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什麼？」
周先盛一怔，以為自己聽錯了。
陳國棟深深吸了口氣，再次開口：「我辭職。」
周先盛這才確定，陳國棟居然真的要辭職，但他依然難以相信。
陳國棟和他一樣，都是大學畢業就進了鍋爐廠，干到現在已經四十多歲了。
他們這一代人如果進了國企，那基本就是鐵飯碗了，從來沒聽說過有誰辭職，尤其是在江縣這種小地方，能進鍋爐廠都是人人羨慕的。
這也是為什麼周先盛敢這麼拿捏陳國棟，因為他篤定陳國棟絕對不敢辭職。
但沒想到，他居然從向來老實巴交的陳國棟嘴裡聽到了「辭職」這個大逆不道的詞。
周先盛一臉震驚地看著陳國棟，「老陳你可想好了，你這個歲數離開鍋爐廠還能去哪兒？」
陳國棟揚起下巴，「我兒子有出息，兒子養我！」
說完驕傲地一轉身，大步走出副廠長辦公室。
出門剛好碰到技術部部長，對陳國棟說道：
「老陳，你之前負責的那一單，技術上有些難點，剛來的年輕人不是很熟悉，你有空指點一下。」
陳國棟在技術部幹得其實很不錯，不少要求很高的單子都是他在負責，結果突然被調走，剛來的年輕人根本頂替不了他的作用。
這又是廠里的決定，技術部部長也沒辦法，只能請陳國棟教教年輕人。
昨天陳國棟剛搬到綜合部，還是屁顛屁顛地回去認真地教授了技術部的年輕人。
但現在他已經徹底想通了，既然廠里不仁，他也沒必要再鞠躬盡瘁。
「李部長，對不住，我已經辭職了，以後幫不上你們了。」
陳國棟笑呵呵地說完，朝目瞪口呆的技術部部長擺擺手，瀟灑地轉身離開。
李部長呆呆地看著他的背影，喃喃道：
「辭職？不是，還有還幾個單子是老陳負責的啊，他走了怎麼搞啊？」
李部長走進副廠長辦公室，見周先盛的臉色也不好看，匯報了工作之後，終於忍不住問道：
「周廠長，剛才我碰到陳國棟，他說他辭職了？」
周先盛的臉色更難看了，微微點頭，嗯了一聲。
「不是。」
李部長下意識地問道：「老陳來真的啊？」
鍋爐廠可是國企，一般人怎麼可能輕易辭職？
而且還是陳國棟這樣的老實人！
周先盛哼了一聲：「鍋爐廠不是說來就來說走就走的地方，他現在敢辭職，等後悔了廠里也不會再接收他！」
聽到他的話，李部長這才終於確定。
那個技術能力強，性格老實的陳國棟，居然真的辭職了！
李部長腦子裡霎時浮現出一堆技術難點，那都是好幾個還沒有完成的訂單里的，他連忙道：
「周廠長，陳國棟的工作還沒交接呢，有好幾個單子技術這一塊都是他負責的，您不能讓他走啊！」
周先盛呵呵一笑：「怎麼？離了陳國棟技術部就沒法工作了？李部長，你是在開玩笑嗎？」
李部長張了張嘴，終究還是沒有繼續說下去。
「那......我們想辦法克服困難。」
「行了，你出去吧。」
周先盛擺擺手，李部長悻悻地出了副廠長辦公室，走出兩步，終於忍不住罵了一句：
「媽的！關係戶就知道瞎搞胡搞！」
「各位，再見了，以後有空出來喝茶。」
綜合部，陳國棟收拾好了自己的東西，向一臉懵逼的同事們告別後，捧著一個大紙盒子走出辦公樓。
走到門口，回頭，略顯陳舊的六層辦公樓，下方是老舊的瀝青路面，一輛半掛車正載著鋼材艱難地拐進倉庫，再遠處是熟悉的食堂。
這幅畫面陳國棟看了二十多年，也曾以為會看到退休。
沒想到，突然就這麼離開了。
陳國棟的眼眶忽然有些濕潤。
「老陳總，您這是去哪兒啊？」
保安隊長李浩從保安亭里走出來，詫異地對陳國棟問道。
這傢伙是前副廠長劉佳的親戚，靠關係在鍋爐廠做了個保安隊長，當初陳諾在鍋爐廠門口搞午餐攤的時候就和他認識了。
李浩眼睛毒，一眼就看出陳諾將來非池中物，在陳諾把食堂開進鍋爐廠之後，他就開始把陳諾喊做「小陳總」，把陳國棟喊做「老陳總」了。
只是後來劉佳調走，周先盛上位，李浩的日子就不好過了，這段時間正琢磨著辭職。
今天卻看到老陳總捧著個人物品出來，他頓時一驚，連忙過來關心。
陳國棟擦了擦眼角，微笑道：「不幹了，回家養老了。」
李浩眼睛一亮，低聲道：「老陳總，您是不是要去給小陳總管理公司啊？帶上我唄，我可是小陳總的鐵桿！您不能不管我啊！」
陳國棟沒心情跟他多說，隨口道：「那我回去問問陳諾。」
「好好，您可別忘了，我等您信兒啊！」
李浩從兜里掏出兩包中華，硬塞給陳國棟，還送他出了廠門，恭恭敬敬地鞠躬告別。
「老陳總，您慢走。」
兩個保安走過來，不解地道：「李哥，小陳總的食堂都撤出鍋爐廠的，你還去找他幹嘛啊？」
李浩瞪著兩人：「你們懂個屁！鍋爐廠就快不行了，小陳總那邊才是光明大道！」
兩個保安懵逼：「鍋爐廠不是好好的嗎？怎麼就不行了。」
李浩擺手：「說了你們也不懂，滾蛋，到時別怪我不帶你們玩兒！」
陳國棟如行屍走肉一般離開鍋爐廠，坐上公交車，回到舊廠街，在樓下買了一瓶白酒，上了樓，走進家門。
李青荷還在上班，家裡沒人，陳國棟給自己倒了酒，花生都沒找一盤，就這麼一口口地干嘬起來。
陳國棟現在的心情很複雜，也不是難過，更不是後悔，就是有一種悵然若失的感覺。
老老實實地上了半輩子班，今天忽然任性了一回，工作就沒了。
他覺得像是在做夢。
下午五點半，外面響起鑰匙開門的聲音，李青荷提著裝菜的塑膠袋走進來，看到陳國棟頓時驚訝。
「老陳，你咋這麼早就回來了？」
陳國棟抬頭，臉上帶著半醉的酡紅，聲音乾澀：
「老婆，我失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