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睿和謝黎在圖書館樓下分道揚鑣,隻身去晚上做輔導的初中生家裡。
沒出校門的時候,他被人從身後喊了兩聲:「班長!」「睿哥!」
郁睿回頭一看,是他高一行政班的同學。郁睿笑意溫和地微垂眼角,「你們也來學校上自習?」
「是啊。」
走上前的兩人交流了下目光,好像有什麼不好說出口的。
郁睿問:「怎麼了?」
「……睿哥,你跟謝黎很熟啊?」其中一個為難幾秒後,終於還是忍不住開口問了。
「謝黎?」郁睿一頓,溫和笑道,「不算熟,只是現在在同一個班裡,怎麼了?」
「其實下午我們就看見你了來著,本來想過去找你打招呼,結果過去一看,你旁邊坐著的竟然是謝黎……」開口那個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我們就沒敢招呼你,自己跑角落去了。」
郁睿笑笑,「謝黎有那麼可怕嗎?」
「感覺不好惹的樣子,而且別說學生了,老師他也都懶得搭理。」
「沒錯,還是睿哥你厲害。我們這還是第一次看見或者聽說誰跟謝黎走得這麼近呢。」
「是啊,要是傳開了估計得嚇掉一幫人的眼鏡。」
「沒錯哈哈哈……」
郁睿眼神微動。
他一貫最煩麻煩,而謝黎……怎麼看招惹上了都不是個省心的。在這些猛於虎的八卦里,他覺得最好還是把自己和那人之間的關係撇清楚為宜。
他想謝黎應該也不喜歡麻煩吧。
郁睿和他們一起並肩往校外走,邊走邊笑著說:「傳出去就不要了。我們只是在圖書館樓下遇到的,真讓人以為我和謝黎熟,以後再被當眾落了面子,那可得不償失。」
「哈哈,有道理。」
「班長放心,我們就是開個玩笑,不會真往外說的。」
「就是,而且謝黎那性子,全年級誰不知道——我們說出去也未必有人信。」
「不過也是稀奇哎,謝黎竟然還會來學校上自習?」
兩人都覺著匪夷所思。
郁睿聞言,似乎無心隨口問了句,「他在高一從來沒上過自習嗎?」
「是啊,我聽之前和他同班的同學說過——別說上自習了,他高一一年在課堂上的出勤率都未必有50%。這也就是成績好,不然早就被老師勸退了。」
「學校不捨得的,老師們肯定死保這根很可能拿理科狀元的苗子啊。」
「也是,真不知道他怎麼考的年級第……」話聲戛然一停,開口那個訕訕地看了眼郁睿,沒說下去。
「沒關係。」郁睿笑起來舒朗陽光,讓那人尷尬很快就淡了去,「謝黎的成績確實很厲害,他是我的目標,這沒什麼不好承認的——有目標才有方向麼。」
「不愧是班長,覺悟高啊。」
「說起來,年級里除了謝黎的其他人也確實沒人能和睿哥你爭了,要是沒謝黎在,那還真是獨孤求敗,太無聊了哈哈哈哈……」
三人走到校外,另外兩個和郁睿方向不同,幾句話作了別。
兩人走遠,其中一個玩笑的聲音還傳了回來:「哎,上課睡大覺,門門拿第一,什麼時候我也能有謝黎這樣的腦子?不公平啊不公平……」
「……」
郁睿斂眉。
在夕陽的餘暉里站了須臾,他垂眸輕笑了聲。
得天獨厚確實會招來太多嫉妒啊……
謝黎。
——
郁睿兼職的地方是一個一家四口的小家庭。家庭里的父親是一家中小企業的高管,母親則自己開了一間咖啡廳,家境中上,還有兩個非常可愛的雙胞胎女兒。
郁睿在他們家任教已經有半年多了,科目上負責姐妹倆的數學和物理,因為是同時給兩個孩子上課,兩方最開始就協商出1.5倍的薪酬標準。
這對時間並不充分的郁睿來說顯然是再適合不過的一份兼職。
然而今天到了僱主家裡,郁睿進門先看到的就是客廳里收拾併疊放整齊的箱子。
家裡的女主人見是郁睿,連忙招手,「小睿,快進門吧。」
郁睿點頭,「阿姨,您家這是……」
「不好意思啊郁睿,之前沒有來得及跟你講,因為我丈夫工作調動的緣故,所以我們可能要搬到外省去了。」
郁睿微怔後一笑,「應該是叔叔工作上升遷吧?祝賀叔叔阿姨。」
女主人滿是歉意,「這樣一來,家教的事情可能就要……」
「我明白,這沒什麼。那今天就是最後一節課了吧?我有幾個知識點給她們總結一下,先去書房了。」
「哎?好……辛苦你了啊,小睿。」
「阿姨客氣了,這是應該的。」
郁睿長相好看,脾氣溫和,講題的時候也半點沒有焦躁,耐心極好,所以這家裡的雙胞胎姐妹對郁睿這個小老師再喜歡不過。之前聽說要搬走,她們最捨不得的就是他了。
所以這一晚上的最後一節課效率不高,郁睿幾乎全程被她們抽抽搭搭地圍著掉金豆子。
離開書房時,掩合的房門裡還聽得到兩個小姑娘的抽搭。
郁睿無奈地走去客廳。
這家的男主人正在陽台上打電話,女主人坐在客廳的沙發上。一見郁睿出來,女主人站起身。
「上完課了?」
「嗯,」郁睿有點不好意思地說,「不過效率不高,只來得及給她們整理出前半學期的知識點。哦,對了。」
郁睿從側背的背包里拿出一份文件夾,然後從裡面取出來兩張a4紙,遞給女主人。
「這是給她們分別整理的知識結構薄弱點,如果到了新城市還要雇家教的話,可以把這個給他們看,這樣教學適應起來兩邊都會好上手些。」
女主人愣了兩秒才接過來。
她低頭翻看一遍,上面字跡工整,還有不同顏色的筆細緻地標註了姐妹倆各自不同的問題。
看了幾秒,女主人感慨地抬頭,「我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郁睿。你是我見過的最有責任心的孩子。」
郁睿不在意地笑笑,「這是我的工作職責嘛,阿姨,您這樣說就見外了。」
女主人點點頭,回身從沙發旁自己的背包里取出一隻信封。
「這是我們家兩個孩子這學期應該交付的家教費用,我們按照三分之二的時長付給你。」
郁睿怔住,然後他退了半步,「阿姨,這學期的課根本還沒開始上,我肯定不能收您的錢。」
「我們是臨時通知你,都來不及做兼職變動,你就當這是違約金,或者是在你找到下一份兼職前的賠償。」
「那也不用這麼多——」
「小睿,別跟叔叔阿姨見外。你對意萱和意茹的幫助我們都看在眼裡,上學期如果沒有你,她們的成績不可能提高這麼快;最重要的是,你對她們的關心和用心我們也是看得到的。比起那些來,這點錢不算什麼。」
郁睿還想推辭。
女主人低聲:「別讓叔叔阿姨愧疚,好嗎?」
話說到這裡,郁睿再不接顯然不合適了。
他只能接過信封道謝。
女主人遲疑了下,從包里又拿出一張名片,「叔叔阿姨雖然搬得遠,但以後有什麼事情仍然是能幫得上忙的。如果你有什麼需要,隨時聯繫我們。」
「這個——」
「意萱和意茹也不想丟掉和你這個小老師的聯繫啊,給她們個盼頭吧。什麼時候你去了那邊玩,還能哄她們多用用功呢。」
郁睿聞言也莞爾,「好。」
女主人把名片遞到郁睿手裡,然後微微俯身往前,玩笑地壓低聲音,「她們都可喜歡你了,如果不是怕她們姐妹為這件事鬧得不和,那我說不定還想讓你以後做我們家的女婿呢。」
「……」
客廳的燈光下,一直有著超乎同齡人沉穩的少年愣了下,白淨的臉皮很快渲上一層薄紅。
終於見著這個過早擔起責任的少年符合年齡的青澀反應,女主人忍不住笑了起來。
之後,郁睿又和一家四口坐了片刻才起身離開了。
周末時候,郁梨一直是被郁睿安置在市內的一家自習室。今天因為提前結束家教,現在離著郁睿去接她的時間還有一個小時。
郁睿走出這個社區時停下來,低頭看了看手裡拿著的信封。
他成績優秀,品性溫良,在家教兼職方面有了不錯的口碑,這一年裡也逐漸能存起負擔現今的家庭生活費和學費之外餘下的錢。
存錢的帳戶被他和郁梨玩笑稱為「未來帳戶」。那是郁睿在今年年滿16周歲後辦的一張i級銀行卡,卡里的錢是準備給他和小梨以後的學費生活費用的。
一個學期三分之二的輔導費用不是一筆小數目,信封里的錢的厚度算是可觀了。如果之後能順利找到一份新的家教兼職,那這份錢原本就可以存進他的「未來帳戶」里了。
但是現在……
郁睿將裝著錢的信封放回背包里,從最外的口袋拿出了一張卡片。
上面潦草地寫著一串地址和一個「詹」姓。
卡片是白天堵門討債的小混混們給他的。卡片上的自然就是他那個酒鬼父親的債主。
郁睿沒表情地垂下眼,掃向卡片上的那個地址。
路燈下的少年眉頭微擰,側顏繃起凌厲的線條,唇也抿著鋒銳的弧線。不同於白日的溫和舒朗,此時的少年眼裡有冰雪似的涼意。
但又更深,更疲憊。
看了兩秒記下地址,郁睿將卡片揣回褲袋。
他把背包拎上肩,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