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門時,天空下起了小雨。
葉燼沒有帶傘,項飪華硬是塞給了他一把。
他揮手攔了輛出租,收傘上了車。
初秋的雨又涼又急。
葉燼坐在車裡,傷口隱隱作痛,他瞟向斑駁的窗外,覺得有些悶。
「師傅,能開窗嗎?」
司機瞥了一眼,「這麼大雨,會吹進來的,您熱的話,我給您開空調。」
葉燼說:「不用了,謝謝。」
透過鏡子司機又瞅了瞅,覺得這人真是奇怪。
葉燼眉心蹙著,從兜里摸出一張紙條,上面是一串數字。
他定定地看著,雨水拍打在車窗上,也敲擊在他的心上。
只是巧合吧……
可是年齡,相貌,才智……幾乎都符合。
沉默,敏感,封閉,沒有安全感,時常怕被丟下,不願意回憶過去,某些事的衝動和憤怒……
這麼久以來喻尋表現出的種種異樣和心結,似乎都可以對得上。
如果這個孩子真是他,那他又是怎麼來到千里外的徐城,來到陌生的北郊隊?
當年他又是怎麼被帶到山區,拐賣?還是走失收留?
他真正的家在哪裡,親生父母又在哪裡?
為什麼他會獨自一人出現在這裡,並且沒有了過去。
葉燼沉沉地吐出一口氣,他撫著緊蹙的眉心,閉上了眼睛。
這一趟原本不抱什麼希望,不料結果卻讓他思緒萬千。
他的手機一直在兜里震動。
「先生,到了。」
司機轉過頭,「先生?」
葉燼睜眼,看見玻璃窗外一輛黑車從雨幕中緩緩駛過。
北郊隊大院到了。
他收回視線,付錢推門下了車,還沒來得及撐傘,一個身影咚咚跑了過來。
他心心念念的人就這樣出現在眼前。
喻尋在傘下說:「下雨了。」
他上手摸了摸葉燼中槍的心口,問:「疼不疼?」
葉燼沉沉地盯著他,忽地抓緊了他的手,低頭吻了一下,「你來接我,怎麼會疼。」
喻尋慌忙抽回,左右看看,「門口呢,注意影響。」
兩人撐著一把傘回到了樓里。
喻尋被趙小升拐去商量晚上聚餐吃什麼,葉燼獨自上了二樓。
他拉開椅子坐下,看著紙條上的手機號碼,猶豫片刻,還是打了過去。
每一秒無限拉長,心跳一下重過一下,響聲中是從未有過的緊張。
漫長的等待,始終沒有人接起,就在他打算掛斷的時候。
手機里突然傳來一個聲音,「餵?」
葉燼擰眉。
是一個很粗獷的聲音。
「喂,哪位?」
葉燼問:「你好,是白貴安嗎?」
「是我,你哪位?」電話里的聲音似乎並沒什麼耐心。
「我是項飪華校長的朋友,我姓葉,是GHI分局北郊隊的。」
「噢項老師朋友…你有什麼事啊?」
「有一起兒童走失案想向你諮詢一下,是否有時間?」
「有…有時間,兒童走失…哪個兒童啊?」
葉燼開門見山問:「九年前,你在遠口鎮小學教過一個全冬冬的學生,還記得嗎?」
對面沉吟片刻,「全冬冬……記得,一個不太聰明的孩子,聽說還考上大學了。怎麼了,他是走失兒童?」
「……」葉燼問,「全冬冬有個哥哥對嗎?」
「嗯對,我家訪的時候見過,長得白白淨淨的,和全冬冬一點都不一樣,誒他哥難不成?」
葉燼的語氣不可抑制重了起來,「把你了解的這家人的信息,全部告訴我。」
白貴安被這氣勢一嚇,不自覺磕巴了一下,「……我其實早就不在那教書了,項老師走以後,我待了一年也走了,不過他們家我還有點印象。」
「他父母就是普通村民,鎮子裡不是外出打工,就是留下種地的,種也種不出什麼好地。」
「我後來去了隔壁鎮,聽說全冬冬考上大學了,應該是他們那裡這幾年唯一一個大學生。我記得以前全冬冬身體不好,好像心臟有點問題,不能跑不能跳的,家裡有吃的都餵給他了,小胖墩一個,被養的挺蠻橫。」
「他那個哥哥每天要接送他上下學,瘦得厲害,也不上學。」
「我當時還奇怪,兄弟倆怎麼差別這麼大,全冬冬讀書也讀不明白,呆頭呆腦的,在班裡還喜歡欺負小女孩,因為這個事我說過他好幾次。」
「他父母……虐待過哥哥嗎?」葉燼沉著氣息問。
「應該沒有吧,我記得他爹媽還挺和善的,都是普通人,之前項老師想勸大娃來上學,他爸媽說沒辦法,自己身體不好,家裡要餵雞,砍柴,做飯,都指望那個十來歲的小孩了。」
「他父母還在鎮子裡嗎?」
「他父母啊,已經死啦。」
「死了?!」
「對啊。」
「什麼時候?」
「三年前吧,」白貴安算了算時間,「我也是聽說噢,全冬冬高中畢業後,他父母突然去世了,半夜煤氣中毒,都沒了。全冬冬受不了刺激,心臟病發作,人是救過來了,但是精神不太正常了。鎮裡人都說,這家人倒霉,全冬冬克他爹媽。」
「他哥呢?」葉燼問。
「不清楚,自從我走了後,就沒見過那孩子了。噢對了,他們好像搬過一次家,搬去坡下村了。」
「沒人知道他去哪了嗎?」
「不知道吧,鎮裡留守兒童不少,都沒人管,其實只有我和項老師關注過這個孩子,每天老老實實送弟弟上學下學,不說話,穿得髒髒破破的,除了長得水靈點,沒什麼存在感,不見了也沒人發現。」
「誒對了,如果他是走失兒童,說不定他找到親生父母了啊!」
葉燼握緊了手機,「你有兄弟倆的照片嗎?」
白貴安想了想,「有全冬冬的,不過在老房子那邊,你要是需要,我得回去拍一下。」
「好,拍好後你發我,多謝。」
「不客氣,您有什麼事……」
葉燼掛了電話,他靠著椅背,疲憊地摁了摁眉心。
究竟怎麼回事,真的是喻尋嗎……
或許只是長得像而已,項飪華認錯了,這世上長相相似、經歷相同的人有那麼多,怎麼可能這麼巧合。
可是,即便喻尋不是那個孩子,他的過去又能有多幸運。
葉燼陷在椅背里,太陽穴一陣一陣發脹。
「大家要去聚餐啦!」
辦公室的門沒敲就被推開,喻尋跑了進來。
葉燼倏地睜眼,心率有些快。
他調整了一下表情。
喻尋放緩腳步,盯著他,「臉色…不好,是不是不舒服?」
葉燼儘量讓自己臉上的笑容自然,說:「沒事。」
剛進門的神色一點點收斂,喻尋說:「你要是不舒服,我就…陪你回家。」
他自顧自道:「外面雨停了,出了太陽,你想散步嗎,可以走走的……」
葉燼的腦中一團亂麻,思緒如同被狂風吹散的落葉,難以聚攏。
他知道喻尋想去,搖了下頭,起身說:「沒有不舒服,走吧。」
五味雜陳地走出幾步,身後卻沒有動靜,他轉過頭,「怎麼不走?」
喻尋看著他,一眨不眨。
半晌,他說:「你敷衍我,你還走神,你不聽我…講話,你還凶我。」
葉燼破碎的心臟快停止跳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