場外吧,裡面太吵。
記得隨時關注信息,有任務了我會立刻通知。」
圍著的幾人紛紛點頭,萬分感激地看了丁淺一眼,之後就立刻逃離了這個折磨耳朵的場地。
還沒笑完的宋瑤則是主動陪丁淺留在場地里——美其名曰「患難與共」。
只可惜大概這一晚諸事不順,兩人說了沒幾句話,宋瑤就瞥見了丁淺身後方向走來的那道人影。
「……你這是什麼表情?」
丁淺打趣地看著宋瑤,然後順著她的視線轉身望了過去。
董晟。
丁淺臉上的笑意也僵住了。
「多麼百折不撓的愛啊——要不是他確實腦子不好,我都想勸你從了。」
宋瑤趴在丁淺背後,語重心長地拍了拍丁淺的肩,「朋友,那我就先撤了。」
「說好的患難與共呢?」
丁淺面無表情地瞥她,伸手把人拉住。
宋瑤從丁淺並未用力的手間掙脫,比量了一下兩人站著的空地,又指了指身邊忙碌匆匆的工作人員。
「就這麼大點地方,」宋瑤嚴肅臉,「我要是站在這兒,怕你待會兒施展不開。」
丁淺:「……」
「我還能摔他兩次麼?」
宋瑤同情地看了快要走過來的董晟一眼,轉回來,深情地:「我一直相信你的鐵石心腸啊。」
「……」
丁淺冷漠:「站遠點,我怕我忍不住『誤傷』隊友。」
宋瑤聽話地退開好幾步。
此間,董晟終於走到了丁淺的面前。
身後音響里曲調高亢,丁淺無奈地揚起臉:「學長,今天不合適——」
只可惜兩人距離,自然遠不比之前丁淺與宋瑤那般親近,所以董晟並沒有聽見丁淺的話音。
他望著丁淺的神色近乎堅決:「我考慮過了——我是真心地喜歡你,丁淺學妹!」
這聲音足夠響亮,所幸此時音響轟鳴,還真沒幾個人注意到這邊的動靜。
「可我不喜歡你啊。」
丁淺努力克制住自己不怎么正面的情緒,試圖和這個人講講道理。
「喜歡是可以慢慢培養的!」
董晟專注地望著她,「而且我不需要學妹現在就答應——但請給我一個追求你的機會!我一定會讓你喜歡上我的!」
丁淺:「……」
事實證明,近乎跨物種的溝通障礙的存在,實在沒道理可講。
董晟依舊聲情並茂,且愈發有感動自我的趨勢:
「學妹,相信我!我——」
丁淺一咬牙:「……我有喜歡的人了。」
董晟呆住,愣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不可能!我沒聽別人說過你有男朋友!——你是想讓我知難而退?
!」
「不是男朋友,」丁淺猶豫了下,「但我確實已經喜歡上一個人了。」
「……」
董晟的神情有一瞬的獰然。
像是襯托他的心境,這片場地的樂聲驀地又提了一個八度。
「——你喜歡的是誰?
!」
「……我男神。」
「你男神又是誰?
!」
面對董晟垂死掙扎似的質問,丁淺語塞了一秒,視線在場中轉過半圈。
然後她眼眸驀地一亮。
投射燈下,丁淺轉了回來,揚起白皙的手臂,直指舞台,聲音堅定——
「顧景琛就是我男神,我非他不嫁!」
然而,就在丁淺開口的前一秒,舞台上轟鳴的音響突然熄音。
偌大場地陡然平寂。
而那句沒收住的表白,氣勢洶洶地衝進了所有人的耳朵里。
回應她的,是一片死一樣的安靜。
以及全場注目禮。
丁淺:「……」
舞台上,抬眸望來的顧景琛一怔,然後微微狹起了湛黑的眼瞳。
在回神眾人的注目下,他唇角輕掀,邁開長腿到了一旁,從演講桌上拿起了話筒。
磁性的聲音在整個場地上空迴蕩了一圈,鑽進每個人的耳朵里——
「我很榮幸啊,」意味深長的一個停頓,繼而一聲低笑,「……丁淺學妹。」
晚會彩排在某人的渾渾噩噩中結束。
丁淺迎來了眾人的「慰問」。
方昊:「丁學妹,我知道你是迫不得已……但還是要誇你一句,敢於犧牲,勇氣可嘉。」
丁淺:「……」
張珊珊:「幹得漂亮呀小學妹!沒想到你很有志氣嘛!——加油拿下D神,你就是我們技術部的門面啦!」
丁淺:「……」
王宇佟:「你這小學妹,怎麼不優先考慮內部消化?
而且還非顧主席不嫁?
那你豈不是要注孤生了?」
丁淺:「……」
宋瑤:「這就是你所謂『特別純潔的革命友誼』?」
丁淺:「……」
宋瑤:「臉疼麼?」
「……」
丁淺:不想說話,請讓我安靜地去死。
如此想法產生不到三秒,丁淺越過宋瑤的肩膀看見了走來的顧景琛。
不等看清對方神情,丁淺近乎本能反應地轉身就跑。
——以50米衝刺的極限速度。
「計算機系某女生向顧校草當眾大尺度告白」的消息,第二天就在學校里傳開了。
當天中午,520寢室。
宋瑤看一眼貼吧里的滿城風雨,再看一眼話題主人公不但已經恢復常態,還坐在電腦桌前淡定敲代碼的模樣,不得不佩服某人的強大心理。
她沒忍住問了一句:「你不做點什麼?」
「……做什麼?」
丁淺把視線抬起,越過她的本本落到了宋瑤身上。
看清了宋瑤糾結的神情,丁淺恍然,繼而笑容危險:「我已經按捺下幾次黑了學校貼吧的欲望,你最好不要再幫我勾起來。」
「就這樣?」
宋瑤覺得自己表情都要不受控制了。
電腦桌前,女孩側了下頭,栗色捲髮從肩頭滑下來,漂亮的杏仁眼裡漾著點剔透笑意:「不然呢?」
「……」
宋瑤嘆氣:「真是無法理解你們這些技術宅的腦迴路——你昨天可是跟D神表白了,還是非他不嫁這種大尺度啊!」
丁淺一臉無辜,搭上那張精緻漂亮的臉孔,看起來愈發無害:「你比誰都清楚,我當時只是一心想擺脫董晟糾纏而已。」
「除了擺脫糾纏,你就一點別的感覺沒有?」
丁淺眨了眨眼:「沒有。」
宋瑤給她一張面癱臉:「那恭喜你,用了一句話,就成功免除了自己今後所有追求和被追求的煩惱。」
丁淺挑眉:「聽你意思,看來我是要孤獨終老了?」
「還有一個機會。」
宋瑤指了指床頭的黑白定妝照,「去抱你男神大腿,求他收了你,填到幾房做小妾就聽天由命了。」
「……滾。」
忍了一上午,丁淺終於還是破了功。
沒等宋瑤繼續逗她,丁淺電腦旁邊的手機響了。
她低頭看了一眼。
一個來電。
來電人「掐絲琺瑯」。
「……」
丁淺面無表情地抬手劃掉。
轉回頭去繼續敲代碼。
敲了一會兒,她翻飛的指尖漸漸停了下來,眼裡焦點漸虛。
……怎麼可能,完全沒有其他感覺呢。
恰在此時,「叮咚」一聲,簡訊提示音響起。
丁淺猶豫了下,還是沒忍住把目光落了過去。
「掐絲琺瑯:
晚上正式新生晚會,學生會全體成員都必須到場,勿忘。」
丁淺:「……」
勞駕顧大主席親自通知……不然她還真想裝忘記了。
丁淺深呼吸了一遍,平心靜氣轉回去,敲代碼,運行。
幾秒後,安靜的寢室里,突然響起一聲音量驚人的系統警告。
宋瑤一臉懵逼地抬起頭來。
「怎——怎麼了?」
電腦桌前的丁淺面無表情地盯著筆記本。
「犯了個低級錯誤——野指針……敲了半上午的程序崩了。」
宋瑤:「噗。」
丁淺:「……」
下午兩點,學生會准幹事們就收到通知,去足球場集合,準備正式晚會。
進了十月份,天氣已經稍涼。
丁淺穿了條牛仔直筒短褲,上身圓領純棉印花白T,腳踩黑色小巧板鞋,剛走出寢室門三步,就跑了回去。
正要關門的宋瑤愣了一下:「怎麼了?」
「晚上會冷。」
丁淺打開衣櫃,翻了翻,然後拎出一件九分袖的淺藍色鉚釘牛仔夾克,往臂彎一掛,這才要出門。
宋瑤隔著大半個寢室,「嘖」了一聲。
「你就不能化化妝,再穿點有女人味的衣服?
——牛仔和T恤實在太可惜你這張臉和身條了!」
丁淺似笑非笑地瞥她一眼:「然後再招來幾個董晟?」
「你不能這麼算。」
宋瑤跟著丁淺,一邊往外走,一邊玩笑,「所謂天生麗質難自棄——我們丁小淺這副模樣,自然是不化妝不打扮也能招蜂引蝶——可那也得看是什麼級別的蜂蝶,對吧?」
丁淺杏眼含笑,微微側過白皙精緻的臉蛋來,望著她:「什麼級別的我都沒興趣。」
「別啊。」
宋瑤用肩膀輕輕撞她一下,促狹打趣——
「你昨天剛當眾表白,這是要始亂終棄?」
「你要是不再提這件事,我們還能做朋友。」
丁淺不理她,勾著唇角往足球場走。
兩人就這樣肩並肩地走到了足球場裡面。
昨天彩排搭的台子還沒撤除,學生會裡各部門成員零零散散地分布著,倒也不顯繁碌。
丁淺正準備去旁邊幫把手,就被身旁宋瑤拉了一把。
「你情敵。」
「……哈?」
丁淺莫名其妙地看向宋瑤。
宋瑤伸手勾著丁淺下頜,將她的臉側轉了十幾度,面向已經搭好的舞台旁邊。
清雋高挑的男生身旁,一個穿著鵝黃色晚裝長裙的女生恬靜笑著,紅唇張張合合,似乎在與身旁人說些趣事。
兩人身周旁人避退,倒是有幾個與丁淺宋瑤一般,或明或暗地用目光望著的。
「你看看人家,你再看看自己。」
宋瑤搖頭感嘆,一副恨鐵不成鋼:「都長了一張禍國殃民的臉,為什麼不索性禍水到底呢?
之前貼吧可就有人討論過了——天生麗質是好事,但一點妝都不化就是你的錯了。」
丁淺一本正經:「我跟她可不一樣。」
宋瑤半信半疑地看她:「哪兒不一樣?」
丁淺櫻粉的唇瓣微翹,一點漂亮笑意明媚入眼:「這女孩兒一看就文文靜靜的,脾氣也好——我不行。」
「脾氣跟化妝穿衣有什麼關係?」
宋瑤面癱臉看她。
「當然有。」
丁淺點頭,「我如果穿這種長裙,動起手來不等把別人撂倒,就該被裙子絆地上了——而且一定會摔得很難看。」
宋瑤嘴角一抽:「你倒是隨時隨地準備投身戰鬥啊?」
丁淺一臉無辜。
「所以我說我脾氣不好啊。」
宋瑤正準備接話,眼角餘光一掃,忙拉了丁淺一把,壓低聲音:「你男神——過來了!」
「……」
丁淺臉上笑意一滯,回神後嘆了口氣。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啊。
下一秒,原本還有點哀愁的小臉一抬,明媚乖巧的笑意已然滿眼:
「顧主席。」
……學校欠你一座奧斯卡小金人啊。
一旁目睹一秒變臉術的宋瑤腹誹。
「嗯。」
來人輕輕應了一聲,低沉清澈的聲線漸染微啞的笑意。
「終於肯露面了?」
「……」
丁淺無辜地眨了眨眼,用神情表達「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的啞語。
旁邊行經的學生會成員,許多已經注意到這邊,各種情緒奇異的目光也紛紛落了過來。
宋瑤在旁邊輕聲清了下嗓子。
兩人視線約好了似的一起落了過去。
宋瑤背脊一僵,笑容微滯:「要不……你們先聊,我等會過來。」
丁淺微笑:「不——」
「麻煩學妹了。」
顧景琛不疾不徐地截斷了丁淺的話音。
丁淺:「……」
等宋瑤自覺地退開了好一段距離,顧景琛將視線回落到丁淺身上。
丁淺無聲地在心裡一嘆,也抬眸回望。
站在她面前的男人今天的穿著乾淨簡單——下身黑色長褲,襯得雙腿筆直修挺,上身一件精緻的白色襯衫,領口位置隱約可見淡金色的繡紋點綴邊角。
就職業而言,這人日常服飾實在說得上中規中矩,但偏偏極簡風格的衣飾,一樣能被他穿出時裝周的氣場。
得天獨厚,令人欽羨啊……
丁淺渾然不覺地走著神,心裡感嘆。
「……好看?」
低沉微啞的聲音突然響了起來。
丁淺驀地回神,抬眸。
她正瞧見那人雙手插兜,向前傾身。
清雋淡漠的神色間,湛黑眼瞳里漸起深邃的笑意。
「……」
縱是自覺身經大小場面,丁淺還是沒忍住臉頰微紅。
……這人絕對是犯規。
「學長我錯了。」
壓下心頭莫名的躁動,丁淺垂了眼帘,乖乖巧巧地認錯。
顧景琛微挑了眉,眼底笑意隱去。
「哪兒錯了?」
「我不該把學長當作擋箭牌,」丁淺小小地吐了口氣,仰起臉來,「讓學長無辜被牽連,我很抱歉。」
「……」
近在咫尺那雙漂亮靈動的杏眼裡,滿是無辜而狡黠的歉色;微抿的櫻色唇瓣,也還努力壓抑著嬌俏的笑意。
顧景琛看得瞳色一深。
須臾之間,他沒生出什麼旁的感受,只覺著心上癢得很。
像是有顆一閃一閃的小星星,在他心上輕輕淺淺地起落。
……還是顆總撩人而不自知的小星星。
思緒及此,顧景琛眼底笑意浮掠過去。
他開口,神情卻只見淡漠。
「後果已經造成,你準備怎麼補救?」
「……」
被問得一怔,丁淺眨了眨眼,「學長覺著呢?」
真上路。
顧景琛唇角微掀。
「為了我們雙方著想,不如做一場戲。」
他的上身又向前傾了些,幾乎要俯到女孩兒耳畔去。
丁淺未查,只聽見耳邊那個壓得低啞的聲音透著慵懶的性感——
「你追我,我們在一起,然後分手。」
他停住,隔著咫尺撩起眼帘,凝視女孩兒微粉的側頰,深邃眼瞳里似有碎光斑駁。
「……如何?」
丁淺情不自禁地屏息了兩秒,然後退了半步,面上不失乖巧。
「顧學長,晚會還在準備,這個問題我們不如之後再談。」
顧景琛直身,默然看著丁淺。
……聰明的魚兒不容易咬鉤,真可惜。
顧景琛眸光深邃地看了丁淺一眼,點了點頭。
恰好不遠處,主席團的段勁峰高聲招呼了一下,他便轉身往舞台方向走去。
目送那道挺拔的背影漸漸遠去,丁淺吐出壓著的一口氣來。
「緊張?」
宋瑤從她身後竄了出來。
「嗯。」
丁淺應聲,視線都沒回地開了口,「怕他打我。」
「……」宋瑤翻她一眼,「你以為顧主席像你一樣嗎?」
「當然不一樣。」
丁淺毫不猶豫。
……四年前。
初中部教學樓下,穿著高中部校服的男生身形挺拔,側顏清俊,只是望著面前女孩的神情有點不愉。
「孫清茹的事,你不許插手了。」
「……哦。」
丁淺蔫蔫地點了點頭。
柔軟的短髮被人揉了揉,頭頂帶著笑意的聲音磁性好聽。
「這才乖。」
兩天後,課間休息時間,初三三班的門被人推開,穿著高中校服的男生走進來,神色眉眼間情緒冷冽如鋒。
「顧、顧學長……」
有認出來來人的女生們小聲地囁嚅。
素來溫文有禮的男生卻是充耳未聞,逕自走到了教室中央一張課桌前。
課桌的主人眨著無辜的杏眼,水汪汪地看著他走近。
「你和那些人打了一架?」
男生的聲線拉得很平,似乎波瀾不驚。
可若是仔細去聽,就能辨得那一絲難以克制的微微顫慄,仿佛昭示著即將來臨的風暴。
丁淺猶豫了下,還是沒敢說謊。
她觀察著那人神色,小心地點了點頭。
「……」
男生的眼瞳狠狠地縮了一下,他的視線從女孩兒的臉上往下落。
停住。
「胳膊,拿上來。」
「……」
丁淺有點後悔自己在教室里脫了外套,如今身上只有一件黑色印花棉T。
——還是件短袖。
只不過男生眸里漸漸掀起來的情緒愈發可怖,丁淺只糾結了幾秒,就認命地把胳膊抬了上來。
白皙而有幾分纖瘦的手臂上,大塊的淤青顯得愈發刺眼猙獰。
「……」
男生的雙手驟然一攥,落在淤青上的視線有一刻凶獰得讓丁淺心裡一毛。
「他們沒占便宜……」丁淺謹慎地解釋,「我也——」
不等她說完,男生猛然轉身,再未看她一眼,直接走出了教室。
丁淺猶豫了下,沒追出去。
她覺得那人走那麼快,很有可能是再多待一秒就要氣炸了吧。
就在幾天後的周一升旗儀式上,丁淺聽見了高台上的主任訓話——
曾為「高中部優秀學長代表」的顧景琛同學,因打架滋事,致人傷病入院,予之嚴重警告處理,並通告全校批評……
……
「當然不一樣。」
記起過往經歷,丁淺嘆了口氣:
「他脾氣比我差多了好嗎?」
宋瑤面癱臉看她,「你對我D神的抹黑,已經到這種令人髮指的污衊程度了。」
「……」
丁淺:「這方面他完全不需要我的抹黑,真的。」
宋瑤沒接話,但眼裡的嫌棄充分表明了她的態度。
恰在這時,舞台方向傳來一陣騷動。
「怎麼回事?」
丁淺和宋瑤對視了一眼,兩人一起走了過去。
走近到舞台旁邊,丁淺就聽見裡面人苦聲——
「該死——估計是U盤帶病毒,這下備份和原本文件都毀損了,這怎麼辦?
!」
「副部,你那兒還有備份嗎?」
「你他媽還有臉問?」
王宇佟帶著怨氣的大嗓門,隔著十米都能聽見——
「從別人U盤裡拷文件,不用複製用剪切,你腦子是不是有坑,啊?」
「怎麼了?」
見是技術部的眾人,丁淺主動走到圈子中間。
見丁淺出現,站在一旁神色微沉的顧景琛抬起視線:「丁淺那兒有PPT備份嗎?」
沒等丁淺搭話,王宇佟一臉晦氣:「被剪切了的那個U盤就是學妹的——而且因為軟體版本的問題,丁學妹是用我的電腦做的PPT,我電腦里那個已經刪掉了。」
眾人臉色難看。
「嘗試文件修復吧。」
顧景琛沉聲,剛要上前,斜對面起了個聲音。
「我這兒還有備份。」
眾人驚喜望去。
丁淺打開隨身小包,從裡面拿出個裹著灰色棉質軟套的長方形物體,軟套打開之後,是一塊純黑色的移動硬碟。
迎著王宇佟驚訝的神情,丁淺笑道:「習慣多套備份了。」
「好習慣好習慣——繼續保持!」
王宇佟那模樣,看起來恨不得上來親丁淺一口,最後還是克制著接了硬碟過去,和負責校驗的幾人重新商量著湊到一起去了。
眾人這才散去。
下午六點,新生晚會開始入場。
除了學生會成員分立舞台兩側,其餘新生都在舞台前面的觀眾區坐了下來。
前排的校領導講話之後,丁淺就見著顧景琛走上台去。
仍舊是優秀學生代表,再加上這人壓得住場的身量氣度和長相,原本還有些躁動的舞台下面,立時安靜了許多。
——顧景琛的相貌、成績、工作能力都無可挑剔,關於他的優秀事例,本來就在學校里一早傳開。
如今一見他上台,女生們中自然少不了傾慕的。
而過於優秀傑出的存在,顯然也給男同胞們帶去了不小的壓力。
須臾之後,話筒稍稍調試,磁性低沉的聲音就在這片空曠的操場上空徜徉。
丁淺情不自禁地把視線凝在了那人的身上。
一絲不苟的白襯衫,線條筆直的單褶長褲,乾淨利落的黑色碎發,清雋不凡的五官稜角,淡冷如墨的眼瞳……
風微微鼓譟。
砰,砰砰……
那是某人失序的心跳。
新生晚會結束時,天色早就黑了下來。
夜裡收拾到底不便,等觀眾離席,學生會與操場的守門大爺協商好了,鎖住三處大門,便定下明天再來進行拆除舞台和後續收尾的工作。
累了一天,學生會裡各部門一一作別,等收尾工作里最忙碌的技術部也結束任務,操場上的人已不多了。
丁淺跟宋瑤剛準備一起回寢室,就被人阻了下來。
「我還有事,先走一步。」
宋瑤一見著站到前面的顧景琛,立刻很體貼地遁了,臨走之前還不忘拍了拍丁淺肩膀,給她做口型——
「拿下他!」
丁淺哭笑不得。
——昨晚上還讓自己上去抱大腿求被拿下的,似乎也是這個「損友」吧?
「我送你回去。」
顧景琛側顏清俊,面上也不見什麼情緒,聲音淡淡道:「我們路上談。」
身為理虧一方,丁淺自覺沒什麼發言權,點了點頭,跟上去了。
只不過顧景琛在路上卻沒提起之前的事情,丁淺樂得不談,和對方閒聊,不知不覺就到了寢室樓下。
停住步伐,顧景琛垂下視線看了一眼手機屏幕上的新信息。
片刻後他抬眸,眉峰微蹙。
「硬碟被王宇佟帶走了,明天我找人給你帶回寢室。」
丁淺點頭,身周聚集的注目讓她有點心不在焉:
「好。」
「你寢室門牌號多少?」
「520。」
「……」
顧景琛眸光一頓。
周圍靜寂片刻,丁淺後知後覺,忙抬起視線,窘然且無奈——
「學長,我沒有占你便宜的意思。」
「沒事。」
顧景琛同樣回了神,唇角掀起,聲線壓得低沉。
「是我占你的便宜。」
丁淺:「……」
顧景琛在手機屏幕上撥弄了兩下,然後向丁淺晃了晃。
「方便聯繫,添加了你的微信好友。」
丁淺聞言拿出手機來,微信上果然一條好友申請。
戳開界面,先入眼的便是那張黑白兩色的色塊頭像,旁邊暱稱顯示,只有一個字母:「G」。
丁淺不假思索地點向綠色的「接受」。
只不過指尖落上去的一剎那,她才看清了「G」下面的那條申請信息備註——
520。
丁淺:「……」
——為什麼她有一種……被調戲了的錯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