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對面半晌都沒有聲音。
謝黎竟然有點想笑——能把生意場上前一秒言笑晏晏下一刻口舌如箭的姚女士噎得有將近三十秒的時間沒說出話來,他覺得自己也算是創造了某個足夠載入家史的紀錄了。
三十秒的時間過去後,姚女士大約終於平復了洶湧的心情,聲音里透著沉重:「你是認真的?」
「我什麼時候跟您開過玩笑?」
「……你爸那邊呢,你和他說過了嗎?」
「沒有,我懶得給他打電話,所以還得麻煩您的助理知會他的助理一聲。」
「……」大概是兒子此時仍舊懶散的語調終於讓姚女士有些不悅,再次沉默後,她聲音微厲,「這件事情事關你和家庭,你覺得在電話里通知合適嗎?」
「家庭?」謝黎扶額笑了笑,「原來我們還有家庭這個單位麼。那您說,怎麼合適?」
「你抽時間回來一趟,我們認真談談。」
謝黎微皺起眉,「你和我爸談就夠了。我給你們我的讓步,你們談出你們想要的條件——你們在生意場上不都是這樣玩?」
「這不一樣。」
「這沒什麼不一樣。」謝黎站直身,語氣有些不耐煩了,「上次談好的是在我成年以後我們互不干擾,現在是我主動給你們我的把柄。要麼還是那句話,你們就當這個號自己練廢了,重新生個小號;要麼……」
謝黎頓了下,有些不甘心,但還是皺著眉說完了——
「別插手我的感情部分。其餘的,隨便你們安排。」
電話對面陡然一默。
過了半晌,姚女士才重新開口,「你有男朋友了?所以這麼主動來掛免戰牌?」
謝黎輕嘖了聲,「早著呢。你就算來送幾千萬的支票,也只會被人家的門甩到臉上。」
姚女士沉默數秒,「其餘隨我們安排,這可是你說的。不追求你的人身自由和擇業自由了?」
「……」
「好,我最近會聯繫你父親那邊,有結果了我通知你。」
「嗯。」
電話掛斷。
謝黎望著窗外半沉的夕陽,慢慢長嘆出一口氣。只是氣行過半,他又低下眼,無奈地笑起來。
……為了跑出那個圈子和籠子,他掙扎了十八年。沒想到剛出來一年多,就為某個人又束手就擒了。
應該說是,命里有此一「劫」麼。
——
即便早有心理準備,郁睿在下車看到那棟獨棟別墅後,還是微微皺起了眉。
他扭回頭看向謝黎。「學校里都說,你住在郊區的棚戶區。」
「一定不是我說的。」謝黎聳了聳肩,語氣無辜。
「你自己住這裡?」
「嗯。」
「……那為什麼還要在網咖打工?」
「這別墅是我叔送我的成人禮,」謝黎嘆氣,「我總不好把它賣了換錢。」
郁睿:「……」
謝黎讓蔡琰安排來的人把郁睿和郁梨的行李全部搬上別墅二樓,主臥和最大客臥都打掃出來了,分別布置成郁梨和郁睿的房間。
郁梨新奇又驚喜地在別墅里參觀,郁睿卻一直皺著眉。等搬家的人離開後,他和謝黎靠在二樓的木質樓梯上,眺著一樓正和家裡的傭工阿姨笑著說話的郁梨,郁睿低聲開口:「你的房間呢。」
謝黎回眸,「三樓還有一堆客臥。以後你要帶朋友來,也可以讓他們住那裡。」
「這是你的房子,不是我的。」
「你如果能同意,我下午就帶你去辦過戶手續。」
「——」郁睿冷冰冰地睖了謝黎一眼。
謝黎俯身支在樓梯上,笑著看郁睿,「就知道你不會同意。對我總那麼謹慎,是生怕一不小心把自己賠進去?」
謝黎想了想,又說:「不過沒關係,房子只是租給你,租金按年結。這裡的傭工也算是你的人了,以後有什麼要求都可以和他們提。」
「…………」
郁睿這一次沉默更久。
到某個忍耐的極限,他皺眉,「你這一路上的介紹聽起來都像是在交待後事。」
謝黎一頓,微挑眉,「這麼明顯嗎?」
「……到底有什麼事?」
「也沒什麼,只是你搬來的事情肯定瞞不過我父母那邊。為了避免他們以後找你麻煩,我主動跟他們出櫃了。」
「——!」
郁睿驚得僵在那裡。
半晌他才反應過來,氣得咬牙,「謝黎你瘋——」
「我本來就是個瘋子,這話我已經說厭了。」謝黎低笑了聲,愉悅而恣意,「不過發瘋多數時候也是得付出代價的。我的代價就是,原本已經交到我手裡的人生自由,現在不得不還給他們了。」
郁睿眼神微緊,「他們會讓你做什麼?」
「你怎麼知道我知道。」
「你如果不知道,那現在就不會有這場交談了。」
「唉,班長,」謝黎笑了起來,「你要是一直這麼聰明,會讓我很困擾的。」
「……」
少年緊繃的眼神和表情無一不在說明他此刻沒有半點和謝黎開玩笑的心情。謝黎和郁睿對視幾秒,只能開口。
「按照我父母以往的辦事風格,他們是不可能不嘗試就放棄的。」謝黎想了想,「可能會把我送去最苦最累最嚴苛的部隊裡『鍛鍊改造』幾年……那兒可是個變廢材為英才的好地方。」
郁睿微微咬牙,「幾年?」
謝黎懶散地笑:「不知道。」
「那你學業怎麼辦?」
「保留學籍的話,部隊裡也能參考,不耽擱。」
「……」郁睿緊緊咬牙,「我現在和小梨搬出去還來得及嗎?」
謝黎啞然失笑,「班長明明很聰明,幹嘛還要裝傻?」
「……」
「明知道來不及的問題,就不要問了。」
「……」郁睿惱然地轉開視線,「你這麼做根本沒問過我的意見。」
「問什麼?」謝黎笑著俯近到少年耳邊,「問你願不願意被我『道德綁架』?問你要不要我做出這麼大的犧牲以此換取你永遠無法償還良心不安?」
郁睿攥緊了拳,冷繃著眉眼,「也或者我可能就視而不見,反正是你自己要做的……和我無關。」
「那你就視而不見啊,班長,怎麼還非要說出來?」謝黎低聲笑起來,愉悅得帶點變態,「而且怎麼辦呢?這個瘋子賭的就是你不會,要的就是你良心不安——所以我當然不會問你,我求的是你整個人——為達目的我可以不擇手段。」
「……」
看著少年不知道是氣憤還是羞惱到發紅的耳廓,謝黎眼神深沉地垂下眼,然後他退開半步,啞著聲笑。
「班長,你別被我騙了,我可不是什么正常人。我既然為你栽進這一劫里,當然要拉你一起,而且還要從身到心都綁得結結實實,確保你到哪兒也逃不脫才行。」
郁睿氣得睖他,「你就那麼確定自己不會後悔?」
謝黎:「我不但賭自己不會後悔,還要賭你不會變心。有一個輸了我就血本無歸——那班長,你賭麼?」
「我有選擇的餘地?」
「當然——」
謝黎慢慢俯身,見少年不躲不退,他得逞地笑著輕吻住郁睿的唇:
「……沒有。」
——
夫妻感情不和而分居兩地十數年的姚女士和謝先生,難得在兒子的事情上表現出高度的一致對外性。
以往每次牽扯到家庭單位上的事情都要來回談幾十次才能做出最終決定,而這一次,僅僅第二天一早,謝黎就收到了姚女士的來電。
而兩人的最終決定,也非常貼合地體現了「知父母莫若子」。
按照兩位的安排,謝黎當天下午前往機場。
所幸是個周日,郁睿專門向自己兼職的家教家庭請了假,去機場送謝黎。
空曠的vip安檢通道前。
白襯衫的少年眼神複雜,好看的五官間卻繃得沒什麼情緒。
拖著行李箱的謝黎神色懶散,好像即將奔赴未知前路的人不是他自己一樣。他只望著郁睿笑,「即將脫離變態管控範圍,班長都不笑一笑嗎?」
「……笑個頭。」少年難得情緒失控,眼神里都帶著刀子似的。
「嘖。」謝黎卻笑得愈發愉悅,「不然去衛生間,我讓你打我一頓出氣?」
「……」郁睿睖了他一眼,低頭看時間,「離起飛只剩40分鐘了,你該進去了。」
「好吧。」
謝黎遺憾垂眼。他拖著行李箱,轉身作勢往安檢口走。
只是第一步尚未邁出,他又轉回來。
郁睿連忙收住差點被發現的對著那人背影才會暴露出來的複雜眼神,他皺眉,「你還——」
「班長,」謝黎突然俯身下來,在他耳邊低低地笑,「等我再回來,你應該……已經成年了吧?」
郁睿:「…………!」
謝黎不做人地笑:「啊,好期待。」
郁睿:「……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