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故人應不識

  船給困在清江浦,有幾個少年略習水性,但需留在船上照應其他人;次日,林縛與傅青河兩人鳧水上岸。👽♛ ➅❾Ŝ𝐡ù𝐗.ᑕ๏m 🐸♡

  北岸是淮安府亭湖縣,歷史上淮河多次改道,這時代也無十分精確的地圖,林縛只能大概的推算亭湖縣位於後世的連雲港跟鹽城之間。因為清江浦北岸是亭湖縣,南岸是鹽城縣,亭湖之北是新浦縣,皆隸屬於淮安府。

  北岸的蘆葦盪差不多有二十里縱深,十月初冬,寒流襲來,雖然是在太陽升起來之後才下水,林縛、傅青河上了岸,嘴唇還是給凍得發紫。

  傅青河是習武之人,筋骨強健,不過已經是五十多歲的人了,身體再強壯也有限度;林縛這段時間也有意識的加強自己的體質,但是好體質不是短時間就能鍛鍊成的,也是給凍得夠嗆;兩人在岸上換了油紙布包裹的乾衣服,吃過乾糧,曬著太陽活動手腳才漸漸恢復過來。

  林縛與傅青河上岸計劃著弄條能夠在淺水蘆葦盪里穿行的小船先將大家接上岸再說。

  沿著河岸往西走了二三十里地,都沒有看到有船停在岸邊。

  淺水灘里都是一望無垠的蘆葦盪,水淺又無法行舟,大船小船哪裡會停在這岸邊?一直走到亭湖縣的清浦津度口才看到有合適的船隻。

  清浦津說是渡口,繁華卻如城鎮,百業咸集,擺攤開店、過往舟船車馬、行色匆匆的旅人將這裡搞得好不熱鬧。這裡是淮安府東部的交通要道,除了往上游可以通行的清江浦水道外,還有南北向的官道在這裡交匯,亭湖縣在這裡設有水陸驛官署,又設有巡檢司衙門。

  林縛與傅青河坐在渡口的一家吃食鋪子裡,挨著窗口而坐,觀察著渡口的情形,小聲商議:「若是掏錢買船的話,落在他人眼裡怕是會起疑心……」

  渡口前有十幾個隸屬清浦津巡檢司的兵卒,打聽了一下,整個巡檢司有刀弓手八十多人,另外清浦津驛還有二十幾個驛卒。花錢雇舟還行,直接買船的話,想要別人不起疑心太難,林縛點點頭,說道:「只能等天黑了……」

  林縛與傅青河坐在店裡喝酒,果子酒,略有些澀甜,遠無法跟後世的烈性酒比,林縛跟傅青河慢慢的喝著,根本沒有什麼醉意。

  將近黃昏時,鋪子裡走進來四個漢子,三長一少,身穿長衫,卻都是精壯彪健之人,行走張望,跟尋常人有很大的區別。

  林縛與傅青河挨著窗戶而坐,可以坐窗戶看到渡口的情形,剛走進來的四個人就坐在隔壁的八仙桌上,那個年紀稍輕的黑臉漢子瞅著林縛這邊,跟同夥輕聲的說:「你說渡口不能帶刀,他們怎麼帶著刀?」

  黑臉青年說話雖然聲輕,林縛耳尖聽得分清;黑臉青年的同夥有個中年人,想來是領頭的人,他眼色嚴厲的制止黑臉青年再胡亂說話,又警惕的看林縛、傅青河一眼。👹💗 6➈𝓼Ⓗυ𝔁.𝓒𝓸๓ 😝ൠ

  林縛看著窗外有賣糖沙栗子的小販經過,他喊住小販,正要旁若無事的讓小販拿荷葉包一捧栗子過來,卻看到那中年人視線掃過傅青河臉時又遲疑的多看了兩眼,眼睛裡有掩飾不去的疑惑神色。

  林縛看了傅青河一眼,傅青河眉頭微蹙,朝他遞了個眼色,示意先出去再說話。林縛拿了腰刀,跟傅青河到店門口的榆木櫃檯結帳,走到官道對街。

  之前的四個漢子已經移到他們的桌子上——那張桌子挨著窗口,更適合觀察渡口的情形——那四個漢子正觀察渡口前的情形。

  林縛見傅青河若有所思,輕聲問道:「傅爺知道他們是什麼來路?」黑臉青年無意間說破他們本來是隨身帶著兵器的,只是擔心渡口盤查才將兵器藏在他處,也許他們還有同夥;再說他們怎麼看也不像普通的商旅。

  「十年前的故人,」傅青河說道,「他們卻認不得我了。」

  「哦?」林縛回想那中年人看傅青河的情形,心想傅青河十年間的變化應該挺大,他又瞥了鋪子窗里一眼,那幾個漢子眼睛都盯著渡口的巡檢司官兵身上,看不出他們在這裡要幹什麼,見傅青河眉頭緊鎖、若有所思,大概也在想這個問題。

  「不管他們,我們先去看船。」傅青河說道。

  林縛不吭聲跟著傅青河往渡口邊走,看得出傅青河對突然出現在渡口的四個人很關心,不過他們首先要將二女跟諸少年接上岸藏匿起來,管不了太多事。

  林縛的身份牙牌沒丟,他與傅青河隨身攜帶兵器不怕盤查。

  林縛雖然是東陽林家的旁支子弟,考中秀才之後,也是七夫人顧盈袖幫著說話,本家許他歸宗。與寒族賤戶的竹木製牙牌不同,他的身份牙牌是銅質的,上面標明他的秀才身份以及他東陽石樑縣功勳望族的出身,也就有僕從跟隨及攜帶護身兵器的特權。

  這個時代,就算是想要拿著刀劍行俠仗義、遊走江湖,也是需要一個好出身的;官府對民眾持械管制雖然沒有嚴格到幾家共用一把菜刀的程度,但是普通百姓沒有特殊的身份跟證明,大眾廣庭之下拿著刀劍招搖過市,被官府發現,不給被當成盜匪緝拿才怪,稍有反抗都會格殺勿論的。

  林縛與傅青河蹲在岸邊觀察河裡的輕舟,打算夜裡下手,聽著遠處有轔轔車轍聲傳來,站起來看見有隊官兵押著四輛囚車從北面官道過來。

  官兵押著囚車過境,總是能吸引普通老百姓的興致,渡口的旅人、商販立即聚過去圍觀,林縛他們離得遠,只看見最後一輛囚車裡坐著一個穿紅襖子的女人、披頭散髮的,剛才那四個漢子也從鋪子裡走出來,雜在人群里圍觀。

  林縛下意識的想到這四個漢子出現在這裡是要劫囚車,側臉看見傅青河神色大變,折身便往官道那邊走去,林縛也不多問,跟著傅青河後面走過去。

  等他們走近,那隊官兵正押著囚車進驛館,林縛只看清最後那輛囚車上紅襖少*婦的臉,她容顏枯槁,憔悴不堪,細看去標緻的臉上給劃了兩道細口子,身上紅襖多處給刀銳割破,露出裡面發黃的棉絮來,左脅後露出一小塊肉,給初冬寒風吹得發白,只是少*婦雙手給上了枷鎖,也無法伸手去遮一下。

  看情形,押解官兵要在驛館裡過夜明天才會趕路。

  先前那四個漢子已先轉身進了鋪子,傅青河神色凝重,林縛輕聲問道:「也是故人?」

  傅青河走到無人處,神色凝重的跟林縛說道:「故人遇難,傅某人不能袖手旁觀;傅某若遇不幸,小姐及諸子唯有拜託林爺了。」說著就要下拜。

  林縛伸手將傅青河攙住,說道:「事因尚不明,傅爺此時就托後事,會不會太早了?」

  「……」傅青河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

  「傅爺當我是怕事之人?」林縛說道,「還是先見故人再說。」

  傅青河感激的按著林縛的肩膀,感激的言語也不多說,兩人折回吃食鋪子找那四個漢子。那四個漢子已經離開,跟鋪子掌柜打聽他們離開的方向,林縛與傅青河一路往北追去。

  官道兩側皆是一望無垠的田地,往北兩里多遠有片楓樹林。秋葉染霜紅勝似火,遠遠望去,仿佛一大捧在田野里熊熊燃燒的野火,十分的艷麗。

  那四個漢子從這個方向離開,他們要劫囚車,不會離渡口太遠,楓樹林最可能是他們的藏身之處,林縛與傅青河徑直往樹林深處走去。

  走進去百十步,突然聽見身後有腳步聲,林縛與傅青河轉過身來,十六七名穿著勁裝、拿著刀劍的漢子將他們圍在中間,食鋪子裡的那個中年人眼睛盯著傅青河,說道:「果然是你,還以為看走了眼。你當年既然苟且偷生而去,今日為何又要尾隨而來?」從他沙啞的聲音里能夠聽出他激動的情緒。

  「暫不忙敘舊事,你們這些年都在淮上活動,子昂他們即使被官府捉拿,也應該從淮上解往兩京,囚車為何會經過此地?」傅青河問道,「你們是不是打算在這裡劫囚車?」

  淮安府是淮水的下游,與淮上相距有千里之遙。

  「救不救子昂,關你屁事,」中年人身邊一個矮壯漢子粗聲罵道,「你這個沒卵蛋的東西,有什麼資格在這裡假惺惺的來裝好人?救不出子昂、四娘子,大不了一起上路,黃泉路上兄弟同行,不寂寞……」

  「你們一路尾隨囚車,為什麼路上不劫,拖到現在?」林縛不理會傅青河跟眼前這

  伙人的舊日恩怨,當務之急,他要搞清楚一些關鍵的問題。

  「他們是縱橫淮上的流馬寇,朝廷緝捕多年,甚至為他們這些流馬寇在淮上諸府成立專門的緝盜司衙門,」傅青河也不介意眼前這些人對自己惡言惡語,給林縛介紹他們,「如此重囚若被同夥成功劫走,押解官兵都將立斬不赦,甚至會誅牽家人——他們要是在路上動手劫囚,押解官兵會毫不猶豫先殺囚的,他們必須要等到官兵與囚車分開,才敢下手。」

  「高三虎,他是誰?」那中年人眉頭微蹙的盯著林縛,問傅青河,「你收的徒弟?」

  「譚爺對我有活命大恩,你們也不用擔心譚爺會將流馬寇的事情泄露出來。」

  「光腳不怕穿鞋的,爺怕個鳥。」矮壯漢子啐了一口,有外人在場,說話收斂了一些,沒有再提將傅青河趕走的話。

  傅青河苦笑一聲,跟林縛解釋:「高三虎是我十年前的賤名,要是故人不提,我自己都要忘掉了。」又與眼前諸人解釋,「我在江寧生活了近十年,承祖要是願意,喚我傅青河即可,就當高三虎已經在十年前死掉了……」

  「雙戟高三虎,當年軍中多了得的漢子,你也知道沒臉糟蹋這個名字!」一名左耳殘缺一半的漢子站出來憤恨不平的譏笑傅青河。

  林縛心想傅青河當年還真是惹了眾惱,眼前都是故人,沒有一個對他有好臉色,他朝眾人拱拱手,說道:「東陽譚縱見過諸位爺……」光腳不怕穿鞋的,傅青河替他掩飾真實身份,也是不希望他給牽涉太深,他便順著傅青河的意思,報了化名。

  傅青河對為首的中年人誠懇的說道:「承祖,當年事不去提他;要救子昂、四丫頭,我總能盡些微薄之力,你們要真想救人出來,不能趕我們走。」

  林縛心想矮壯漢子嘴裡的「四娘子」以及傅青河嘴裡的「四丫頭」應該是那囚車裡的紅襖少*婦。他聽傅青河喚眼前這個中年人「承祖」,瞬時想起他是誰來了,秦承祖等流馬寇的海捕文書,東陽府境內也有張貼,沒想到眼前這個看上去還有些儒雅氣度的中年人竟然是鼎鼎有名的流馬寇首領。

  秦承祖沉吟片刻,跟傅青河解釋說道:「淮上諸府成立緝盜司衙門之後,各府都撥銀新設一部緝盜營,專司剿滅我等馬賊,在淮上活動就日益艱難。陳韓三今年又投了官府,我們在江嶺活動,沒有及時得到消息,入秋後在江嶺給陳韓三這死狗領著三營緝盜營官兵咬了一口,兩百多兄弟,才不到五十個兄弟衝出來。淮上不能待,我們便往下遊走,子昂、四娘子領了兩兄弟進新浦城打探消息,給陳韓三率眾追來的緝盜營圍上沒能脫身……陳韓三派了親信要將他們押到江寧邀功。」說及陳韓三這個名字時,中年人咬牙切齒,恨不得要將生剝活吞了下去。

  「其他人呢?」傅青河問道,秋後有近五十人突圍出來,眼前才十六個人。

  「手足齊全的兄弟,就是你看到這些人,三黑跟吳齊在林子外守著。」中年人神色黯淡的說道。

  「才十八人,你們就想劫官驛?」傅青河眉目皺起來,問道,「你們也知道押解囚車的一隊官兵皆陳韓三所部精銳,清浦津巡檢司刀弓手有八十餘人,就駐在左近,驛館驛卒也有三十多人,你們就想劫官驛?」

  「有什麼辦法,唯有進了驛站,子昂他們才會給關押到單獨的房間裡去……離開清浦津之後,這伙官兵要走水路,乘官船前往江寧,下手的機會更渺茫。」中年人說道,從他的語氣里能夠聽出,他還是願意跟傅青河商議救人之策的。

  清江浦出海口水深很淺,不利大船通行,從清浦津往上行,航道條件就優越得多,只要避開淺水灘,三五百石的中型舟船通行甚是便捷。從淮安府境內經過樊良湖、橫穿洪澤浦,就能進入東陽府境內,有河流再貫通到江寧府。等官兵押著囚車上了官船,想要毫髮無損的將人搶出來,那真是難於上青天。但是就他們這些人衝進驛館救人,跟送死又有什麼區別?<!--閱讀面頁章節尾部G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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