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境驚醒的呼吸依舊急促未平,喻尋說:「我可以……」
葉燼看著他,「你剛剛差點醒不來!」
他深吸一口氣,儘量放緩了語氣,「這種狀態很危險,我不能再讓你冒險,你會受傷的。」
喻尋明白,可他想再試一試,他抿了抿唇,「可我已經……想起來一些了。」
葉燼的目光交織著複雜的情感,心痛如絞。
他仿佛站在命運的十字路口,掌控著過往之門的鑰匙,他明知那扇門後隱藏著什麼,卻還要殘酷地揭開他的舊日傷疤,眼睜睜看著自己愛的人再次經歷痛苦不堪的過往。
他怎麼能……
海玥走了出去,輕輕帶上房門,把空間留給了兩人。
「聽我的話,我們不繼續了,好嗎?」
喻尋看著他,眼底是紅的,「可是我…記不起以前,我就沒辦法……」
葉燼握緊他的肩,「沒有過去沒關係,你要的是未來對嗎,我給你一個未來。」
「我找收養的人家,給你身份,我們挑一個你喜歡的家庭,以後你會有家,也會有我。你想讀書深造還是留在北郊隊,都可以,只要你想要,只要我有辦法,我都可以給你!」
他說完這些,才驚覺自己眼睛是濕的,嗓子是啞的。
兩人對視著,喻尋怔了好久。
他看著葉燼,鼻子眼睛都是酸的,太酸了。
他用最大的克制,顫抖地說:「我還沒弄清楚,我的親生父母,他們不要我,還是弄丟了我。」
葉燼說:「就算完全恢復記憶,那時候你太小了,也未必記得。」
「嗯……」
「過去不重要,好嗎?」
喻尋靠在他的懷裡,抬手摩挲過他的眼眶,輕聲說:「你哭了。」
葉燼第一次這樣情緒失控,緩和中,抓著他的手指吻了一下,「沒有,心口疼。」
良久,兩人推開門出來了。
喻尋說:「謝謝你,醫生,先就這樣吧。」
海玥大概也猜到了結果,微笑道:「不客氣,有任何情況都可以找我諮詢。」
「好,多謝。」
葉燼道了謝,帶人離開了。
一路上氣氛沉重又靜默。
進了家門,換了鞋,葉燼一把攬住了他,「在怪我嗎?」
「怎麼會。」
喻尋抬手勾住了他的脖子,鼻尖相碰,「我知道,你在保護我。」
「我的表現…太明顯了,你猜到了…我過去不太好,所以不想讓我…再受傷害,我都懂。」
葉燼就這樣一下一下吻著他的眉心,「我爸有個朋友,家裡沒有子女,如果可以,我想讓你認他們當個養父母。」
「只要你的身份有了,你的檔案很快就能辦好,以後做什麼都名正言順了。」
喻尋意外片刻,小聲呢喃:「叔叔的朋友,應該很…厲害吧,而且…也沒什麼感情。」
「都不重要。」葉燼告訴他,「喻尋,我冷血又銳利,沒那麼多情感上的顧忌,我什麼都不在乎。」
「我只要你往後一路坦蕩。」
半晌,喻尋濕著眸點頭,「好…試試。」
-
北郊隊近來能稍稍鬆懈一點。
「哎,就這樣好啊,突然不用整天在外頭跑,怎麼還有點不習——」
「呸呸呸,閉嘴,可不敢說這話啊!把你嘴縫死!」
「呸呸,是我胡說八道,是我胡言亂語,是我不吉利……」
「各位,剛接到電話,北邊有人鬧事鬥毆,咱離得近,動身出發。」
「你個烏鴉嘴!我能不能宰了你!」
趙小升罵完,扭頭喊:「魚,走!」
喻尋從沉思中回過神來,「哦,來了。」
王辰寅開著車在大路上飛馳,趙小升還在電話里了解情況,聲音忽高忽低,不知道在罵什麼。
葉燼去開會了,人不在隊裡。
喻尋正凝神看著他發來的兩張照片。
指尖輕觸,他左右劃拉了幾下屏幕,夫妻倆看起來面善親切,溫和大方,倒是很好的人家。
照片下是一句話:明天有時間,我們去拜訪一下,順利的話,就可以去部門辦理收養了。
喻尋又看了片刻,回復了一句「好」,上滑界面摁下側鍵,鎖屏了。
葉燼太心急了。
為什麼他會這麼急迫……
「靠!這個點怎麼堵車啊!!」趙小升突然爆出一句。
車緩緩停了下來,前方車流如注,一眼望去看不到頭。
趙小升問:「等等還是下車走?」
王辰寅騰出一隻手給了他一下,「還有十五分鐘車程,你人快還是車快?」
「車車車。」
喻尋倚著后座椅,頭有點痛,昨天催眠結束後,他其實就有些不舒服,沒敢告訴葉燼。
今天起床後,那種間歇性的疼痛變成了一種持續的鈍痛,甚至在某個瞬間,如同利刃般在腦子裡猛然撕裂開來。
車裡有些悶,喻尋蹙著眉心閉上了眼睛。
催促的車笛聲不斷,隔著玻璃遠近交替著,他側頭靠著窗,意識漸漸模糊了。
「媽媽mother,爸爸father,奶奶grandmother,爺爺grandfather。」
誰,是誰在說話?
整整齊齊的朗誦聲遙遠又清晰,他左右看看,才發現自己站在了教室的窗下。
他好小,就算是踮起腳尖都看不到裡面,跳了一下又一下,卻只能捕捉到一絲絲模糊的光影。
他就這樣聽著,嘴裡小聲念著,直到下課鈴聲響起,學生們嬉笑著涌了出來。
「嘿,你過來!」
有人在叫他。
他看著前面的三個男生,懵懵懂懂走了過去。
「跟我走,不許出聲,你這個白唧唧的傢伙。」
廁所是那樣悶熱渾濁,昏暗狹小。
一桶冰涼的井水從頭澆下,後背的傷如同針扎一般,密密匝匝地刺痛起來,仿佛連骨髓都被凍得顫抖。
「野狗,管好那隻肥豬,又丑又胖,看見他就討厭,你們一家都好噁心,你爹媽只會偷我們家的雞和玉米。」
「賊!小偷!」
「你們看啊,看他這個樣子,幹嘛,還想還手啊,細胳膊瘦腿的野狗,回去練練吧!」
有人在哭。
「哈哈哈哈哈,肥豬被揍哭啦,哭起來的樣子太好玩了!」
「除了哭什麼都不會的蠢豬!」
哭聲穿過山間,一路延續到了低矮的房屋裡。
「你怎麼回事,讓你跟去學校照顧弟弟,你跑到哪裡去了?說過多少次了,他身體不好,你的任務就是看好他,這點事都辦不了,我養你有什麼用!」
「嗚嗚嗚嗚,哥他根本不管我,他還和大家一起欺負我……」
「什麼??反了天了你!」
皮鞭狠狠抽在還沒癒合的傷口上,趴在木椅上的人一聲不吭,疼痛肆虐全身,大顆大顆的汗珠沿著額頭滑落,他緊緊抓著木椅邊緣。
腦海里只有一個念頭。
請讓我,死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