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隻 心酸小狗

  當初那『一人頂十個』的少年,此刻神色虛弱的扯著自己的衣服,輕咬著唇似乎在糾結和她說什麼。

  猶豫糾結了好一會,才在本子上寫了兩個字。

  【頭疼。】

  林聽筠輕『嗯』一聲,沒有絲毫作為『朋友』要關心他的意思:

  「我待會去和周醫生說。」

  這邊的拉扯力松下,林聽筠又感到身後一陣拉扯力上來。

  是成青叔。

  他隔著中間的那道帘子望了青年一眼,問道:

  「林醫生,這小伙子父母怎麼不在身邊?」

  「有事。」

  成青叔皺著眉頭,不贊同道:

  「有事也不能這樣啊。」

  為了不讓鄰床的人聽了難受,成青叔還特意壓低聲音:

  「這做父母的怎麼能放心呢……」

  林聽筠疑惑一瞬,都是成年人了,出點什麼事也不能都讓父母陪在身側。

  「為什麼不放心?」

  只見成青叔點了點自己的腦子:

  「他這有問題,跟小孩似的。」

  「……」

  隱隱覺得對方好像誤會了什麼,林聽筠想替不能說話的裴祈遇開口解釋。

  她無奈笑了笑,解釋道:

  「他是輕微腦震盪。」

  「啊……」

  成青叔也才反應過來自己是想差了,鬧了一通烏龍,臉色漲紅了一瞬間。

  旋即想到什麼,又直接和林聽筠開口確認,避免再發生這樣的烏龍出來。

  「那他不能說話是真的嗎?」

  林聽筠點點頭。

  成青叔更想面前的醫生能像剛剛那樣反駁自己,心裡不由為那個年輕人感到可惜。

  「真的是啞巴啊……」

  兩人說話的聲音壓的很低,坐在床上的青年能隱約聽到幾個字,但並不真切,唯一能確定的是他們在說自己,因為那個老人的目光瞥向他的次數太過頻繁,裴祈遇想不注意都不行。

  這時,門口走進來一個帶著鴨舌帽,墨鏡和口罩的人,全身把自己遮掩的嚴嚴實實的,像是生怕被外界的光線照到一絲一毫。

  進到病房後,他摘下墨鏡走到青年的病床旁,目光緊緊落在林聽筠的身上,身上拘束靦腆的喊了她一聲:

  「林醫生。」

  穆樂時心裡有分寸,私下才會喊她『姐姐』,在醫院她的工作期間,都會乖巧安分的喊「林醫生」。

  林聽筠朝他點了下頭,算是回應他,準備離開病房。

  穆樂時不甘心就這麼讓她這麼離開,換做平常沒理由也就罷了,現在一個現成的理由作為搭話的藉口再適合不過了。

  「遇哥情況怎麼樣,沒事吧?」

  如他所願,林聽筠停下邁出的步子,

  「輕微腦震盪,身體情況都正常。」

  少年現在為了和對方多說上幾句話,根本顧忌不到腦震盪和心臟科醫生有什麼關聯,他只知道對方是醫生,而對醫生問這個問題理所當然,便直言開口:

  「那平常要注意什麼?」

  林聽筠斂眸看了他一眼,聲音平靜的聽不到什麼起伏:

  「作息規律,注意飲食,避免辛辣和油膩的食物。」

  這些也只是過過耳朵,沒進腦子,少年搜腸刮肚的想扯些什麼話題來延長他們聊天的時間,被對方下一句話堵了回去。

  「還有什麼問題,可以去三樓左邊第二間問周醫生,是他的主治醫師,情況比我了解。」

  穆樂時眼底的眸光暗淡下來:

  「……好的。」

  直到看不見那人的背影,穆樂時才收回視線,拉開病床旁的椅子坐下,拿起水果刀給青年削蘋果,和他聊天:

  「遇哥,那首你給我改好的曲子還沒來得及送人。」

  兩星期前,《一起生活》錄製結束,穆樂時本想在離開前把這首曲子彈給她聽,卻不料經紀人一通電話打過來,讓他去機場趕下一個通告。

  這事便這麼耽擱了下來。

  青年回想剛剛他那般熱切和對方搭話的樣子,明眼人都看得出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裴祈遇舔了下有些乾澀的唇瓣,強烈壓下心頭又泛上來的情緒,手握著筆在本子上寫了句話。

  【送給林醫生?】

  少年削蘋果的手微頓,臉頰飄起抹淡紅,神色靦腆起來:

  「……嗯,看上去這麼明顯嗎?」

  裴祈遇想牽起唇邊,勾起一個笑,像朋友之間那般調侃對方,可控制不住的唇線越抿越直,那股澀酸的情緒霸道又強勢,不由分說的就裹挾著他,他竭力克制著自己的臉色不顯得難看。

  筆下重重的在本子上刻寫,不知是在提醒對方,還是提醒自己。

  【她有男朋友,你現在送不合適。】

  掃了一眼,穆樂時收回視線,又落在水果刀貼著蘋果表皮上,神色低落:

  「我知道,我等她分手。」

  聞言,青年神色一愣,不知該怎麼回他,或許他也不用回。

  他沒繼續這個聊下去,而是問穆樂時。

  一個是娛樂圈的人,一個是醫院的醫生,怎麼看也不像是會相交的兩人,是怎麼認識的,裴祈遇有些好奇。

  【你和她怎麼認識的?】

  蘋果皮利落的一條削下來,落進床邊的垃圾桶里,穆樂時頭也沒抬的回道:

  「我在這邊錄節目的時候,突然哮喘發作,是路過的林醫生幫的我。」

  這段話落進裴祈遇耳中,讓他身體一僵,手下握著筆快速寫下,連字之間都快的有極細的絲線勾連,他迫不及待的想要確認什麼。

  【不是成智健及時趕到,把哮喘劑給你的嗎?】

  少年搖搖頭,抿了下唇 以為他看到的是網上經過剪輯的視頻得出來的信息:

  「是林醫生幫的我,哮喘劑是後面我緩過來的時候,智健哥剛好趕過來送給我的。」

  青年眉眼間的摺痕加深,他的記憶和對方所說的地方有差異,穆樂時突發哮喘是事實,被人幫助得救,送上哮喘劑是事實。

  總體相同,卻唯獨少了一個人。

  作為當事人,沒人比他穆樂時更清楚當時是誰幫的他,那麼眼下唯一出問題的是他自己。

  裴祈遇冷靜的思考其中的關竅。

  忽而握緊了手裡的筆。

  他的大腦在欺騙他,而且不是第一次,最早的時候許是掉進洞裡的時候,明明不止他一個人在洞裡。

  與其說是大腦的欺騙,或者說是為了讓一些事情變得合理,讓那段看上去缺少一個人的記憶,在他本人回顧時也不會覺得奇怪的地方,而去做了一些篡改。

  那麼目的顯而易見,是為了要將一個人的痕跡徹底抹滅。

  裴祈遇心底無可抑制的躥上鋪天蓋地的恐慌和無措,握著筆的手輕顫,長長的眼睫慌亂的眨了一下。

  不行。

  他甚至在抗拒大腦本能的防禦機制,一時間頭痛欲裂,剜骨般的痛,似是什麼東西在狠狠扯著他的神經。

  可越疼越想,越想越疼。

  「遇哥!」

  穆樂時及時發現他的異樣,手中削好的蘋果跌落在地,他卻顧不得了,一邊焦急的喊了他一聲,一邊按了病床旁的響鈴。

  周醫生在護士的帶領下及時趕來,瞥見他額角沁出來的冷汗,讓少年給他餵了片止痛片。

  青年和自己在抗爭,額頭沁出細密的汗,在極致的痛苦裡拼命搶奪回本該屬於自己的記憶,在漫長劇烈的反抗中,他如願的拿回來了一星點屬於她存在過的記憶。

  那段沒有她出現幫助穆樂時的記憶,現在成了穆樂時口中說的那般,是她幫助了穆樂時,而並非是成智健。

  這一丁點的改變,讓那面本來只有白色的牆壁,逐漸多了抹別的顏色。

  周醫生看病床上的青年臉色逐漸平靜下來,簡單囑咐了幾句後,讓他再去拍個片子看看。

  病床邊的穆樂時連忙應下,又坐回了椅子上,拍了拍自己的心口。

  「遇哥,你剛剛嚇死我了。」

  穆樂時現在還心有餘悸,他疑惑地看向睜著眼盯著天花板的裴祈遇:

  「剛剛是怎麼了?」

  時間過了大概十幾秒,青年才半坐起身,背靠著身後的枕頭,握著筆的手還殘留著輕微的顫意。

  寫下的第一個筆畫就有些不穩,那一撇幾乎要飄出紙外,蜿蜒曲折的虛虛一段蔓延到紙的邊緣,似是某個懸崖邊上。

  他提起筆,停下緩了一會,在下面一行重新寫。

  【想了些事情。】

  簡單了解過一些情況,知道他有部分記憶缺失,穆樂時問了句:

  「是很重要的事情忘記了嗎?」

  【嗯。】

  不是她說的無關緊要,是很重要很重要。

  她為什麼這麼說,是認為他對她無關緊要,還是認為對他來說,她對他無關緊要?

  -

  回到辦公室的林聽筠意外的看見一個熟人。

  男人休閒的打扮,給他溫潤如玉的外表多添了幾抹活力,鼻樑上卻架著一副金絲眼鏡,在他俊美的五官下顯得格外斯文敗類,氣質又攀上了些許精英感。

  要林聽筠來評價她的師兄,這人不應該搞科研,應該去金融界大殺四方,看著溫潤如玉實則是個腹黑的主。

  他更像是這間辦公室的主人般,姿態輕鬆的在桌旁沏茶,見林聽筠進來也只是望了一眼就收回視線,徐徐煙霧繚繞在桌上的一小塊區域,淡淡怡人的茶香一點點漫進林聽筠的鼻息,舒緩著神經。

  林聽筠坐在了側面的單人沙發上,接過他沏好的一杯茶:

  「來怎麼不說一聲?」

  薄連宸低眸品了一口茶:

  「在源水鎮出差就順道過來看看。」

  男人和衛生院的院長有過幾面交情,來時碰見人寒暄了幾句,知道他是來找林聽筠的,十句裡面有八句就是說林聽筠有多好多優秀。

  他輕吹了一下茶水的表面,唇角微勾起:

  「打算什麼時候回去?」

  林聽筠斂著眉眼抿了一口微澀的茶水:

  「來這就是為了問這個?」

  他耳邊又響起院長不斷輸出的誇人話,胸腔微震,輕笑了一聲:

  「院長都捨不得放你走了。」

  微褐色的茶水映著她垂眸的星點畫面,水面隨著手指間的輕晃搖曳了點波瀾,她思索著,抬眸瞧了他一眼:

  「還差點,不過快了。」

  薄連宸單手用熱水倒入茶蠱內,也沒逼問『快了』是多久,狀若無意的提了一句:

  「科學院還有你學生呢,哪有你這樣帶人一半就消失的導師?」

  雖然沒有見面,但林聽筠每隔一段時都會詢問曲致藺的進度,適當給一些建議,推進他的進度。

  若說她不負責,也沒到那個程度,至少她是關心自己學生的。

  而且曲致藺的天賦不錯,悟性也高,林聽筠不知道別的導師怎麼帶學生的,她覺得挺輕鬆的,不需要時時刻刻管著,只需要偶爾問問情況知道大概,再點撥幾句就算部分傳授教學了。

  聽著類似『譴責』的話,林聽筠眼尾微挑,隔著薄薄的一層茶水霧氣,讓人察覺到她身上多了幾分漫不經心的氣質:

  「他跟的課題項目一個沒少不是麼。」

  捏著茶杯的手一頓,薄連宸抿唇輕笑,望著林聽筠的目光像是沾染了水霧般的朦朧溫柔:

  「嗯,也都順利完成。」

  兩人又聊了幾句,林聽筠被護士喊了去,薄連宸便獨自坐在她的辦公室里品茶,看書。

  直至林聽筠忙完,他也仍然端坐在沙發上,手裡捧著林聽筠曾翻過幾次的書,裡面還夾著她放的便簽。

  身上的白大褂脫下掛在了掛衣杆上,林聽筠一邊理了理外套的袖口,一邊和沙發上坐著的男人道:

  「去吃飯?」

  薄連宸合上書本,就等著她這句呢。

  林聽筠走在前面,薄連宸落後幾步跟在她身後,瞧著外面的夕陽漸漸迫近地平線,早上金燦燦的陽光變成了橙黃色,天邊浮動著大塊大塊被染色的雲朵,可這一切都在她的背影下成了好看的背景板。

  男人情不自禁的用手機拍了一張,在林聽筠疑惑間轉頭看來時,攝像頭轉了一個方向。

  「這邊景色不錯,比之前我看的日出還要震撼一些。」

  林聽筠點點頭,和他推薦道:

  「嗯,這附近有個觀景台,師兄有空可以去那看看。」

  兩人並肩走下台階,在清涼怡人的風裡,迎面碰見了來找林聽筠的兩人,他們不約而同的出聲:

  「阿筠。」

  「姐姐,去吃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