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聲音砭人肌骨,何況是在深夜中突然傳來,就好比地底下浸透出來的,更是冷得讓人心尖都打顫。
「小……小皇叔……」吳悠和月玲瓏轉過身,看著踏著月色出現的男人,如同見到鬼一般,「你……你……你怎麼回來了?」
前一句是她們同時出聲的,但後一句卻是月玲瓏單獨出聲的。
吳悠忍不住拿手肘撞了月玲瓏一下。
院門口高懸的燈籠照耀下,月玲瓏臉色失血極其嚴重。
「怎麼,本王不該回來?還是說你們沒料到本王會趕回來?」燕巳淵負手走向她們,一身凜凜寒氣逼得那兩個穩婆和其餘丫鬟直往旁側躲。
而他冷冽的眸光直視著吳月二人。
月玲瓏低著頭,沒敢與他對視。
吳悠硬擠著笑,「小皇叔,您可回來了,聽說你外出整整一天一夜未歸,我們母后可擔心了,加之小皇嬸一整日都沒生下小世子,我們母后更加不放心,遂特意派我們前來幫助小皇嬸生產。」
燕巳淵嘴角一划,似笑非笑,「是嗎?那本王改日可得好好答謝皇嫂。」須臾,他眉眼一厲,滿身殺氣炸開,「來人!把不相干人等請出王府!誰敢擅自踏入瑧王府半步,不論身份,殺無赦!」
這凌厲的殺伐聲,不單單把吳悠和月玲瓏嚇得猛哆嗦,就連呂芷泉都顫了一下。
眼前的男人,簡直不像她認識的那位瑧王。平日裡他雖少言寡語,但因為對柳輕絮疼愛有加,以至於她一直覺得瑧王只是不善言辭,其實性子很溫柔的。
然而,此刻的他滿身殺伐之氣,那雙冰冷的眸子沒有一點點溫度,甚至泄著一股股暴戾氣息。饒是與他們關係甚好,可這會兒她都忍不住害怕。
原來瑧王的煞神之名真不是吹的!
府里的侍衛圍了過來,一群黑衣暗衛也紛紛出現。
長劍短匕在燈火照耀下閃著幽幽白光,一雙雙眼睛如臨仇人般冷漠無情。
吳悠和月玲瓏連眼神對視都不敢,只咬著唇往大門的方向退去。
那兩名穩婆和丫鬟嚇得更是連滾帶爬地跑了,仿佛厲鬼在她們身後索命般,生怕慢了一步就再沒活路。
待他們一走,呂芷泉才發現燕巳淵身上的袍子裂了好幾處,上面還布著點點殷紅。
「王爺……你、你受傷了?」她驚駭不已。
「無礙,今日有勞小嫂子了。」燕巳淵丟下一句,快速朝產房飛去。
裡面的叫聲他早就聽見了,那般撕心裂肺,可他為了不暴露……只得一時忍著!
天知道那聲音有多叫他害怕!
呂芷泉往院外瞧了瞧,沒瞧見其他人回來,再想他身上的血污,心中頓時升起不好的預感。
難道他們在外面遇到危險了?
不過此刻也不是追問這些的時候,見燕巳淵已經進了產房,她也趕緊跟了進去。
臥房裡,柳輕絮疼得要打滾,偏偏穩婆和丫鬟不讓,她疼得沒法,只能抓著床單嘶喊。
那床單都被她扯裂了,下面鋪著的褥子也在她胡亂扯抓下飛得到處都是。
「王妃……您再忍忍……」
穩婆和丫鬟們除了這句真是沒別的話了。
屋子裡的人一個個滿頭大汗,突覺一道寒氣逼近,紛紛扭頭望去。
床頭給柳輕絮擦汗的穩婆最先開口,「王爺……您回來了……王妃她……」
因為柳輕絮的宮口久久不開,本就緊張的她一看滿身寒氣的男人進來,聲音不受控制的就哆嗦起來。
燕巳淵奪步過去,擠開她的同時爆發出巨大的吼聲:「保大!本王要你們保大!誰敢讓她出事,本王要你們死無葬身之地!」
穩婆,「……」
丫鬟,「……」
就連跟著進來的呂芷泉都被他駭人的聲音震到僵住。
反應過來他話中的意思後,她哭笑不得的上前,「王爺,輕絮現在沒事,只是還沒到時候,孩子一時出不來。」
被燕巳淵擠開的穩婆也趕緊點頭附和,「王爺,王妃這一胎養得好,不會有什麼大礙的,只是這是王妃頭一胎,再加上懷得又是雙胞胎,自然要比尋常孕婦辛苦些。您放心,我們一定會讓王妃安安穩穩生下小世子的。」
燕巳淵身子緊繃,寒冽的眸光突然發直,隨著怔愣,他眸底的寒氣漸漸散去。
緊接著他坐在床頭,抱著柳輕絮的腦袋,剛剛還威力無比的嗓音陡然變得低沉沙啞起來,「絮兒……為夫回來了……」
他有想過這一趟出去不會太順利,但沒想到他前腳一走,她立馬就要生了。
聽到消息的時候,他感覺自己都快瘋了,恨不得長對翅膀瞬間飛到她身邊!
一路上,哪怕遇上了埋伏,他腦子裡想的都是她生產時的樣子,曾經他們因為生孩子而聊過的話更是像鑿子一樣鑿著他的心口。
什麼難產導致剖腹……
她當時就跟玩笑似的說話,可她不知道,打從那一刻起他心裡就埋下了恐懼的種子。
誰敢剖她的腹,他勢必將對方十八代挖出來挫骨揚灰!
柳輕絮見他回來,心裡踏實了不少。
可來不及高興,突然聞到他身上一股血腥氣,她都沒心情顧自己的疼痛了,在他懷裡抬起頭驚呼,「你受傷了?」
「沒有。」燕巳淵一口否認。
「那你身上的血……」
「別人的。」
就算他沒受傷,可聽他這麼一說,柳輕絮還是很難接受,激動得追問,「到底發生何事了?是不是有人趁機對付你們?」
燕巳淵從穩婆手裡接過手絹,輕柔的替她擦拭額頭上的細汗,嘴裡溫聲哄道,「等你生完孩子為夫再告訴你。」
正在這時,楚中菱從門外進來。
她聽說柳輕絮沒那麼快生,於是就去廚房盯著下人熬參湯。端著參湯進來的她一瞧見床頭邊的男人,驚喜道,「王爺回來了?」但下一瞬,她猛地皺起柳眉,臉色很不好看,「你身上哪來的血?我家玉航呢?怎麼不見玉航回來?」
成親數月,她並沒有跟著蕭玉航改稱呼。對於這一點,柳輕絮和燕巳淵也從來沒糾正過,沒辦法,誰叫這位公主太驕傲呢,誰是姐姐誰是妹妹這種問題都要計較,何況是要她喊『舅舅』『舅娘』,那不得要她命才怪。
燕巳淵眸光微閃,「他們在付家村,本王先行回來,路上遇上了幾名劫匪。」
聞言,楚中菱鬆了一口氣,把盛參湯的碗遞給他,嘴裡說道,「你回來便好了,妍兒叫得跟什麼似的,簡直滲人!本宮原先還想著生孩子,經她如此一折騰,本宮都怕了!你就在這裡好生聽著吧,本宮就不湊這個熱鬧了,免得聽多了做噩夢!」
柳輕絮想吐血。
這丫就跟一隻鬧山麻雀似的,她都沒嫌棄她,居然反被她嫌棄了!
燕巳淵雖然也不滿她的話,但也感謝她們對自家女人的陪伴,所以在接過參湯時,道了一句,「多謝。」
「得,怎麼說我也是妍兒她親姐姐、孩子的親姨,『謝』就免了!」楚中菱撇了撇嘴,然後轉身朝門外去了。
一出去,她就立馬找到一名侍衛,要求他,「快去平陽公主府,告訴我婆婆,讓她多派些人去付家村!小侯爺他們說不定有危險!」
她又不是真傻子,瑧王那麼厲害的人物都能染著血回來,這一路不知道經歷了多少兇險。
她就算現在走不了,也不可能不管自己的男人!
產房裡,痛喊的聲音又不停歇地傳來,楚中菱站在院門口,時而捂著耳朵,時而原地轉圈圈,時而望著產房自言自語,「平日裡不是挺能耐的嗎,生個孩子而已,就叫成這樣,跟鬼哭狼嚎似的,也不怕遭人笑話!我要是生孩子,絕對不會像你一樣丟臉。」
而另一頭,景勝帶著人前去滅火。
侍衛雖然喊的是『走水了』,但真正的原因是有人在高牆外朝碧落閣裡面射放火箭。
好在碧落閣防備森嚴,沒有造成真正的失火,最多損失了幾塊瓦礫。
但由於夜色正濃,碧落閣還是陷入了短暫的混亂。
等到景勝把事態穩定下來,他到屋子裡把鐵盒子重新拿出來。
鐵盒裡,再次空空如也。
「呵!」笑聲不由得從他喉間溢出,心裡更是贊道,王妃這招還真是好玩!
又從懷裡摸出一面鏡子,再一次放進鐵盒裡,繼續將鐵盒放回原位。
出了屋子,嚴厲叮囑了一通侍衛們後,他正打算去鎏影閣,突然看到兩個身影進了院子。
「楚皇陛下、柳將軍,你們怎麼來了?」
「聽說這邊走水了?沒什麼大礙吧?」柳景武借著侍衛手中的燈籠四下查看。
「是侍衛大驚小怪,虛驚一場。」景勝憨憨似的笑了笑。
「沒事便好。」
「楚皇陛下、柳將軍,聽說王爺回府了,小的還得去鎏影閣待命,就不招呼你們了,你們請自便。」
柳景武嚴肅的點著頭,「你忙去吧,我閒來無事,四下走走幫你們看看。絮兒要生了,正是緊要關頭,可不能出現任何差錯。」
「有勞柳將軍了。」景勝作揖感謝。
看了一眼楚坤礪,楚坤礪端著威嚴的神色不發一言,他收回視線,快速離開了碧落閣。
兩個大老爺們,身份是那樣的高不可攀,可偏偏就跟石頭縫裡尋草籽,閒得沒事幹,成天到瑧王府來打晃。
瑧王府的侍衛們也都瞧慣了他們,甚至有了一種默契,只要他們不在府里動手打鬥,完全可以不用理會他們。
「這些個人,怎麼做事一點都不仔細呢,都搬進了鎏影閣,那這屋子就該鎖上,如此敞著也不怕下人亂闖?」柳景武一邊念叨著一邊背著手往屋子裡去。
楚坤礪見他進屋,也跟著走了進去。
柳景武先到燭台邊,挑了燈火,然後在屋子裡三個區域分別走了一圈。
楚坤礪道,「屋子敞著,這裡也沒什麼值錢的,倒是外面那處寶藏地叫人惦記著,先前『虛驚一場』,多半都是與此有關。今晚妍兒分娩,正是那些別有用心之人下手的最好時機。」
柳景武恨道,「先皇留下的寶藏,誰敢動,我第一個不同意!」
說完,他繃著臉出了屋子,徑直往荷塘去了。
……
產房裡。
柳輕絮疼得都快沒力氣了,喊叫的聲音都弱了下來。
眼看著開了口,孩子也快要出來了,這緊要關頭她卻歇了氣,兩位穩婆緊張得不行。
「王妃,再用把力,孩子就快出來了!」
「王妃吸氣!吸氣吶!」
「……唔!」柳輕絮虛弱得哭都哭不出來,整個身子四肢百骸全痛麻木了。
穩婆的話對她來說就像『狼來了』聽多了,她們一晚上都在說『快了快了』,一開始她還真信,可隨著幾個時辰過去,她都快痛死了也沒見孩子出來。
「絮兒,乖,再用點力。」比起兩個穩婆的緊張,燕巳淵那才是備受煎熬的一個。臂上、腕上不知道被她掐出了多少痕跡,可他像一點疼都感覺不到似的,其他人只看到他一個勁兒的冒汗,頭上豆大的汗珠比柳輕絮還多,身上的長袍更是像在水裡泡過,緊緊貼著他精壯的身軀。
他將幾粒藥丸塞進柳輕絮嘴裡,哄著她咽下去。
柳輕絮沒什麼力氣說話,只能眼淚汪汪的看著他。
呂芷泉在門外也是急得團團轉,眼看著天都快亮了,孩子也快出來了,可是這關鍵時刻大人卻沒力氣了,這可咋整?
突然間,她腦子裡閃過一絲光,立馬把景勝和秀姑叫來跟前。
「你們兩個想想辦法,如何能讓輕絮振奮?」
「讓王妃振奮?」景勝和秀姑望著她,不明白她指的振奮是什麼。
「就是讓她開心……如果沒開心的事,就算惹她動怒也行!她一動怒,說不定就來勁兒了!」
開心的事……
景勝和秀姑面面相覷。
這會兒全府上下都陷入緊張和壓抑的氣氛中,哪有什麼開心的事呢?
景勝突然一震,在秀姑耳邊說了幾句,然後催促她,「你進去試試。」
秀姑很快跑進了產房。
燕巳淵正在給柳輕絮擦拭頭上的汗水,見她慌忙進來,冰冷的眸子立馬射向她,冷聲問道,「何事?」
秀姑道,「王爺,奴婢有句話想對王妃說,說不定能讓王妃恢復力氣呢!」
要是換做旁人,這個時候來添亂,燕巳淵只怕會當場拍死對方。但秀姑不同,她是他們夫妻身邊最近的人,他自然相信秀姑不會在這個時候搗亂。
遂起身讓了一點位置。
秀姑趕忙上前,附在柳輕絮耳邊低語了一句。
柳輕絮聽的時候眸光渙散虛弱,聽完之後像是睡夢中驚醒,猛地抬起頭問道,「真的?」
「王妃,景勝親自辦的,絕不會有假。」
「呃……哈哈……哈哈……」柳輕絮驀地放聲大笑。
TM的,真同她想的一樣,在她生孩子這天,那些人全都出動了!
丟失了三面『鳳陽鏡』……
比她預想的還要多!
看到她大笑,一穩婆趕緊喊道,「王妃,再用把力啊!小世子快出來了!」
柳輕絮收起笑,深深的呼吸調整氣息。
生!
她得趕緊把孩子生下來!
回頭找那些擁有了『鳳陽鏡』的人,好看他們熱鬧去!
呂芷泉在外面等了一會兒,不見秀姑出來,正想進屋去瞧瞧,突然聽見裡面傳來嬰兒的哭聲。
沒過一刻鐘,又傳來一道稍弱的啼哭聲。
穩婆在裡面驚喜呼道,「恭喜王爺、賀喜王爺,王妃生下一對龍鳳胎……啊!王爺!」
報喜的聲音到最後充滿了驚嚇。
呂芷泉一聽不對勁兒,趕緊進屋。
孩子是生下來了,兩個穩婆一人抱了一個。
床上的產婦虛弱得暈睡了過去。
最讓人震驚的是某個剛當了爹的男人竟也一頭倒在了床上。
「來人啊!王爺暈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