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吃完,林聽筠結帳,回頭對上一雙滿含期盼的碧綠深邃的眸子,像是一塊打磨好的極品翡翠珠子。
林聽筠沒說話,只是看著他,等他開口。
「我想看看象牙玉雕花杯。」
那是萊昂教授都捨不得的東西,自家孫子問了幾次都沒要到,卻給了林聽筠。
「……」
一副今天不見到就不回學校的樣子,林聽筠理了下外套,挑著眉眼看他:
「看完就走?」
羅伊德點點頭,說話算話:
「看完就走。」
表面乖巧的模樣,心裡卻想著還沒去過她在京楠的家。
……
玄關處,羅伊德看見腳邊那雙明顯的男士拖鞋,心底微微失落一瞬,穿著拖鞋走到陽台處時,心情瞬間陰轉晴。
欄杆上只掛著女性的襯衫。
林聽筠從臥室把那尊象牙玉雕花杯端了出來,放在桌上。
「看完走。」
透明的防塵玻璃罩在上方,裡面是個雕刻精緻花杯,全杯雕成玉蘭花形狀,杯口沿向外敞開,雕成五片玉蘭花瓣之形。
羅伊德坐在桌邊,視線安安分分的盯著這件漂亮的工藝品,還拿出手機裝模作樣的拍了幾張作為留念,可餘光卻不安分的瞥著去看各個角度。
看完後,見林聽筠在洗漱台那,便主動起身把象牙玉雕花杯抱在懷裡:
「我替你放回去。」
臥室的門敞開著,羅伊德視線快速掃了一圈,瞥見床上放著一條黑色睡裙,白皙的臉猛的躥上來一陣熱意,那雙碧綠的眸子漸深,懷裡的東西都險些抱不穩了。
手裡捏著浸濕的洗臉巾,林聽筠瞥見從臥房出來的羅伊德,瞳孔驟縮了一瞬,順著他滴落的想鮮紅液體到地面上。
「你……」
羅伊德呆愣的望過去,見林聽筠指了指鼻子。
「nosebleed。」
那漸深的眸子猛然緊縮,抬手輕顫的碰上唇上那溫熱的液體。
臉上的紅再次深了一度,腳下飛奔的衝到桌旁,抽了三四張紙巾捂住,還揚起腦袋,企圖讓那些血倒流回去。
林聽筠走了過去,抬起手無奈的把他揚起的腦袋按回去:
「仰著頭會越流越多的。」
怎麼說萊昂教授也是醫學界的泰斗,偏偏自己的孫子連點基本常識都沒有?
羅伊德全身就沒有哪一處是不燙的,羞窘的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他又抽了幾張紙,彎腰去擦那些滴落在地板上的血跡,每多擦一點,頭就更低下一寸,耳垂紅的都能滴血了。
二十多年的臉全都丟在今天了,羅伊德想回到幾分鐘前,把那個想進臥室看看的人狠狠揪出來,再扇幾個巴掌。
鼻血止住是十分鐘後的事情了,垃圾桶內堆了一半是堵鼻血的紙巾,羅伊德現在一秒也不想多待,把垃圾袋打個結,拎在手上就往門外沖。
瞥見他拖鞋還在腳上,林聽筠額角一跳,推門跟了出去。
目光直直撞上了對門的背影,昏暗的光線下,青年身上透著幾分草木搖落露為霜的冷寂感。
林聽筠的目光移開,看著那個還在不停按電梯的羅伊德:
「換鞋。」
「……」
羅伊德看著腳下的拖鞋,眼中頗有幾分生無可戀的感覺。
丟人。
推門進屋的青年胸口再次傳來一陣鈍痛,腦海飛快的閃過很多畫面,他竭力去看清卻總是模糊的,臉色蒼白如紙,幾乎身形不穩的脫力坐在了玄關處,連換鞋子的力氣都沒有。
五七從貓糧碗那邁步走去,腦袋頂了頂青年垂落在地的手。
腦海迅速閃過的畫面,連一幀清晰的的看不到,像是斷裂的五線譜,和碎了一地的音符,論他怎麼撿起拼湊都拼不起來。
唯有門口陌生男人從她門後走出的那一幕,深深刻印在腦海,裴祈遇臉色煞白的捂著胸口了,心臟像是被刀捅進再狠狠翻絞幾遍。
身體在一遍一遍反覆的經歷疼痛,可精神卻平靜的像是經歷過很多次般淡定沉靜。
裴祈遇像是分裂成了兩半,一半在痛苦中掙扎著,一半在冷眼旁觀。
原地緩了會,裴祈遇手扶著牆壁站起身,腳下微微踉蹌的走到沙發旁,拉開柜子拆開裡面一盒未拆封的止痛藥。
連到水都顧及不了,青年乾乾咽下苦味的藥片,任由胸腔處漫上來的苦澀,腦海處突然閃過一幕清晰的畫面。
青年望著前方的目光微怔,捏著藥盒的指尖一顫。
那個和她親吻的男人……又是誰?
這個念頭剛冒出來,腦顱深處傳來陣陣撕裂的劇痛。
疼痛愈發清晰,眼前卻漸漸模糊起來。
-
宋淇悠突然從辦公桌的下面一聲不響的冒出來,手扒拉著桌邊,露出那雙小鹿眼:
「筠姐,後天的一日團建你去嗎?」
林聽筠在頁腳簽上自己的名字,抬眸看了她一眼,沒說去,也沒說不去。
手指攪動了幾下,宋淇悠還想說些什麼磨一磨,讓對方陪她去。
這時,林聽筠卻起身去做下一台手術的術前準備。
等林聽筠忙完再回到辦公室時,宋淇悠已經回學校了,電腦屏幕卻打開著一份團建一統的表格,手心覆在滑鼠上,移動到『否』的那一欄,想起小姑娘可憐巴巴期盼的眼神,又挪動到『是』的那一欄,食指輕輕點下。
林聽筠正要換下身上的外套時,門卻被人從外面推了進來。
是羅伊德。
這幾天幾乎每到這個時間都會來一趟,若不是一天都有課,林聽筠懷疑他能從早上七八點過來,再待到下午六點離開。
他一屁股坐在沙發上,拉了個方形的抱枕抱在懷裡。
「醫院團建,家屬也能參加吧?」
林聽筠偏頭看他:
「你是?」
"當然。"
羅伊德得意的揚眉,
「中國不是有句俗話叫『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我是你父親的孫子,自然就是你的家屬了。」
「……」
很完美的邏輯,林聽筠一時竟然找不出漏洞來。
目的達成,抱枕被丟到一邊,羅伊德起身就要伸手攬住林聽筠的肩膀:
「我送你回家。」
「不用。」
林聽筠側身避開他的觸碰,不輕不淡的瞧了他一眼:
「我的機車只坐得下一個人。」
「……」
羅伊德的心一下掉在地上,碎了一地。
-
醫院團建那天,醫院安排了三輛大巴的醫院門口,林聽筠準備上車時,被一陣滾輪劇烈摩擦地面的聲音吸引過去。
首先注意到的是羅伊德手上推的三個大行李箱,他兩隻手都忙不過來,第三個行李箱用腳推著走,他手長腳長的,推三個行李箱看著,竟然也不顯得狼狽。
林聽筠撐著車門的手放下,揉了揉微挑的眉心:
「你帶這麼多東西幹什麼。」
是團建又不是搬家。
羅伊德推著行李箱停下,一個一個給林聽筠羅列出來自己認為的必需品:
「吃的、喝的、玩的、醫藥箱、簡易帳篷……」
「等等。」
林聽筠開口打斷他:
「我們下午五點就能回來,不過夜。」
「哦……」
他神色低落了一瞬,又突然靦腆起來:
「那萬一呢。」
「……」
這麼容易害羞還含蓄的人,真的是打破了林聽筠對外國人開放的觀念。
「上車吧。」
林聽筠丟下三個字,就走到自己的位置上。
抬上來的三個行李箱占據了大巴很大一塊面積,過道的長度都縮減了許多。
心內科的卓主任坐在林聽筠的旁邊,瞧了眼旁邊那個五官精緻的像是ai出來一樣的人,
「男朋友?」
也不知道是不是聲音太大,還是對方太敏感,亮著一雙深邃的眼睛就望過來,最後又變得一點點黯淡的轉了回去。
「弟弟。」
林聽筠拉上窗邊的帘子擋光,閉上眼小息一會。
大巴抵達團建的目的地,是個很有藝術氣息的地方,他們在這邊的大草地上,對面是一個很有特點的建築,一方頂角拉出一道弧線,給人一種柔和中又帶點尖銳的感覺。
這片草地,除了醫院團建占了一大部分,還有小型的家庭野餐散落分布在這邊。
一下車,羅伊德很熱情的湊上去幫忙布置和搭建帳篷,林聽筠慢悠悠的走到一個躺椅旁坐下去,身後跟著宋淇悠。
她瞅了瞅忙碌的羅伊德,又看了看面前閒著的林聽筠,滿眼的八卦都要溢出來了。
「筠姐,你們有情況。」
林聽筠不但沒有滿足對方的八卦心,還抬手蓋在了她的臉上,語氣淡淡:
「乖,閒的就去幫。」
眼前突然一黑的宋淇悠連忙伸手抓緊了椅子,下意識的眨了眨,林聽筠被眨的手心癢就收了回去。
宋淇悠也懶得動,搬了張摺疊椅坐在林聽筠旁邊,撐著下巴去看忙的腳不沾地的羅伊德:
「筠姐,他要是混娛樂圈,我都不敢想會有多火。」
林聽筠眼皮都沒抬的問:
「喜歡?」
那會在國外,林聽筠確實動過一下和他談戀愛的念頭,而那一下就在得知對方是恩師的孫子時,瞬間消無。
讓林聽筠談戀愛的理由有很多,長得合胃口,穿著的衣品合胃口,能引起性趣的,或者能發展智性戀的,可唯獨不會是因為動心而去談的。
過往那麼多段戀情,像是融進了一汪無邊際的海洋,林聽筠伸手去碰,只有水流穿過指縫,留不下一丁點的痕跡。
可到夜晚時,海面上會出現一顆星星的倒影,這顆星星不是五角星,它殘缺了一角,林聽筠便伸手去撈,星星便倒映在她手心積蓄的水液上,無論她怎麼晃動,那顆閃亮的星星,也依然會在。
只有那時,林聽筠會在那一刻,細細品味到動心的感覺。
宋淇悠摩挲著下巴,努了一下嘴巴:
「長得不錯,但不是我的菜。」
「什麼是你的菜?」
林聽筠笑著掀起眼皮,挑著眉梢看她:
「火鍋毛肚嗎?」
「……」
宋淇悠哼了一聲,拿手機懟到林聽筠的面前。
那是《令人心動的職業》的直播間,鏡頭晃過走廊坐著的患者,定格在了一個穿著白大褂的男人身上,高挺的鼻樑上架著一副半框的黑色眼鏡,長相是偏清冷掛的,鏡片厚的眼睛深邃,唇很薄,唇色也很淡,襯得這人一身禁慾的氣息。
林聽筠念出旁邊的介紹標籤:
「慕彬禮?」
這個名字林聽筠略有耳聞,是個醫學天賦很高的人,是心血管內科很有聲望的人。
和她不同的是,這個人不僅天賦好,家庭背景也很好,一家三代都是從醫的,從小受醫學薰陶。
宋淇悠眼睛亮亮的指著手機屏幕上的人:
「怎麼樣,是不是很帥!」
林聽筠客觀評價了一下:
「嗯。」
如果說裴祈遇和羅伊德都屬於濃顏掛,那宋淇悠喜歡的慕彬禮就是淡顏掛的。
在兩人閒聊間,草地上分別布置好了燒烤架和野餐布,上面擺著食材和冰在桶里的飲料啤酒,旁邊還搭了一個吊椅鞦韆。
男同事在燒烤架旁烤燒烤,女同事則負責坐在野餐布上消滅烤好的食物。
吃到一半,宋淇悠飲料喝多了想上廁所,可這邊沒有公共廁所,只有對面充滿藝術氣息的建築里有。
林聽筠只好起身,拉著人往那邊走。
-
二層的一間錄音棚內,青年坐在沙發上,視線掃過紙上印著的歌詞,筆尖划過其中一句。
另一隻手很快的在紙旁邊備註。
【這句歌詞有問題。】
感受到對方疑惑的視線,裴祈遇抿了下唇:
【如果是想表明喜歡的人放在心底的話,不是在第五肋骨焦點內側。】
錄音的歌手從裡面走出來,瞥了一眼,環著手臂問:
「那在哪?」
【應該是在第四肋間。】
「專業啊!」
歌手的經紀人朝青年豎起一個大拇指。
歌手皺著眉頭嘀咕著:
「這還是我在網上看見的,虧我還還特意查了一下呢。」
青年握著筆尖一頓,低垂著的長睫輕顫,那股熟悉的感覺再次漫上心頭,他像是在哪聽過這樣的話,便將話轉寫在了紙上。
【那確實是形容心臟的位置,但是不準確。】
「哦……沒想到遇哥還懂這麼多呢,涉獵還挺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