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鍋爐廠就在舊廠街，那時候這條街還叫鍋爐街，廠區和員工宿舍樓都在這裡。
後來鍋爐廠搬走，宿舍樓也低價賣給了職工，這條街就被稱作了舊廠街。
周先盛就是在鍋爐廠搬遷時升了職，第二年就搬出了舊廠街。
在這之前，周家和陳家都住在五樓，門對門。
兩家是正兒八經的老鄰居，周玲兒和陳諾也是名副其實的青梅竹馬。
只是自從搬出舊廠街之後，周先盛就再也沒有回來過。
他受不了這種破亂老舊的地方，也以自己曾經住在這裡為恥。
沒想到，他今天還會回來。
而且是為了求陳國棟。
「咦，這不是老周嗎？你怎麼回來了？」
一樓小賣部的男人認出了周先盛，笑呵呵地打招呼。
「是老張啊，你還在擺攤呢？」
周先盛笑著回答：「在這兒還能有生意嗎？」
老張道：「都是街坊鄰居照顧，還算湊合，我也習慣了，賣東西就圖個熱鬧，這麼多老鄰居，每天嘮嘮也挺好的。」
周先盛不太能理解，隨意敷衍了兩句，老張又道：
「聽說你都做副廠長了，咱們這棟樓里除了老陳的兒子就數你最有出息啊！」
這話聽著有點怪，周先盛愣了一下，「老陳的兒子？」
「對啊！」老張說道：「老陳的兒子在大學做生意賺了不少錢，都成明星了，你和老陳那麼熟你都不知道嗎？」
周先盛有點不自然，「我當然知道，現在他們的任務就是好好學習，做生意都是不務正業。」
說完便徑直上樓去了，老張奇怪地道：
「念書就是為了找個能掙錢的好工作，小陳書沒念完就能掙錢了，怎麼叫不務正業了？」
周先盛氣沖沖地往上走，途中又碰到了好幾個老鄰居，他勉強笑著打了招呼，五層樓而已走的比爬天梯還累。
終於到了五樓，面前是一扇無比熟悉的門。
以前還住舊廠街時，周家和陳家好的不分彼此，沒事兒就相互串門，你送我剛買的水果，我送你剛炒好的冷吃牛肉。
夏天兩家就把門打開，在走廊上擺張桌子，堆滿飲料水果零食，四個大人聊天，兩個孩子跑來跑去玩耍。
這些事早就被周先盛忘記了，今天重回故地，那些消失的記憶卻不斷地攻擊著周先盛。
周先盛冷笑：「我來是為了公事，想這些做什麼？」
他猶豫片刻，終於抬手準備敲門。
周先盛的手還沒碰到門，房門已經打開，陳國棟提著菜籃子，抬頭一看，頓時愕然。
「周先盛？」
他的表情立馬冷下來：「你來做什麼？」
周先盛哼了一聲，旋即想起自己是來求人的，只能換上一張笑臉：
「老陳，我路過這裡，想起很久沒回來了，上來看看，真巧，哈哈！」
「哦。」陳國棟點點頭，提著菜籃子出門，準備去買菜了。
周先盛見陳國棟不理他，頓時急了，連忙道：
「老陳，我其實還有點事找你。」
陳國棟詫異，「周副廠長，我已經辭職了，你還有什麼事找我？」
周先盛左右看看，隔壁窗戶半開，一個中年婦女正偷偷看熱鬧，他低聲道：
「老陳，這裡不方便，能不能進去說？」
陳國棟見他態度這麼好，終究還是轉身進了屋，周先盛趕緊跟著進去，關上了門。
四下打量，周先盛不禁感慨，陳家和以前一樣，幾乎沒什麼改變。
要是以前，他高低得冷嘲熱諷兩句，這多年房子都沒換，工作努力了嗎？有好好賺錢嗎？
但現在他只能咽下心裡的話，笑著對陳國棟說道：
「老陳，是這樣，你走之前手裡不是還有幾個單子的技術環節還沒完成嗎？做人嘛得有始有終，要不你先把這幾單做完了再走？」
陳國棟正拿了一包竹葉青出來準備泡茶，聞言直接把茶葉塞回了柜子里，隨便倒了杯白開水，砰地一聲放到了茶几上。
「周副廠長，我們這些站著位置沒貢獻的老人，隨便找個人就能取代了，那幾單幹嘛還要我回去做？」
周先盛的臉色頓時變得難看。
當初周先盛因為周玲兒和陳諾的事遷怒陳國棟，要調他去做保安，說的就是這句話：
「陳國棟，我們廠在改革，一些站著位置沒貢獻的所謂老人都會被逐步清退，讓你去保安室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你別不知好歹！」
這話當時說的無比威嚴，暢快又解氣，可沒想到短短几天之後，這句話卻被陳國棟甩了回來，像一記響亮的耳光直直地抽在周先盛的臉上。
周先盛只覺得臉上火辣辣的，霍地站了起來：
「陳國棟，我是副廠長，你別給臉不要臉！」
陳國棟再老實也有火氣，指著大門，「我已經不是鍋爐廠的員工了，管你什麼廠長都跟我沒關係，請你出去！」
周先盛一怔，想起臨走前徐廠長的囑咐，他只得壓下火氣。
「老陳，我不是來和你吵架的，你冷靜一點。」
陳國棟冷冷地看著他，周先盛深深地吸了口氣，臉上擠出笑容：
「老陳，那天我確實有點衝動了，但你也一樣，幹了這麼多年，怎麼能說辭職就辭職呢？」
「你永遠都是鍋爐廠的一份子啊！」
「至少也要把你經手的這幾單做好，有始有終吧？」
陳國棟思索片刻，終於發現了不對，問道：
「技術部的人搞不定客戶？」
周先盛一滯，最終只能點頭承認，「那幾位客戶對你比較認可，他們都要你去做技術上的接洽。」
「老陳，你也不是個沒大局觀的人，現在廠里誠心誠意地請你回去，徐廠長也發話了，讓你回技術部去。」
「領導主動給了台階，你就下了吧。」
陳國棟驚訝，「真讓我回技術部？」
周先盛連連點頭，「對啊，徐廠長親口說的！」
徐廠長當然沒說這話，反正想讓陳國棟把這幾單搞定了，讓廠里的新機器轉起來，資金連結上再說。
「我……」
在周先盛希冀的目光中，陳國棟剛一開口就閉上了，想了想才道：
「我得先問問陳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