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濟,渾河東岸
巫思遠和姜雪松爬上了附近的一座小丘。
剛站穩,兩人不約而同地回頭看了看身後曲折迴環的渾河,彼此眼中都幾分感概。
過了這條河,幾乎也代表著倭寇又一次被他們趕下了海以及收復了整個國家。
「你腰上的傷沒事吧?」巫思遠問。
「將軍請放心,」姜雪松呵呵地伸手按了按腰間帶血的繃帶,大咧咧地搖頭。
「屬下這不過是點皮肉之傷,並無大礙,相信用不了幾天,准能恢復如初。屆時無論將軍要打哪,屬下都能繼續上陣拼殺,絕不會墮了將軍的威名。」
「沒事就好。」巫思遠點頭。
只不過下來的仗,恐怕輪不到他們出手了。
姜雪松是前線衝殺的將領,消息相對不靈通,但反應絕不慢。
他一看主將灰暗的神色,頓時眉頭大皺。
「將軍,王城是不是又派來了人?」
巫思遠沒有回答,只是呵呵一笑,平淡的笑容里充滿了悲涼。
「豈有此理,真是豈有此理。」
姜雪松顧不上腰間的創傷,氣得跺腳破口大罵。
「咱們在這東邊忍飢挨餓拼死拼活,流了多少血死了多少兄弟,後面的王城從來不過問也不在意。如今好不容易把敵人趕下了海,他們就匆忙跑過來準備擠開咱們搶戰功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
呵。
巫思遠一聲乾笑,「又不是第一次了,你那麼激動做什麼?小心傷口又裂開了。」
「將軍,」姜雪松情不自禁睜大了眼睛,「這你還能忍?」
巫思遠兩隻手灑脫地一攤,「食君之祿,忠君之事,這原本就是我等為臣者的本份。」
糊塗!
要不是姜雪松反應快,這兩個字差點就當著上鋒的面噴了出來。
「將軍,」他四下看了幾眼,見沒有外人,悄悄壓低了聲音。
「這裡只有咱們兄弟,屬下就實話實說了。既然王上不仁,那就別怪咱們不義。要不,打完倭寇咱們就回頭干李承德他丫的……」
如今東岸的兵力已經占了整個百濟的三分之一,而且經過這些時日的征戰,巫思遠的手下從將軍到小兵個個如狼僅似虎能征善戰,遠不是中部那些老爺兵所能比擬的。
只要他有意,打敗倭寇後直接揮師回朝,只要雲垂不干涉,估計百濟很快就會改朝換代,從此不再姓李。
巫思遠沒有第一時間作聲,只是定定看著眼前的心腹愛將,眼中一片冰冷。
「古人云,雷霆雨露,俱是君恩。這是本將自小學到和信奉的道理。」
「你剛才的話本將可以當作沒聽過,以後不許再提,否則嚴懲不貸。」
說到後面,巫思遠的聲音愈發凌厲。
「聽到沒有?」
「是!」姜雪松愕然了好一會兒才憋屈應下。
巫思遠點頭,抬手示意姜雪松看四周的景色。
「你看……」
這原本是片肥沃的原野,種出的莊稼能養活無數的牛羊及百姓。
然而經過這些年的戰爭,眼前到處一片荒蕪以及布遍了禦敵攻防用的溝溝壑壑,乍一看仿佛老人臉上歲月刻下的痕跡。
唉。
他輕輕嘆了口氣。
「個人榮譽事小,百姓存活事大,如今我國早已民不聊生,戰爭能早一日平復就儘量早一日平復。至於其他就算了吧。」
姜雪松啞口無言,然而好半晌後他又擠出一句話。
「將軍,咱們是能放過王上,讓老百姓休養生息,但你有沒有想過,王上會不會放過我們?」
巫思遠身子一下子僵在那裡。
他呆呆地站著,像座雕像一樣。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才回神,卻是沒有理會姜雪松的問話。
「子晉回來沒有?」
姜雪松見主將迴避,只能無奈地暗嘆了一聲。
「回將軍,算算此地與塔拉鎮的距離,不出意外的老程也快回來了。」
「嗯。」巫思遠點頭。
塔拉鎮?
他念著這個地名,突然有些想笑。
塔拉,在百濟語是黃色草原的意思。
然而巫思遠曾經到雲垂留過學,說來鐵勒開倫,久堂直人、南奉王世子還算是他的同窗。
而從百濟到星紀城,除了走金龍灘的水路外,陸路通常都要經過九原馬場也就是九原郡。
此外,在星紀城留學期間,巫思遠還曾陪著長興帝到瑞南郡的瑞南馬場狩過秋獵。
無論是九原馬場還是瑞南馬場都遼闊無比,幾乎占了整整一個郡,可以說比整個百濟半島都要寬廣。
然而大如它們也不好意思說自己是草原。
偏偏那邊小小的塔拉鎮,卻居然號稱自己是草原。
真是井底之蛙,不知所謂。
呵呵。
想到這,巫思遠輕輕地搖了搖頭。
如果沒出過眼前的百濟還好說,但自打到了雲垂後,他才發現在外面的世界有多大。
眼前的百濟實在太小,不適合自己。
就留給李承德他們自己在井裡玩吧。
正想詁,嗒嗒的馬蹄聲響起。
程子晉回來了。
「屬下見過公子。」他上前行禮。
三人都是熟人,甚至巫思遠留學雲垂期間,程子晉還一直是他的貼身待衛。
所以私底下說起話來也隨便,通常都是稱巫思遠為公子而非將軍。
巫思遠點頭,遞過去一杯水,「回來就好,先喝口水再說。」
「謝公子。」
半晌後巫思遠問:「見到雲垂的寧王殿下了?」
程子晉連連點頭,「回公子,屬下見到了寧王殿下本人,過程十分順利,星落各營均以禮相待並沒有對屬下進行過任何阻撓。不過……」
說到這,他的臉色有些古怪。
「不過什麼?」姜雪松連忙問。
他是個大頭兵,向來沉不住氣的那種。
呵呵。
程子晉笑,「屬下見到寧王殿下時,他正和一群軍師在治療一匹戰馬,弄得滿身都是血和藥粉的……」
「馬?」
巫思遠手裡有任寧的詳細資料,自然知道他的坐騎。
「黑馬追風是吧,它怎麼會受得傷?」
「回公子,不是匹黑馬。」程子晉搖了搖頭,「是匹白馬,叫白羽。屬下聽了幾耳朵,好像是星落前鋒五營蕭仟長的坐騎。」
「原來如此。」巫思遠瞭然。
他也了解蕭綱。
畢竟蕭正把金龍灘守得死死的,百濟都城一直沒淪到倭寇手中,他可算是立了汗馬功勞。
哼哼。
姜雪松冷笑,他抬頭朝都城的方向看了一眼,心底更是不爽。
「媽蛋,都是為君為上者,做人的差距怎麼那麼大?」
一邊是關心下屬甚至其坐騎,另一邊則從不管屬下的死活,甚至還一心一思想搶下面的功勞……
巫思遠聽在耳里,然而並不作聲,只是抬頭再望向塔拉鎮的方向時,眼裡愈發堅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