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懿轉身,就見屋內,一襲黑色絲綢睡袍的殷戮走了出來。
那蒼白的面容已恢復些血色,立體好看的面容一如既往深邃帶著些莫測。
帝懿長眸微微一皺,隨即又舒展開。
「你醒了。」
這其實在意料之中。
昏睡這麼久,他恢復得該差不多了。
帝懿聲線沉和:「可有何處不舒服?讓承祁來為你看看。」
殷戮沒答,眸底反倒掠過一抹不悅。
他邁步朝著大雪裡走。
方才遠處那一整片銀裝素裹的廣場,本來熱鬧非凡。
此刻傅家公子們全都去幫著雲驚凰收拾行李,空無一人。
只有那一尊瑩白的雪雕佇立在廣場中央。
傅聖禮堆得是雲驚凰站立,手持著一把花束,面容精緻美好,帶著幾分治癒的淺笑。
殷戮佇立在那雪雕前,狹長的鳳目深深看著。
昏睡那段時間,他除了聽到帝懿的聲音,還不時聽到雲驚凰的動靜。
她要麼在院子裡與人商議如何改革西洲,要麼談論開家什麼奇特的火鍋城。
總是那般奇思妙想,仿若永遠擁有用不完的活力、陽光。
那股熱情溫暖,讓人情不自禁想要靠近。
只可惜現在……
帝懿的身型走到他身後佇立,長眸微微皺起褶皺。
即便一個眼神,他也可看出殷戮對雲驚凰的執念。
殷戮不僅是需要一個溫暖的家,更因為一個常年來身處黑暗之人,忽然接觸到一束光。
那束光,便永遠鐫刻在他心中,再難改變。
在帝懿皺眉間,殷戮忽然轉過身來。
他問:「有酒嗎?」
帝懿長眉更是一皺,「你大病初癒,不適宜飲酒。」
殷戮很執意,「來一碗。」
暗中的蒼伐很快去端來了。
這作死的,繼續作死也行!
只是……
殷戮端著那碗酒,卻並未喝。
而是垂眸看了眼自己的手指。
他大拇指帶動著一道內力,往自己食指尖一划。
頓時、指間劃出一道傷口。
殷戮一手端酒,一手將那鮮血滴入酒中。
爾後,抬眸看向帝懿,不染而朱的紅唇翕啟:
「帝懿,從今日起,你便為我兄長,鳳儀為我長嫂。
你盡可與她回東秦,籌備婚事。」
即便是帝懿,昂藏的身軀也微微僵了僵。
他尊貴的神色間流露出兩分詫異。
暗中的蒼伐更是睜大了眼睛。
他聽到了什麼?
殷戮這個魔頭竟然要認帝為兄長?還要認帝妃做長嫂?
那這不是……
殷戮見帝懿沒說話,挑了挑眉:
「怎麼?本帝不嫌棄你,你還嫌棄起我來?」
他不是有耐心的人。
又似乎是擔心自己反悔,拉過帝懿的大手,內力一划,便也將帝懿的手指尖劃破。
殷戮親自將那血滴入酒中,兩滴血很快在碗裡瀰漫,絲絲縷縷格外鮮艷。
冰天雪地里,四周全是茫茫大大雪,白雪皚皚。
雲驚凰那尊雪雕還靜靜佇立著。
殷戮面朝著那雪雕,深深看了一眼,爾後壓制著眼中翻湧的情緒,只道:
「皇天后土在上,我殷戮自願與帝懿歃血為親。
若行亂倫之舉,天理不容,萬世輪迴本命,永世不得見光!」
深沉清厲的話語在雪地里盪開。
話落,他仰頭將一碗血酒當場飲了一半,轉身將剩餘的遞到帝懿跟前。
帝懿看他的眸色,已十分深重、複雜。
萬世輪迴本命,永世不得見光。
是永遠只能投胎轉世成殷戮這樣的人,生來被父母取名殺戮之意,從小當做劊子手培養;被逼著與手足至親自相殘殺,失去至親、至友,還不得所愛。
這是何等瘋狂心狠之毒誓。
這毒誓也不是發給任何人聽,而是殷戮他自己、想要以此壓制自己。
他厭惡透了這一世的人生。
二十三年來被父母培養成殺戮成性的魔,不知世間何為愛,何為情。
好不容易遇到一個帶他從黑暗裡走出來的女孩,他卻無法得到。
他想要掙脫這一世的命運,心底里甚至有個瘋狂的聲音,在讓他想不顧一切,去做想做之事。
若強行得到雲驚凰,若與她長相守,一同治理西洲,改善西洲,那便是掙脫,那才是他想要的往後餘生。
可是帝懿……
那兩個多月陪伴在偏殿的身影,夜裡一人獨撐著一片的身影,總是不停在他腦中浮現。
殷戮不惜發如此毒誓,就是在極力壓制著心頭那頭咆哮著的野獸,惡魔。
明明害怕,厭惡,卻反以此為壓制,徹底亂了他自己一切的後路。
殷戮見帝懿沒接過,索性直接將碗抬起,往帝懿口中一倒。
那血酒瀰漫進去,也算是喝了。
殷戮隨手將碗一扔,破碎的碗宛若他的決心。
他凝視著帝懿,紅唇掀起:「長兄,你曾說你父母永遠只想讓你撐起一片天。
如今你亦有手足至親,這西洲的天由我來撐,你隨長嫂一同回去吧。」
帝懿看著他那張深邃俊美的面容,心情有些複雜。
當初決定用懷柔政策對待殷戮,便是想要如此結果。
只是他倒沒想到,殷戮不惜發下那等血誓……
帝懿斂眸,「西洲百廢待興,我再多留一月也無礙。」
讓東秦的人先籌備婚禮,幫著殷戮穩固好西洲國勢後再走,也不遲。
殷戮認他做兄長,退讓如此大一步,他作為兄長,也理當為他考慮。
「滾吧,你把傅司霆、傅驍寒、傅盛臨、傅玄璃留在這兒就行。」
殷戮特地點了幾個名字,有控大局者,有武力者,有商業者,有柔和親民者。
他問:「讓她等了這麼久,你還打算讓她繼續等?」
帝懿看得下去,他亦看不下去了。
尤其是帝懿每夜自己一人獨自處理朝政時的身影,在昏迷那段時間,殷戮無數個念頭,希望帝懿身邊能有一人陪著他。
他得不到的陪伴,自己經歷過那種孤苦,就看不得別人經歷。
殷戮還挑眉看帝懿:「長兄,別忘了,你一日未與鳳儀成婚,她便一直算不得我長嫂。
即便我做什麼,也算不得亂倫之舉喔~」
他不染而朱的紅唇輕勾,挑起兩分淺淺的挑釁、警告。
隨後,腳尖一點,便飛身而起。
漆黑的身影,消失在了漫天的茫茫大雪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