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碎碎圓圓

  一個從不會喝酒的女孩,一個年有半百,卻全身殘缺的老者,在這小小的泉水旁相遇。

  這是女孩小時候常常來的地方,

  爸爸走的時候,他就坐在這裡,一個人,一根父親留下的魚竿,一坐就是一個下午。只是那時自己不會喝酒,雖然現在也不會。可那是還在的魚竿,此時卻只剩下一根筷子般的腐朽。

  早就沒了意識的女孩,推到了身邊的瓶罐子,原先整整齊齊的七瓶啤酒,現在也變得橫七豎八,她似乎在等眼前那位自己還以為是十幾年前的母親來哄她。

  她咧著嘴巴,但聲音卻是含糊,夾雜著泥沙的風塵,夾雜著自己粗喘的氣息,還有...那流了一個小時又一個小時的淚水。

  「孫慧慧啊!孫慧慧!」

  「我在山城真的很想你啊!」

  「想到你一個人身邊只有大黃,我就覺得你的命苦,比我還苦啊!」

  「你說我從小沒爹吧...」

  「但起碼以後會有老公啊!」

  「但是孫慧慧,你現在爹媽不在了,老公也沒了,就只剩下我這一個女兒,然後呢?我還這麼沒用!」

  「我也沒本事讓你多等我幾年...」

  「但是,我真的...真的很想你,我真的很努力,可是為什麼我就是活在這麼個不公平的世界呢?」

  齊祁的腿半劈叉的坐在泥地上,素白的長裙,已經沾滿了泥沙。

  她的周圍沒有一點聲音,只有水流滴答滴答的聲音,她自己也分不清是水滴還是自己的眼淚。

  「嗷嗚...」

  默默的,大黃低鳴了一聲,似乎這條老狗的身子此刻也累到了極致,她聽不懂齊祁的哭聲,也不懂齊祁說的話是什麼意思,他只是一步又一步的走到了女孩的身邊,身子躺在了地上。

  然後用自己的舌頭,沒有意義的舔著女孩的手掌。

  可漸漸的,女孩的肩上多了一份重量。

  孫慧慧拄著拐杖,撲騰的一下,屁股著了地,她沒有話,但是眼淚卻止不住的刷了下來,她的嘴巴盡力的動著,可只有嗯嗯啊啊的聲音。

  大黃緩緩地起身,用自己的嘴,扯著孫慧慧的褲腿,拉到了女孩的身邊。

  本就不便的手,在這風霜下變得更加緩慢,孫慧慧只能試著勁,不停的用自己蒼老的手,摸著她的頭。

  「嗚木烏木...五媽媽木了。」(不哭不哭,媽媽在呢。)

  她盡力的讓自己能夠像小時候一樣哄著女孩。女孩躲在媽媽的懷裡,只有一陣又一陣的哭聲,和不願意放手的兩隻手臂。

  二十一歲的齊祁,意識不清淅,就像是個六七歲的孩子,下午的她,一句不說,她不明白自己活了這麼久了,為什麼一點都不快樂,滿肚子的委屈,可就是因為只有這丁點大的年紀意識,她卻一直奢求自己的媽媽此刻能來找她。

  能哄哄她。

  因為她好久沒有被人哄過了。

  而孫慧慧,卻是至始至終,往返的拍打著女孩的背,可自己的眼淚,卻是毫無控制的流,一滴一滴,又一滴,直到逆流成河。

  她當然明白自己的女兒有多麼的要強。

  要強...

  難道真的是一步登天,做享榮華富貴嗎?

  可過著不公平的生活沒有怨言到現在...不也是一種要強嗎?

  孫慧慧從頭到尾只有那聽不清的一句話。

  女孩喃喃的問了個問題:「媽...你是不是也很想我爸?」

  孫慧慧怔了怔,。

  「想...」

  孫慧慧當然想,做夢都想。她做夢的時候都會去向,別人如果夢到死去的人,可能回醒來抱著頭,冒著一身冷汗,害怕自己也離開了這個世界。

  可是孫慧慧,她真的想離開這個世界去見見他啊!

  可這個世界上,還留著牽掛。

  孫慧慧的眼淚一連串的低落。

  「媽...要不我們一起去見咱爸吧...」

  「但其實我更想,我不在,你和我爹,但都能長命百歲。」

  「我感覺,我這個女兒特別讓你沒面子。」

  「我要是早幾年,真的跟村裡的那幫人說的一樣,早些年找個人未婚先訂了,您這病不拖到現在,是不是就能治了?」

  這一次,齊祁徹底沒了意識。倒在了孫慧慧的懷裡。

  孫慧慧撐不住,身子躺在了地上,她看著此刻的星垂平野,卻更希望此刻若是來場傾盆大雨會是多應景。

  孫慧慧和大黃一起把齊祁抬上了那木擔子上,而大黃的腳也在此刻跟才上了油門一樣,風雪壓了兩三年,卻從未有一年是這般讓這條老狗惆悵。

  大黃的身上鋥涼,他的汗水流過了自己年邁的溝壑。

  孫慧慧的氣兒,在這冷風下短得要命,可是自己的手卻從未停歇,推動著車輪,帶著齊祁緩緩地下坡。

  當媽的,當然想一隻陪著女兒,更像一家團團圓圓。

  可到頭來,

  卻是碎碎圓圓。

  終是老狗抵不上風霜,爬在了地上,孫慧慧,也躺在了這淺薄的雪裡。

  一刻鐘的時間,山間裡全然是車內馬達的轟鳴聲,那輛熟悉的奧迪A8不知曉晚上繞了多少次山頭。

  車燈,打在了山上,可倒映出的卻是三道影子。

  駕駛位上,林歡歡摒住了呼吸,一腳剎車下去,鼻樑骨上直接頂在了方向盤上,他呆滯的看向眼前雪地里的母女和大黃。

  他慌亂的下了車,雪地里,他和宋保羅狂奔著。

  他從未如此驚慌失措過,一刻鐘的時間,足以讓一個女孩在冬雪裡病入膏肓。

  把這女孩的脈搏,撫摸著滾糖的臉頰,林歡歡的呼吸變得越發沉重。

  「救護車!救護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