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商病酒,傷病久

  第8章 商病酒,傷病久

  少年在廢墟里挑挑揀揀,搜羅出一些還能用的東西。

  除了牆角那口老舊的朱漆木箱,妝奩里的簪花釵飾、胭脂水粉也都還保持原樣。

  他把東西歸攏整齊,又生了一堆火,對蕭寶鏡溫溫笑道:「聽說郡守府的老夫人要過六十大壽,咱們明天進城,也湊湊熱鬧去。」

  蕭寶鏡很佩服他泰山崩於頂而色不變的定力。

  家都被燒了,他居然還笑得出來,可見不是瘋批就是天才,就憑這份定力他將來肯定能考上功名。

  進城也好。

  她可以偷偷混進郡守府,說不定還能把窈窈帶回來。

  月明星稀,淺草露白。

  晨風簌簌吹落星辰和露水,燒了一夜的火堆漸漸熄滅。

  賣貨郎用布頭包起蕭寶鏡的簪釵脂粉放進貨簍,又把她抱進箱籠。

  蕭寶鏡揣著柿子串小包,透過木箱縫隙,看少年挑起擔子。

  擔子一頭是她藏身的木箱,另一頭是他的貨簍。

  少年窄腰長腿,踩著黑色布鞋,露出一截纖細伶仃的蒼白腳踝,深青色道袍拂過草木露水,像極了東方既白的天色,那張狐狸似的秀逸清媚的臉浮著笑容,步履輕巧地踏上了離開的山路。

  盤鈴聲迴蕩在山水之間。

  抵達巨鹿城的時候已經是黃昏,城裡十分的熱鬧。

  蕭寶鏡躲在木箱裡,瞧什麼都新鮮,又見賣貨郎生得俊俏漂亮,時不時有小媳婦大閨女上前搭訕,往他懷裡塞鮮花手帕和果子,本就擁堵的大街花了更多時間才走過去。

  大約沒錢住客棧,賣貨郎帶她歇腳的地方是一座破廟。

  刻著「極樂廟」三個字的匾額早已斑駁褪色,供桌上香爐坍塌案布污髒,角落堆積著破布和稻草,大約經常有一些乞丐地痞留宿這裡。

  廟裡供奉的神像被人砸了一半,只能依稀辨認這裡原本供奉的是個穿道袍的青年。

  蕭寶鏡悄悄嘆了口氣。

  哪有帶女孩子出來玩住破廟的,賣貨郎連開房都開不起,將來如何帶她上京。

  真是叫她發愁。

  「別怕,」賣貨郎一邊把她抱出箱子,一邊安慰她,「把這裡當成自己家一樣。」

  蕭寶鏡:神經病!

  沒見過把破廟當家的,她又不是和尚,她又不是道士!

  四目相對。

  賣貨郎清晰地捕捉到蕭寶鏡杏眼裡的抗拒。

  狐狸眼蘊著笑,他用尾指挑了些大紅胭脂,在她的唇瓣上細細勻開:「小公主金枝玉葉,住這裡是有些委屈。且將就幾日好不好?等湊完郡守府的熱鬧,咱們就回家。」

  少年的手根骨如玉指尖溫涼,勾勒出少女柔軟的唇瓣,狐狸眼藏著熾熱與喜愛,仿佛少女的胭脂唇色是世上最熱烈穠艷的那抹色彩。

  外面突然傳來說話聲:「月娘,再賣兩年豆腐,咱們就能買得起自己的房子了,不用再委屈你陪我住在破廟。」

  蕭寶鏡悄悄望去。

  走進來的是一對年輕夫妻,雖然衣裳都打了補丁,但收拾得整齊乾淨,大約恩愛得緊,兩人依偎的姿勢十分濃情蜜意。

  「月娘,你不是一直想要銀手鐲嗎?這次郡守府的老夫人過壽,問咱們預定了不少豆腐,等拿到工錢,我就給你買個銀手鐲。你放心,我再也不會為了虛無縹緲的皇位,把錢全拿去請神求佛了。在我心裡,你才是最重要的……」

  「哎呀,廟裡有人,郎君快別說了!」

  小婦人羞紅了臉,悄悄掙開男人與她十指相扣的手。

  男人這才注意到賣貨郎和蕭寶鏡。

  他連忙拱手行禮:「在下顧枕梁,不知閣下如何稱呼?」

  賣貨郎微笑:「商病酒。」

  商病酒……

  蕭寶鏡暗道,原來這賣貨郎叫商病酒呀。

  商病酒,傷病久。

  這名字實在不怎麼吉利,不知他爹娘怎麼為他取了這麼個名字。

  顧枕梁又好奇地望向蕭寶鏡:「這位是……」

  戲偶縫製的太過逼真,再加上廟裡光影昏暗,他一時把蕭寶鏡當成了真人。

  商病酒仍然微笑:「這是我新娶進門的娘子。」

  顧枕梁關切道:「自我們進門以來,弟妹就不動不笑,莫非是有什麼心事?」

  商病酒學著顧枕梁和月娘的樣子,也同蕭寶鏡十指相扣,溫柔地抿了抿她額角碎發:「我娘子她天生就不愛笑。」

  蕭寶鏡:誰不愛笑啦,可她一個邪祟,她敢笑嗎?!

  月娘瞧著蕭寶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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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女一身胭脂紅細紗宮裙,肌膚雪白青絲如墨,芙蓉花面妝容精緻,揣著手不動不笑地坐在那裡,乍一眼望去是個美人,可是看久了怪瘮人的。

  小夫妻倆坐到對面的草堆上,從懷袖裡取出饅頭稀粥,就著醃菜吃了起來。

  月娘見商病酒不吃東西,只是坐在那裡整理紅絲線,又見他年歲不大,於是提醒道:「小兄弟,最近郡守府正在籌備他們老夫人的六十大壽,每天早晚都會施捨免費的饅頭和稀粥,你去幫你和你娘子領一份,好歹也能填填肚子。」

  商病酒出去晃悠了一圈,回來時手裡果真拎著饅頭和稀粥。

  他吃東西的姿勢優雅宛如天潢貴胄,細嚼慢咽的模樣仿佛吃的不是粗面饅頭,而是什麼珍饈美味。

  把蕭寶鏡都給看饞了。

  月娘看不過眼,和顧枕梁私語:「那小兄弟怎麼只顧著自己吃,卻不給他娘子吃?」

  蕭寶鏡:別說這位月娘還怪熱心腸的,她確實挺想吃饅頭的。

  顧枕梁鋪好床褥:「別人的家事,咱們還是不要多管。月娘你睡裡面,裡面暖和。」

  月娘只得和衣躺下。

  大約是覺得商病酒和蕭寶鏡怪怪的,她忍不住又偏過頭望向他們,卻瞧見商病酒正把蕭寶鏡放進一口朱漆木箱。

  她瞪大了眼睛。

  天底下哪有相公睡床褥,娘子睡木箱的道理?

  她正想和商病酒理論理論,顧枕梁連忙按住她,壓低聲音道:「月娘,人家小夫妻的事,咱們摻和什麼?趕緊睡吧,明天還要早起賣豆腐呢!」

  蕭寶鏡蜷縮在木箱裡,等到破廟裡的三人都睡著了,才偷偷摸摸趴到箱子邊緣。

  她撿起商病酒吃剩的半個饅頭。

  咬了一口。

  惆悵。

  她嘗不出味兒。

  她好想變回人呀。

  第二天清晨。

  商病酒看了眼饅頭上殘留的一點嫣紅口脂,尖牙抵著薄唇似笑非笑,只當是沒看見,張嘴吞掉了饅頭。

  顧枕梁出門賣豆腐去了。

  月娘在破廟後面磨豆腐,聽見商病酒起床的聲音,探進臉來:「小兄弟,我家郎君說今天郡守府要在街上招攬百戲雜耍,在他們老夫人的壽宴上表演。我瞧你貨簍里裝了好些布袋木偶,莫不是會表演指花戲?要不你也去試試吧,萬一選上了,肯定會有賞錢的,也好給你家小娘子買些好吃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