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不好、不好、不好、不好……」
林聽筠把剛剛在門口說不出來的兩個字,現在說了個痛快。
不是就什麼事,而是單純的為『好不好』說一個『不好』,僅此而已。
含了口漱口水,林聽筠在口腔內『咕嚕』了幾圈後吐掉,用一旁架子上的毛巾擦了擦,看著鏡子裡的那個自己,彎起一個標準的微笑弧度,像是某種打氣的神色。
「嗯,下次就這麼說。」
直到躺在床上,林聽筠也在不斷的給自己下心理暗示。
玻璃窗外深邃的夜色中有零星的幾顆星子在閃爍,未完全合上的窗口溜進幾縷涼風,將時鐘架子下掛著作為裝飾的風鈴吹的叮噹響,清脆悅耳的聲音也一同入了床上人的夢中。
茶几上放著的手機震鈴響起,打斷了林聽筠檢索資料的思緒。
「媽?怎麼了?」
她邊問著,邊在輸入框打了幾個字。
電話那邊傳來了江女士的警告:
「人家小裴高考,來這住段時間,你別動歪心思。」
林聽筠打字的手頓住。
「……」
她在她媽的眼裡就這麼飢不擇食嗎,對祖國花骨朵下手。
男友已經換了一雙手都數不過來的林聽筠,在江女士眼裡就是有數不清的前科。
林聽筠語氣略顯無奈,摘下架在鼻樑上的眼鏡:
「媽,我有分寸的。」
「你最好是。」
那頭的江女士也不知是信沒信,說了句:
「把電話給熠澍。」
林聽筠從茶几前起身,走向走廊左邊的第二間房前,曲起指節敲了敲門。
一個穿著白T恤的少年,頂著一團亂的跟雞窩似的頭髮出現在門後,像是剛剛睡醒,神色都是懵懵的,打了個哈欠:
「姐?」
林聽筠把手機遞給他:
「電話。」
那睏倦的少年睡意一掃而空,瞬間精神百倍:
「姑媽!」
江熠澍大字似的撲在床上,口裡說的話能膩死人。
「想死你了。」
「……」
林聽筠看著這副『姑親侄孝』的場面,一陣無言,折身回到客廳。
因為書房給江熠澍做了畫室,林聽筠只能窩在客廳里,房內的中央空調調至恆溫的24°C。
不遠處的全景玻璃陽台照進大片刺眼的光,林聽筠伸手拉上一半的窗簾,坐回了原來的位置,她伸了個懶腰,伸手將電腦旁的眼鏡戴回去後,又繼續一頭扎入浩如煙海般的資料里。
不知看了多久,林聽筠感覺脖子都有些僵住了,側眸看向窗外,太陽的光依然刺眼奪目。
「姐姐。」
她耳邊倏然響起一道清冽低磁的嗓音,容易讓人聯想到,夏日拉開一聽易拉罐的拉環時,空氣在小範圍里爆破,小顆粒的水汽裡帶出短促而又清脆的響氣聲。
林聽筠聞聲看去。
手邊放著一杯柑橘味的蘇打水,清新的綠葉卡在玻璃壁上,將將碰離杯壁的那隻手收回的很快,但還是莫名讓林聽筠注意到了——
腕骨凸起處的那顆燒灼人心的紅痣。
她的視線不動聲色的從蘇打水,移動至站在一旁的少年身上。
人長的盤靚條順的,那張臉更是少有的好顏色,濃顏系的稠麗精緻,不難想像往後能長成什麼妖孽樣。
額前的碎發搭在眉梢上,瞳仁漆如點墨,與眼白的界限分明,搭著一身白T黑褲,最簡約的顏色和款式,在他身上穿出來是撲面而來的清爽感,好似夏天對他的感知來說,和冬天秋天春天不無一二。
他眉眼間的那股無形的生命力瞬間攥住了林聽筠的心神,在他俯身靠近時,那股致命的殺傷力達到了一種臨界值。
臉側的溫度讓林聽筠回過神來。
「這裡歪了。」
眼鏡被少年取下來,視野在清晰和略模糊間有個微妙的平衡,林聽筠以半仰視的視角,無意的將他的領口處露出的整片鎖骨收進眼底。
左邊的鎖骨延至肩窩的地方,藏著一顆不明顯的小痣,像是雪白間落下的一滴墨,隱晦的惑人。
一股莫名的燥意燒上喉間,林聽筠喝了口手邊的蘇打水。
氣泡迅速裹住舌尖,細密的跳躍感緊跟而來,隨後林聽筠嘗到淡淡的鹹味。
解了喉間的渴意,林聽筠瞧了眼少年手裡的動作。
她的眼鏡是在昨晚,放書的時候沒注意到壓在了眼鏡上,給壓歪了,雖然眼鏡腿和鏡框的銜接處有些斜了出來,但不是很影響正常使用。
眼鏡框的材質較軟,歪斜程度不大,裴祁試著用手輕輕調整,可變化微乎其微,幾乎沒有作用,指腹所觸及的面積還是較大,不能使力精準的到達該到的位置。
「姐姐,有鉗子麼。」
「有。」
說著,林聽筠便要起身,但因身體久坐的緣故,一瞬間起身導致眼前發黑了一瞬間,腿部肌肉也麻痹了一塊,剛站起來往前踏一步就踉蹌的幾乎要跪下。
只是隱隱有趨勢,便被對方提前攥住了手臂,少年人的手心炙熱,毫無阻隔的觸碰上林聽筠的手臂皮膚,在她站穩後便鬆開了手。
殘留在皮膚上溫度泛起微微的刺癢,像電和火花。
「謝謝。」
裴祁伸手隔著布料觸碰到她的肩上,將林聽筠坐回到沙發上。
「在哪,我去拿。」
林聽筠指了個方向:
「鞋柜上的白色的工具箱。」
裴祁站在鞋櫃旁,從裡面挑選到合適的工具就上手調試。
用尖嘴鉗輔助調整。
不到五分鐘,他便折身回到沙發旁,將修復完整的眼鏡遞給了林聽筠。
中央空調吹出的冷風一同帶來了少年的氣息,林聽筠這才後知後覺的意識到,那股沁人的柑橘味原來是他身上的。
林聽筠把眼鏡拿在手上瞧了瞧,和之前完好的時候一般無二。
「你還會修這個?」
少年唇邊勾起一個淺笑。
「不難。」
窗外照進來的陽光將少年頎長的身影拉長,明亮的光線在他周身淺淺的渡了一層光,身上一塵不染的白色T恤襯得他氣質乾淨又柔軟。
林聽筠想起來江女士曾在她耳朵邊上經常念叨的話,從裡面提取出重點信息。
重組家庭,媽媽是重點中學的特級教師,後爸某個上市公司的二婚老總,膝下只有一子。
聽說親爸是是一個普通汽修廠的老闆,離婚原因不詳。
說來,裴祁是幸運的,爸媽雖然離婚,但都還活在世上。他也是不幸的,媽媽雖然是重點中學的特級教師,但因為大部分重心都在學校的孩子身上,對於自己的孩子卻缺乏關注和關愛。
裴祁的媽媽一天24小時,除去睡覺的時間,剩餘時間能花在裴祁身上的不到一小時。
而裴祁,一天更多的時間是混在汽修廠里,功課懈怠,每天和車打交道,要他說說修車工具他能羅列一筐,還能清晰的講解每個工具的作用。
但若要他背什麼公式,那也只能按26個字母的順序背一遍出來。
林聽筠收起腿,窩在沙發角落,膝蓋上蓋著一張卡其色菱格紋路的薄毯。
「以後想上什麼大學?」
少年的目標遠大,清晰明確。
「京楠大學。」
林聽筠松下身體,軟軟的靠在沙發背上,胳膊搭在沙發扶手上,閒散的支著下頜。
「最近月考模擬成績怎麼樣?夠得上麼。」
少年神色微微低落下來,「還差點。」
伸手把茶几上的蘇打水拿了過來,林聽筠仰頭喝了一口:
「藝考成績怎麼樣?」
「過線了,285。」
沙發上的人微愣,揉著脖頸不解道:
「音樂專業最好的大學在明桐市,為什麼要選京大?京大的音樂專業並不出名。」
因為表弟江熠澍也走藝考的路,為了方便後續填寫志願報考到合適的學校,江女士讓林聽筠惡補了這類學校的排名和專業名氣。
以客觀的角度看,裴祁選擇京楠大學完全是吃力不討好。
「以你這個藝考成績,最好的音樂學院任你選,文化分也不需要京大那麼高。」
也不知道他圖什麼,是圖京大音樂專業不出名?還是圖京大文化線高?
林聽筠抬頭瞧了少年一眼,卻不料撞進他那深沉如墨的眸子裡,聽到他堅定而歡喜的說:
「喜歡。」
手心貼著冰涼的杯壁,林聽筠的心跳亂了一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