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負荊請罪

  林續文他們能從廬州得到準確的情報,聽沈戎所述,曉得岳冷秋沒有對沈戎欺瞞池州軍的敗績。

  樅陽之敗,池州軍的傷亡損失差不多就在此數

  池軍水軍近乎全軍覆滅;進駐北岸的池州軍,除守宜城兩千兵馬外,宜城以西的守兵幾乎全軍覆滅。

  特別是岳篤明率部向黃龍嶺進擊時,給打了一個措手不及,而陳韓三及奢淵率部往東突進的速度極快,導致大量的潰兵都給困在小蒼山以西給奢家捉俘,沒有逃回來,只能以戰亡計。 .🅆.

  真正的死亡人數也許要小,對池州軍的損失卻是如此。

  池州軍步營損失,還可以從貧民里招募新卒補充,但水軍幾近覆滅,想要恢復元氣還涉及到戰船的補充問題,就幾乎是不可能了。

  江寧戰事之後,林縛為迎永興帝返回江寧,安定江南形勢,被迫要與岳冷秋、董原妥協,將原御營水軍近兩萬人連同數百艘戰船一起劃給池州——在御營水軍的基礎上,岳冷秋進行整頓、改編,才得池州水軍。

  池州水軍近一年來,與奢家在江州的水軍對抗揚子江上,也是互有勝負,難分高下;廟堂之上,左承幕、程余謙、余心源及張晏、元歸政等人都沒有想到池州水軍這次會輸得如此徹底!

  「這是岳大人的請罪摺子,岳大人托微臣呈於朝堂之上。」沈戎從懷裡掏出一封奏摺,雙手捧奉,待內侍拿過去呈到太后及永興帝面前。

  樅陽大潰之後,岳冷秋就上奏摺請罪,這次又叫沈戎帶了一封奏摺回來,想必是沈戎到秋浦後跟岳冷秋商議出來的對策——林續文心裡想著,倒也不露聲,如何追究樅陽大敗的責任,樞密院已經掌握絕對的優勢,且看他們如何表演就是。

  內侍走來接過來將奏摺接過來送上御座前,永興帝請太后先閱。

  太后看過岳冷秋的奏書,不動聲色的遞給永興帝。

  永興帝看過訝然說道「岳冷秋要辭去江西招討使、池州行營總管、池州知府等職?這如何使得,樅陽之敗,岳冷秋是要擔責,但那邊的殘局,總也要一個熟悉情況的人去收拾,岳冷秋總不能給朕摞挑子!」

  返回江寧後,永興帝已經很少當著眾臣說這麼多話了,此時急於維護岳冷秋,也就難免失態。

  殿前諸公相互打量,都能明白這是岳冷秋以退為進之術,太后看過奏摺也是波瀾不驚,永興帝終究是欠些火候。

  程余謙、左承幕、余心源等人都去打量林續文,看他如何反應。

  雖說中樞重權逐漸往樞密院轉移,但除林縛之外,樞密院還沒有能夠直接參於韓堂政議的高級官員,故而林縛不江寧的殿議,還都由林續文、黃錦年等人代為主張樞密院的訴求。

  不待淮東諫奪兵權,岳冷秋以退為進,將樅陽之敗的責任都擔下來,辭去官職,程余謙等人倒要看林續文代表樞密院如何應對……

  林續文袖手而立,不急也不躁。

  奏摺要在諸相公之間一一傳閱,浪費時間太多,沈戎站在殿前,代為陳述。

  「……樅陽之敗,岳大人自覺罪重無赦,亦不敢求赦。不過大敵當前,池州軍政不能荒廢,岳大人遂白晝在衙署處理公務,入夜則自

  囚監室,悔過之心可見一斑。今時荊湖還岌岌可危,不過東翼之池州稍安,岳大人便覺得是時候辭官投罪以謝天下,便將池州軍政暫委於鄧愈,而自囚於秋浦大獄之中,與囚徒同室,只等江寧派人縛之歸京……」沈戎說道。

  聽到這裡,林續文、黃錦年都微微動容,心想岳冷秋到底還是要垂死掙扎一番。

  岳冷秋真有心投罪,隨沈戎回江寧便可,何需要演這齣戲?

  岳冷秋這一番苦肉計,不僅僅是演給他們看的,也是演給池州軍民看的,說到底不過是搏得池州軍民的同情心。

  岳冷秋將罪責全承擔下來,而由鄧愈代他主持池州軍政,便連其侄岳峙也潛到水下——這邊即使順勢將岳冷秋捉來江寧治罪,也不可能立即將池州軍抹掉。

  元歸政看著殿前諸人的反應,心嘆岳冷秋果真老煉,走到殿前,說道「樞密院執掌軍機,樅陽之敗要如何問罪,崇國公的意見不可能不聽。是不是遣使臣去一趟豫章?一來慰崇國公收復江西之功;再者荊湖形勢危惡,也少不了要崇國公再為朝廷操勞!」

  太后梁氏坐在御座上,說道「衰家覺得吧,議功要合禮制,其事不可倉促,而荊湖形勢危惡,又不能拖延。既然岳卿辭官戴罪,池州軍政又委給鄧愈,他能脫開身來。那就不如叫岳卿到豫章走一趟,一來與崇國公析樅陽之敗,一來議荊湖攻守。諸相覺得如何?」

  叫岳冷秋去豫章見林縛,也有負荊請罪之意,但不管如何,太后梁氏還是想極力讓岳冷秋參與軍機,而不想真正的治他戰敗之罪。

  左承幕、程余謙、余心源等人都是猶豫,叫岳冷秋去豫章給林縛負荊請罪,岳冷秋能放下這個架子嗎?

  要曉得當世讀書人講究個氣節、講究個寧死不屈,岳冷秋與林縛爭鬥了近十年,其位一直都遠高林縛之上,也是到江寧戰事之後,淮東才真正的成勢,將其他壓下去。

  此時叫岳冷秋跟林縛低頭認錯,左承幕他們覺得難以想像。

  「太后所言甚是,」沈戎說道,「對荊湖形勢之熟悉,非岳大人莫屬。」

  沈戎這話一出,左承幕等人感受又是不同。

  沈戎剛從秋浦見過岳冷秋回來,他既然這麼說,那去豫章見林縛應是岳冷秋自己的意思。

  這麼一來,左承幕等人的心思便又不同了。有覺得岳冷秋不要臉,為保權位竟要向林縛低聲下氣,有覺得岳冷秋能屈能伸,又擔心太后也騙過、岳冷秋借去豫章從此就屈附於淮東。

  只是岳冷秋他自己對去豫章負荊請罪都沒有意見,不覺得受辱,程余謙他們又怎麼阻攔?

  林縛不在江寧,樞密院的日常事務則由林夢得、宋浮、孫敬軒等人主持,更大的事情要緊急處置,則將林續文、黃錦年以及負責江寧防務的趙虎等人一起召集起來討論商議。

  倒不會因為林縛不在江寧,江寧這邊的局勢就脫離了掌握。

  殿議結束後,林續文便與黃錦年到占了半

  個西皇城的樞密院來,將殿議之事告訴林夢得、宋浮、孫敬軒他們。

  黃錦年稍急切一些,又追問道「要如何處置岳冷秋,大人在豫章還未曾有隻言片語傳回?」

  「新的還未曾有。」林夢得說道。

  「岳冷秋要去豫章,那是真好不過,」宋浮微微一笑,說道,「池州軍如何去從,大人有到底想怎麼處置,想必等岳冷秋從豫章回來時,就水落石出了……」

  池州軍這次大敗,也的確是徹底將岳冷秋從朝堂之上剷除掉的良機,但這時將岳冷秋徹底打壓下去,未必就符合淮東的利益。

  林縛前幾次書信來往,都只是要這邊坐觀其變,並沒有明確的說要對岳冷秋怎麼著。

  林縛不表態,最終要怎麼對待岳冷秋,樞密院以及樞密院之外的淮東系官員之間就有多種意見。

  有人認為岳冷秋可拉攏來以為助力——岳冷秋的政治生命此時可以說是完全捏在淮東的手裡,就有拉攏岳冷秋為己用的基礎。

  有人認為要叫岳冷秋永世不得翻身——岳冷秋舊時也位高權重,心氣也高,特別在池州軍尚有一定戰力,岳冷秋即使願意給淮東拉攏,又怎知不是他的緩兵之計?特別是岳冷秋這次去豫章見林縛,表面上是服軟,實際上算計更深,更不能叫人放心。

  除非岳冷秋願意將池州兵馬解散掉,但從岳冷秋按排鄧愈主持池州軍政來看,這種可能性極低。

  也有人認為岳冷秋即使不能拉攏,也應存之——池州軍實力大損,對淮東已經不構成什麼威脅,淮東要迫切的將岳冷秋打壓下去,只會加劇董原、胡文穆等藩帥的恐慌。

  燕胡大軍即將南侵,淮西、荊湖不能頂在前面全力以付,最終還是對淮東不利。

  即使要徹底的將岳冷秋打壓下來,在時機上也應拖上一兩年。

  等到連淮西、荊湖勢力都不需要借用的時候,淮東就可以盡情的將獠牙亮出來。

  不過這邊意見再多,最終也是要在豫章安坐如山的林縛拿主意。

  林縛越是對這事不提隻言片語,也叫林續文他們越發相信,林縛對這事早就有了主意。所以除了下面的官員有所議論,林續文他們反而坐觀其變。

  臨了,林續文又說起及戰事耗用之事,這也是每聚必議之事。

  雖說黃秉蒿、陳子壽還據袁州未降,奢家在閩東還負隅頑抗,但江西戰事大體上是平息下來了,戰事的消耗相比較以往,就會大幅下滑,回到正常的水平上,也算是緩了一口氣。

  「這場戰也是幸虧收了尾,」林夢得感慨道,「不然真夠用命的,上饒那邊填進去五百萬銀子,現在一兩都不剩,再拖上一兩個月,非叫我急出病來不可;荊湖那邊雖說形勢危惡,但依我看,要能拖還是拖一拖的好,怎麼也要拖到秋糧上市之後。稅銀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大量的軍資徵購,叫江淮的物價又有壓不住的勢頭,這可不能算好事。」

  「袁州之事能早日談妥,情況會好一些……」宋浮說道。

  「要不是黃秉蒿降奢家,就沒有江西之戰,他此時轉頭又

  降,反覆無常,」黃錦年不屑的說道,「留他怕是個隱患啊!」

  「袁州在豫章之上,道險地陝,易守難攻,硬打很難啊。」宋浮說道。

  江寧戰事後期,黃秉蒿獻江州而降,奢家才得以掌握江西全境。不然即使叫奢文莊率兵馬逃入江西,也斷不可能堅持近一年半的時間。

  如今黃秉蒿沒有率部隨奢家渡江北逃,但據與陳子壽率三四萬兵馬,據袁州而守,跟淮東談重歸江寧的條件。

  誰知道黃秉蒿將來可能是個隱患,但他率三四兵馬據著袁州。

  袁州位於豫章以西,是江西的西門戶,西接潭州。

  黃秉蒿投奢家後,率兵駐袁州,欲進潭州,與湘潭軍打得頗歡,有意替奢家打開西進湘潭的通道。然而到上饒戰事後期,奢家潰敗之勢已成,袁州與潭州就迅速息兵。

  從這裡面也不難看出,潭州還是擔憂真將黃秉蒿滅掉,潭州在強勢的淮東面前,難以再有據地自立的可能。

  潭州欲留黃秉蒿在袁州作為與淮東之間的緩衝,淮東想要強攻袁州難度就很大。

  如今北地形勢危急,林縛也不敢叫六七萬精銳兵馬為攻打袁州浪費個月甚至更久的時間。故而袁州問題,能談判解決,林縛也想談判解決。

  黃秉蒿想行緩兵之計,淮東這邊又何嘗不是穩住黃秉蒿?

  「江西差不多成了殘地,要不想成千上萬的人餓死荒野,想徹底解決袁州的問題只能往後拖。」孫敬軒也說道。

  如今江西極為缺糧,一時之前奢家的橫徵暴斂,差不多將民間餘糧榨乾。

  再一個就是今春江西民眾紛紛湧起反抗奢家,戰火燒及江西各地,對農事的影響極大;戰事徵用大量的民夫隨軍,也進一步減少從事田作的勞力。

  春稼已過,要是在豫章、袁州再大打出手,江西境內的稻作農事也將錯過去,將直接威脅到江西五十餘萬戶人的生存問題。

  袁州之事能談判解決,一是淮東軍主力兵馬能及時抽身北上,以備胡馬南下,二是不誤豫章、贛州等江西腹地的農時。

  此外,袁州一事能平息,淮東不指望能從湘潭那邊徵收稅糧,但拿著銀子去購糧,還是能購一兩百萬石平價糧。

  兩湖從越中期起糧產就崛起,以及環太湖沿岸平原大片種植桑棉之後,還要從兩湖引進糧食以補不足。

  江淮糧價飛漲,恰恰是揚子江水路中斷、兩湖米糧不得東進之後。

  荊湖戰事乃頻,糧食也缺,但湘湖的情況要好一些,特別是大寇楊雄率部退出後,湘潭腹地就幾乎沒有戰事,民間餘糧就足。

  如今江州以西的揚子江水域還遠不談得上太平,但江西與湘潭之間,從袁州有陸路可走,可以運糧進江西,以解燃眉之急。

  「免三年稅賦的話都已經說了出去,但江西的官吏、駐兵,都要戶部另貼錢去養,」林續文想到這些事,也是頭痛心煩,「罷、罷、罷,要是曹家今年就守不住關中,西線給燕胡打穿,就算主力兵馬能北調參加,錢糧之事也會要了我們這一干人的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