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是冬季的末尾,除了山上,其他地方已不見雪花蹤影好些時日。
何顧剛回來這幾天,這裡還只是偶爾零星小雪殘飄,眼見就要進入開春。
這場忽然間下起的大雪,時間上可以說要比往年來晚了太多。
以至於何顧分不清,這是自然雪還是人工雪。
後背頓時冷颼颼的。
先祖殿前的雪地上,冷清竹背向三人佇立,螓首微垂,眸光望著遠方山腳處的淡綠景色。
烏黑長髮如瀑布直順至腰間,神秘的白霧面紗上,湛藍冰眸里一片寧靜。
她就靜靜地站著,一身素白十分契合地融入紛紛落雪之中。
如一朵朝陽下聖潔綻開的冷艷雪蓮,與山頂這片雪白中渲染著金色光斑的的美麗景色完美融合,彼此相得益彰。
似乎正因為有了她這道仙姿的點綴,無垢峰在這一刻才真正給人一種完美無瑕、無垢至潔的神聖感覺。
這種感覺頗為玄妙,就像一面柳岸靜溢的湖水,只有上面放了一葉扁舟才算得上一處靈動協調的美景。
仿佛未察覺到一般,身後殿門的打開並未令她有所動。
二女見到來人也是一驚,皆止住了將要邁門檻的步子。
空柔不知所措,下意識看向走在前面的何顧。
林顰兒神色略有點緊張,像是剛剛做錯事就被人當場撞見一般女兒態十足,有些措手不及的慌意。
但很快她就冷靜下來。
微微行禮,她恭敬朝冷清竹問候了一聲。
末了,錦繡披風下的縴手偷偷扯了一下身邊空柔的衣袖。
小丫頭馬上反應過來,也朝冷清竹彎身行禮,小聲道了一句「前輩姐姐好」。
何顧不敢若無其事地先打招呼,很自覺地退回到殿內,在蒲團上板正跪好。
雖有點掩耳盜鈴的意思,但他仍覺得這樣的應對才是當下最恰當的。
「嗯,你們先回去吧,石徑雪滑,你們下山小心點。」
令人意外,冷清竹並沒有怪罪二女違背她吩咐的行為,而是直接讓她們先行回去,雖然聲音很冷淡。
自始至終她沒有轉回身,美麗冰眸依舊望著山下的景色。
很是擔憂地回看了何顧背影一眼,二女不敢多耽誤,提著各自食盒依言下山去。
何顧仔細聽著後面的聲音,也不敢回頭看。
真正面對師尊,他暫時還走不出乖徒弟的身份定位,當面違逆什麼的暫時只敢在心裡想想。
直到兩個腳步聲遠去最後完全消失,身後還是一點動靜都沒有。
越是平靜,越是讓他大氣不敢出,心裡越忐忑不安。
時間在這一刻流逝變得異常緩慢,甚是度日如年。
也不知過去了多久,身後傳來踩在雪上的沙沙聲,越來越近。
之後聲音突兀截斷,殿內的地上隨即冒出一道高挑而曼妙的影子。
顯然,來人已進入到殿內。
帶著莫大的壓迫感,就在眼邊地上的影子旋即朝他的位置緩緩逼近。
何顧甚至生出了一種身在處決刑場,劊子手正走過來準備行刑的錯覺。
隨著地上影子的逐漸靠近,一股淡淡的典雅荷香飄入他鼻中,氣味十分特別,非常的好聞。
他忍不住鼻頭微動,偷偷多品了幾下。
來至身後的人忽然站定,他立即感受到一道冷冰冰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
連忙收起小動作,低頭認真跪著。
他現在是待罪之人,加上剛剛又被現場逮住沒在安分思過,所以此刻不敢胡亂先說話。
空氣一下子沉寂下來。
許久,身後的人才開口,聲音冷淡卻也好聽:「知道錯在哪了嗎?」
「弟子知錯了。」何顧老實回道。
冷清竹的聲音依舊很冷,言簡意賅:「說,錯哪。」
要是直白說出,他估計師尊會更加生氣。
何顧略一措辭,模糊回道:「弟子不爭氣,此前連累了師尊,以後保證不會再犯了。」
話落,整座大殿陷入久久的平靜。
半響,冷清竹的聲音陡然冷了幾度,仿佛因為沒等到下文,很是不滿意他的回答。
「你在這裡待了這麼久,想清楚的就只是這個?」
「這、這……」何顧瞬間有點懵。
難道不是這個錯嗎?除此之外他還能有什麼錯?
沒道理啊!
他突然有點慌了,心中所有圍繞此錯而早已想好的應對一下子亂了套。
湛藍冰眸望著地上一臉苦惱的徒弟,冷清竹那顆常年冰封住的心此刻莫名泛起一股沒來由的氣意。
隱隱還有一絲多年不曾出現的酸楚。
何顧所答的錯她豈會不理解,只是那事到了如今,她也放下了。
或者說,從一開始決定那樣做時,她就放下了。
自孤身進入無宗以來,她的人生就僅剩五位親人。
眼下師尊、兩位師妹都相繼故去,只剩下膝下兩個相依為命的徒弟,她當然更加倍惜。
親人的命她一向看得很重,徒弟的命,自然也在此之列。
特別是這個徒弟還是關係最好的師妹託付的,是師妹遺留在世間唯一的血脈。
所以她放下了。
而之後會選擇假裝閉關不見他,無非是她一時不知道該怎麼面對這個徒弟而已。
那段時間她的心真的很亂很亂,連無垢心法都壓制不住的亂。
她突然發現自己再也沒法像以前那般冷靜地對待這個徒弟,這令她那顆塵封的冰心有些難以言說的恐慌。
第一次對自己的道心產生了動搖,怕自己以後會迷失、深陷其中。
這段時間,她就像得了一種怪病一樣,時常會忍不住暗中觀看徒弟的情況,也變得極為容易被徒弟的某些涉及她的話所刺激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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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越來越在意徒弟背後怎麼看她、怎麼說她。
她搞不清楚這是不是由於兩人連接的先天陰陽陣法所導致,更害怕答案是:不是。
這幾天,她已經因為徒弟的一些話亂了心境,修煉時遲遲無法全神入定。
無垢心法的修煉最忌心不靜,再如此下去,她的境界恐怕會止步在九道境內。
生氣也有這部分的原因。
見身後的師尊久久不說話,何顧再也按捺不住。
堅定道:「師尊,弟子真的知道錯了,請師尊降下責罰!」
冷清竹直接看穿了他的想法,語氣凌厲,冷冷反問一聲:「所以,剛剛擅離跪罰之地就是你的認錯態度嗎?」
總不能推卸責任到二女身上,何顧沒有反駁,再度請冷清竹給出具體責罰。
「一切都是弟子的錯,請師尊重重責罰!」
既然猜不出答案,那他只好走下策,跳過答案直接承受結果。
冷清竹也不知此番自己的內心究竟想要什麼,反正見到徒弟直接認錯的樣子就莫名感到生氣。
同時心裡也頗為煩躁,有意想重罰何顧,但又想不出怎麼罰合適。
不罰她又很難讓自己心定下來。
她大概也意識到一點,唯有嚴厲罰一次徒弟,她那為人師者的動搖道心才能得到安撫,有一絲安寧。
沉吟片刻,她冰眸忽然一凝,冷道:「好,你跟為師過來!」
說罷轉身向殿外走去。
見成功走出了第一步,何顧心略松,趕緊起身,跟上其後。
他已打定主意,無論接下來是何種嚴苛處罰,他都要表現好真誠認錯的態度給師尊看,以儘快取得原諒。
不多時,順著香風,他跟著冷清竹到了石屋門口。
冷清竹施令將石門打開,隨後率先走了進去。
何顧有些納悶,師尊住處里難道也藏著刑具不成。
不敢想太多,他懷著一絲緊張的心情緊跟了進去。
石屋內依舊充斥著一股入骨的寒意,角落一潭清泉,裡面那株奇異並蒂蓮花正散發著清淡香味,與他在冷清竹身上聞到的相差無幾。
冷清竹這次沒有如往常習慣走到清潭邊駐留,而是令他意外地上了里處擺放的萬年不化冰床。
何顧連忙止住腳步,微低下頭,靜待她的處置。
冷清竹在冰床上打坐好,這才將眸光轉向徒弟。
冷冷命令道:「上來。」
短短兩個字讓何顧有一種恍惚的感覺,十分不相信自己耳朵所聽到的。
他下意識抬起頭看向師尊的眼睛,以確認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冷清竹輕眉微皺一下,身上陰寒氣息無端噴發,語氣甚是不耐。
「你難道還想要為師再重複一遍?」
與印象中的師尊形象大相逕庭,這莫由來的發火讓何顧心裡著實嚇了一跳。
趕緊快步走上前去。
到了冰床前,他動作才略有點停頓,立即感應到冷清竹投來的凌厲眸光。
這次他不再遲疑,老老實實爬上師尊的冰床。
冰床不像凡物,觸及異常的寒冷,比極北之地的溫度還要冰冷上十幾倍,何顧差一點就沒抵禦住寒氣入侵被凍僵。
意識到危險,他連忙全力激發體內的火靈根,釋放其蘊含的熱量去不斷抵消掉入體的寒意。
冷清竹似乎早有預料,這時並沒有如剛才一樣不耐煩催促他。
好一會兒何顧才面對師尊,保持一些距離坐好。
下一刻他就察覺到不對勁。
屁股下的冰床竟然如活物一般朝他發出了敵意,仿佛不待見他身上的溫度,剎那間寒意提升,溫度驟降。
何顧隱有所悟,師尊的床確實能當刑具使用。