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賣貨郎你可別不識好歹
道袍狐狸臉的少年,下頜尖尖,睫毛在眼尾覆落暗色陰影。
恐怖的威壓以他為中心,在屋子裡悄然蔓延。
雨水的寒氣順著門窗和地磚的縫隙鑽進來,凍得蕭寶鏡情不自禁打了個寒戰。
住在巨鹿深山的賣貨郎,會吞吃東西的賣貨郎,強大到一路走來無懼任何精怪的賣貨郎,認識四公主的賣貨郎……
眼前的少年,真的像看起來那麼簡單嗎?
蕭寶鏡回過神,猛然推開商病酒:「我不要!」
房門適時被人叩開。
趙阿婆拎著一盒糕點進來,慈藹笑道:「小丫頭,辛苦你幫我割稻子,這盒步步糕給你吃。」
商病酒站起身,撣了撣道袍,垂著眼出去了。
蕭寶鏡低低道了聲謝,面對雪白如紙的糕點卻沒什麼食慾。
趙阿婆坐在床邊,撫了撫少女的髮辮,溫柔道:「誰給你編的辮子?真好看。」
蕭寶鏡把辮子尾巴纏繞在指尖,抿了抿小嘴。
半晌,她岔開話題:「婆婆沒有別的親人嗎?要是明年還遇見這種情況,要提前做好準備才是呀。」
「以前收養了一個小孫女。」趙阿婆望向漆黑的窗外,「前年聽說皇帝修築萬壽台,給的工錢很高,她就背著包袱去了鄴京,說是要給我掙養老的錢,也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回家……」
蕭寶鏡遲疑:「可是我聽說,修築萬壽台的都是精怪妖鬼……」
趙阿婆笑了起來,臉上的褶皺悄然舒展開:「小丫頭,我知道你們是什麼。我那小孫女,是我在竹林裡面撿到的,是個小嬰孩兒,裹著一層筍衣。我把她抱回家,她迎風就長,才短短半年功夫,就長成了一個大姑娘。你說說,我能不知道她是什麼嗎?」
「那你就不害怕?」
「有什麼可怕的?我待她好,她待我也極孝順,和那些真正的祖孫沒什麼分別。這世道戰亂頻仍妖鬼橫行,我不過是拿人心換人心。我呀,不指望她在外面賺大錢,我就盼著她能在過年前回家。對了,小丫頭,你去鄴京的時候,要是看見一個穿綠衣裳花裙子的大姑娘,能不能告訴她一聲,婆婆在等她回家?她叫君抱節,個頭可高了,你一眼就能認出來!」
蕭寶鏡認真地點點頭:「我要是看見她,一定轉告她!」
接下來的幾日陰雨連綿,不好趕路。
蕭寶鏡跪坐在妝奩邊看書,商病酒則盤膝坐在窗邊的書案旁裁剪衣裳。
窈窈一手拿著雞蛋一手拿著鴨蛋進來,看見他們倆各忙各的。
她嘆了口氣:「主人、公主殿下,你們已經整整三日沒說話啦!」
她家公主殿下不會編辮子也不會梳髮髻,從前都是主人幫她梳頭,因為冷戰的緣故,這三日公主殿下都鬆散著頭髮,看起來亂糟糟的。
蕭寶鏡翻了一頁書,悄悄抬眸去看商病酒。
他沒有讀書。
他正忙著剪裁衣裳。
她收回視線:「窈窈你轉告某人,明年都要春闈考試了,他不好好複習功課,卻還有心情做衣裳!他還上京趕考幹什麼,不如直接去當裁縫,還省了盤纏呢!」
窈窈撓撓頭。
他倆就在一個房間,有必要托她轉告嗎?
商病酒輕哂:「你問她,我考不考得上功名,與她什麼相干?」
窈窈:……
吵架了!
他倆開始吵架了!
蕭寶鏡重重翻了一頁書:「窈窈你告訴他,他考不考得上功名,自然和我沒有關係。他那麼厲害,又是太子殿下的救命恩人,自然前程無量,哪裡需要我來操心?是我咸吃蘿蔔淡操心了!」
窈窈:公主殿下也沒吃蘿蔔呀!
商病酒譏誚:「你告訴她,她說她不想當我的戲偶,還說不願意受人控制。怎麼,她強求我複習功課,就不是控制了?只不過我的紅絲線是有形的,她的控制是無形的罷了!」
窈窈:主人說的好像也很有道理呀!
蕭寶鏡又翻了一頁書。
眼尾浮上薄紅,她突然負氣地合上書,轉身鑽進了箱籠里。
窈窈望著合攏的箱蓋,小小聲:「主人,你惹公主殿下生氣啦!」
商病酒:「閉嘴。」
夜裡,雨終於停了。
蕭寶鏡蜷縮在箱籠里。
她監督賣貨郎讀書,真的錯了嗎?
可他分明是要上京趕考,既然他選擇了這個目標,那麼她督促他完成目標,是錯的嗎?
這算是控制嗎?
蕭寶鏡想不明白。
她推開箱籠,月光盈室,賣貨郎和窈窈都睡著了。
箱籠旁邊放著一套嶄新的裙子。
她展開裙子,梨花白上襦搭配橘黃色齊胸襦裙,刺繡和剪裁都很精緻可愛。
原來賣貨郎白天是在給她做衣裳穿……
她默默望向床榻。
賣貨郎正在呼呼大睡。
他的心情總是很好的樣子,仿佛世上任何事情都不能叫他煩惱傷心。
蕭寶鏡抱著新裙子。
她是不是待他太嚴苛了一些?
清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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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好香呀!」
窈窈第一個衝到飯桌旁。
桌子上堆滿了好吃的,有麵條、春卷、饅頭、包子,甚至還有一碗她最愛的紅燒肉!
蕭寶鏡道:「快吃,吃完上路!」
窈窈興奮,恨不能抱住整張飯桌:「是做給我一個人吃的嗎?!」
「走開。」
商病酒從背後拎住她的後衣領子,直接把她丟到旁邊去了!
他懶洋洋落座:「我要吃雞。」
蕭寶鏡的臉頰和鼻樑上蹭著麵粉,叉腰罵道:「我半夜起來做了這麼多花樣你還挑挑揀揀,賣貨郎你可別不識好歹!」
商病酒揣著手,狐狸眼彎出一點笑:「那好吧。」
窈窈噘嘴。
這兩個人是突然和好了嗎?
他們說吵架就吵架,說和好就和好,卻把她丟到了旁邊!
她氣鼓鼓地抱起闖進屋子的大肥鴨子,決定今天不吃那碗紅燒肉!
她舔了舔唇瓣。
除非公主殿下求她吃!
…
又趕了兩天路,終於到了鄴京的城郊。
已是黃昏。
一座懸掛紅燈籠的芭蕉小院,出現在城郊空地上。
蕭寶鏡踩著綴了珍珠的繡花鞋跨出門檻,瞧了眼正對著的寺廟:「賣貨郎你瞧,那裡有一座廟!廟裡的兩座木塔長得一模一樣誒!」
少女梳雙髻,髻邊裝飾星星點點的金色桂花,繫著淺金色絲帶,橘黃色齊胸襦裙襯得她乖巧嬌俏,層層迭迭的裙裾在晚風裡如花開般翻飛,臂間挽著刺繡橘子的翠色披帛,腰間挎一隻紅綠相間的柿子串錦袋,是鮮妍明媚的顏色。
商病酒揣著手蹲在台階上:「是誒。」
他今日換了身硃砂紅滾青邊的對襟道袍,明明是衝撞的相反色調,卻被他穿出一種內斂矜貴之感,領口和袖口繡著細密的桂花暗紋,與少女髮髻上的桂花髮釵相得益彰。
兩個青年突然從寺廟裡過來,拱手作揖道:「敢問是商術士和蕭姑娘嗎?」
蕭寶鏡好奇地打量他們。
他們生得白面無須,穿著統一的深藍色斜襟袍子,像極了影視劇里的小公公。
他們接著道:「我家主人近日常做噩夢,求神拜佛也無濟於事。聽太子殿下提起,商術士是厲害的降妖師,因此想請商術士前往寺廟禪房,為她祛除妖邪。」
蕭寶鏡跟著商病酒去了寺院禪房。
禪房布置的如同女兒家的閨房,穿過層層帷幔,蕭寶鏡看見一位三十歲左右的女子,慵懶地倚靠在貴妃榻上,她生得傾國傾城雍容華貴,宮裙上繡滿了鳳凰牡丹。
「本宮是當今聖上的親妹妹。」蕭玉樓抬手屏退宮女太監,嗓音婉轉憂愁,「本宮請二位過來,既是為了噩夢纏身一事,也是為了肚子裡的孩子——或者說,這兩者原本就是同一件事。」
蕭寶鏡看著她,驀然想起了遊戲背景介紹里關於她的隻字片語。
蕭玉樓及笄之後嫁給了當朝將軍,可惜將軍戰死沙場,她守寡多年,最後死在了侄女蕭南嘉的手上。
不過——
蕭寶鏡好奇地望向她的肚子。
既是守寡,她怎麼會懷上孩子?
蕭南嘉又為什麼要殺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