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霞先是愣了一下,緊接著面有愧色。
知道自己剛才的話,若是被旁人聽了去,會為南薰殿招來禍事。
她訥訥的應下:「以後奴婢謹記小公主所言,不會再胡言亂語了!」
春霞自以為在南薰殿說這番話還算安全,卻不知道被隱在暗處的李臨淮聽去了,也幸虧李臨淮是李絲絮的人。
不然她這番話稟奏到皇上面前,真是要為她家主子招來大禍!
親眼目睹了小公主布局的李臨淮,佩服得五體投地。
刊印話本子的事兒,原本交給王元寶去做就行,但小公主卻堅持要王元寶幫著儘快做一套活字印刷的字盤和字塊進宮。
挑了陛下召見姚大人入御書房的時候,來南薰殿給皇后娘娘一個驚喜,成功將皇上引來南薰殿,化解了中秋宴那晚的隔閡。
李絲絮陪著玄宗和皇后用過晚膳,被桂公公千恩萬謝送出南薰殿後,李臨淮護送她回九玄宮的途中,十分欽佩的看著她。
覺察到李臨淮的目光,她歪著小腦袋笑:「大人怎麼總盯著絲絲看?」
「絲絲今兒出門穿的那套衣裳,在南薰殿染了墨汁。」
李絲絮解釋:「身上穿的這件,是皇后娘娘讓尚衣局替絲絲新做的。」
李臨淮的重點不在衣裳上,因為他早已透過小公主的容貌,看到了她那顆被漿洗的靈魂,因此覺得小公主不管穿什麼衣裳都好看。
李絲絮歪著小腦袋沖他笑,他於是正色道:「小公主為皇后娘娘做的,臣看在了眼裡,臣就是覺得,小公主像話本子裡邊的仙子。」
「小公主就像一道光,能夠治癒這大明宮的每一個人!」
李絲絮愣了愣!
全然沒有想到,原來她在左衛侍郎大人眼裡是這樣的。
「其實絲絲沒有大人說得那麼好!」
在李臨淮面前,不必掩飾什麼。
李絲絮在他面前很放鬆!
她提氣一躍坐上了湖邊的木欄杆,小小的人兒仰頭看著星空嘆氣:「絲絲就算這次幫了皇后娘娘,但娘娘和父皇之間的問題還在,只能盡力而為吧!」
李臨淮有些不明白:「皇上和娘娘之間有何問題?」
「問題大了!」
李絲絮分析道:「娘娘心裡裝的是她滿眼眷戀的父皇,而父皇心裡除了他的後宮妃嬪,還有天下江山社稷,更何況父皇是當今天子,是天下帝王,註定了他身邊有很多女人,而母后只是其中一個。」
「中秋宴父皇丟下母后送武婕妤回含冰殿,這件事情分明做得不對,可父皇來了南薰殿後,母后竟全然不在意了,還是跟從前一樣滿心眼裡是父皇,有什麼委屈自己獨自咽下。」
李絲絮感嘆:「父皇最大的問題就是,不能對母后一心一意,而母后最大的問題就是,她太順著父皇了,如此他們之間沒有波瀾起伏,早由當初的情愛變成了平淡如水的親情。」
「而生在帝王家,有太多的利益糾葛,親情淡薄如紙,最不能期盼和維持的便是親情。」
李絲絮一針見血道:「與心愛的男子相處時,不會適當表達自己的情緒起伏,便容易被忽略,不被珍視,男人是最不能慣著順著的……」
李臨淮:「……」
小公主分明長著一張稚氣未脫的臉,卻說著老氣橫秋,歷盡千帆的話。
偏她說的話很是有些道理。
似乎他母親對父親,就不會如此順著慣著,做了什麼事情都會拿到父親跟前說,讓父親知道她主持中饋的辛勞。
如此就算將軍府有幾房妾室,沒有哪個的地位敢逾越過他母親。
年歲尚小的公主,竟將家事分析得如此透徹?
還說什麼沒有波瀾起伏,情愛會變成平淡如水的親情。
甚至張口閉口說男人不能慣著順著之類的話。
這是小公主能說的嗎?
這些話,莫非也是小公主做夢夢到的?
李臨淮一陣汗顏,覺得若是順著公主的話聊下去,氣氛會一時陷入尷尬的境地。
他忙岔開話題:「今日陛下召姚大人入御書房議事,是過問姚大人調張說回京任職一事。」
「上回張大人在御書房暈厥,陛下放言他體力不支,讓他好生歇著,實則已經對張大人不滿,讓張說回京,就是分庭抗禮的意思。」
李臨淮為人謹慎,很少在她面前議論政事,李絲絮於是有些驚訝的看著他。
「張說代表的是京城士族舊部的勢力,而貴嬪娘娘便是出自身份顯赫的楊家,張說回京對三皇子有利。」
似乎要解答她的疑惑,李臨淮道:「但張說與姚大人有舊怨。」
李臨淮將張說與楊貴嬪的淵源,還有與姚崇有舊怨,但贊成調張說入京任職一事說了。
這讓李絲絮一時陷入了沉默中!
過了好一會兒,等不到她的回應,李臨淮借著星光看過去,看到了她已是淚痕滿面。
認識小公主這麼久,從來沒怎麼見她哭過。
李臨淮一下慌了!
「公主,是臣說錯話了嗎?」
「不是!」
李絲絮搖頭,哽咽難過道:「姚大人時日不多了!」
李臨淮正是隱約覺得姚崇贊同張說回京任職一事透著不對勁,從來不亂議政事的他,才會跟李絲絮提起的。
李臨淮急得拿衣袖替她拭淚。
她抽搐著抖動一下小肩膀,紅著眼眶道:「大人可知道姚家長子打著姚大人的名義,收受賄賂一事?」
「姚大人是朝中重臣,姚家的風吹草動,自然驚得滿朝知道。」
對上李絲絮的目光,他點頭道:「姚大人正是受此事連累,才自請辭去相位,改任開府儀同三司。」
「姚大人勞苦功高,為人清廉,絲絲聽說父皇當初本想寬恕此事,但姚大人以為其長子若是犯下過錯不受罰,會在朝中起到一個很不好的示範,有損朝堂利益。」
李絲絮分析:「姚大人自請辭去相位也要保全長子,是有對其子忽於教養的愧意,也能看出他十分愛惜家人。」
「而這樣一個愛惜家人的人,會贊同將自己曾經的政敵調任回京入職,固然是因為張說回京對朝堂政事有利,何嘗不是他在父皇面前為姚家鋪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